话说这张信哭着告别了周氏,不舍地离开了家,待走远后,顿觉自己失去了方向。
去哪为妙?
这就是张信离家之后第一个要思考的问题,张信迷迷糊糊走了已有约莫半个时辰,才顿觉自己无处可去。
第一次发现在浩大的世界里自己竟是如此的渺小。
一脸茫然的张信走在没几个人的大街上,陷入了哀愁。曾经无比期待地想要外出闯荡,真的出了家门,却不知如何开头。
加上昨晚彻夜未眠,他现在脑子昏得厉害,浑身乏力。
不管了,歇一会儿再说。
能把人冻死的天气,自然不能这么凑合着露天休息,张信找了栋已没了门板、尽是灰尘的老屋,躲了进去。
搜了一阵,确定屋里没人后,他把包袱一股脑地扔在了角落,刚把脑袋靠上去,两眼便发黑,沉沉地睡去。
年轻人,心绪再乱,条件再差,也是睡得着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作者强行乱入:内容来自《诗经·秦风·蒹葭》,之前提过,书读的少,只能背出这些......)
张信流利地背完了这首困扰了他两个多月的诗歌,看着面前的周氏,骄傲地笑了。
周氏以一微笑予以回应,并赞许地点了点头。
看着微笑着的母亲,张信心里似是喝了蜜,虽说背得不如周氏那般有节奏,也少了些韵味,但既然背下了她最喜欢的诗歌,她的高兴是自然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张信冲着周氏挤眉弄眼了一阵,阴阳怪气地说道,他故意把“苍”字拖音拖的老长老长。
“傻孩子!”周氏只是一声轻笑。
张信笑了,默默地看着周氏瘦弱的身影,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屋里少了张信的读书声,很快便陷入沉寂。
周氏的眼角,慢慢地渗出了泪,身影忽然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像匹轻柔的白纱,淡得几乎可以透过光线。
“娘,您怎么了?”张信惊得慌忙起身。
“信儿,信儿......”周氏抽泣着,颤巍巍地伸出了惨白的手。
“娘!”张信扑了过去,伸手去抓,却感觉碰到的是空气,始终抓不住周氏的手。
“信儿!信儿!”周氏的身影越变越淡,遁入空气,渐渐地消失了。
“不!”张信跪倒在地上,抹着眼泪。
“隆隆隆......”屋外雷声阵阵。
“信儿......”悠长悠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阴森森的,张信惊恐地四下张望,却空无一人。
“信儿......”悠长的声音似乎在屋里飘荡。
屋外忽地一道白光闪过,将屋里照的亮如白昼,一道闪电像条白光闪闪的巨龙,“啪”地劈在了张信身上。
“啊!”
被雷击中的张信睁开双眼,吓得坐了起来,背后已被冷汗的衣衫凉飕飕的,冻得他一身紧绷着,下巴上满是泪水和汗水的混合液体。
“呼~呼~呼~”空空的屋内回响着张信的喘息声。
“隆隆隆......”外面的街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夹杂着人粗嗓门的大叫声,只是听不清叫得是些什么。
怪哉,自己怎的睡在了床上?
张信从床上一个翻身便站到了地上,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破旧的木质床架还依稀散发着些许原木的气息,床上的褥子很薄,闻着便知道许久没用过了。
一张床,一床褥子,就是这个屋里全部的摆设。四面的墙壁脚下尽是细细的灰尘,再加上对着街道那面墙上已烂了窗框的窗户,便是屋子的全貌了。
破旧,这是张信打量过后对这屋子的唯一评价。
张信抬腿想出门去看看,刚抬起脚便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便发现是自己的刀和包袱被人放在了一起。
“沙~沙~沙~”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张信弯腰拾起了刀,“噌”的一声拔刀出鞘,乘势一个翻滚,便藏在了门边的阴影中。他静静地半蹲在阴影中,探着脑袋打量着门外的动静。
天色似乎不早了,来者的手里点着火把,可以清晰地看见地上慢慢靠近的人影。
火光的照耀下,影子的轮廓随火苗静静地跳动着,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门口忽地亮了起来,影子已照进了屋里。
张信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右手的刀在半空中划过了闪亮的半圆后,抵在了来者的脖子上,散发着死亡的寒气。
火把从来者的手中掉落,被张信左手接住了。
“少侠,饶命啊,少......少侠。”这个声音很沙哑,却有些熟悉。
左手将那烧根得差不多了的火把凑得近些,张信这才看清楚对方的脸。
“怎会是你?!”张信惊叫道。
来者正是张信昨日清晨于街上遇见的那位老汉。
老汉浑身抖个不停,似乎很惧怕脖子上的利刃,张信忙收了刀,将老汉缓缓扶进了屋里。
惊魂未定的老汉瞪着溜圆的眼打量着张信,身子依旧抖个不停,直到张信回到床边将那发亮的刀刃插回鞘中,这才颤巍巍地向张信迈了两步。
“我怎会在此?”张信冷冷道,边拆开了包袱检查有没有少了东西。
“老......老朽上街想去买些柴火,偶然见少侠躺在破屋的角落里睡着,又无被褥御寒,便擅做主张将少侠背到了此处......”
怪哉,毫无感觉,莫不是昨晚未睡,太过疲惫至此?
“此处是何地?”张信手里捣鼓着,头也不抬地问道。
“老朽家中。”
竹简,衣裳,钱,首饰,一样不少,看样子说的是真话,没有扒了他的钱财。系好包袱,张信便站起了身,拱手看着老汉道:
“多谢老人家了。”
“少侠待老朽一家有恩,老朽此举,也是报了少侠的嗯呐,莫谢,莫谢。”说罢便随意地挥了挥干瘦的手。
“敢问少侠何方人氏?”
“晚辈......”张信想了想,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笑着改口道:“晚辈姓张,居无定所,游侠而已。”
“既然如此,张少侠何不暂且委屈着住在老朽家中,待冬日过去再走如何?”
“晚辈不敢拖累老人家。”
“无事,只要少侠不嫌弃,老朽家中尚有此间屋子闲置,冬日里御寒足矣。”老汉的表情渐渐地舒展开来,脱离了惊恐的表情,便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张信沉默了一会儿,便拱手道:“那就麻烦老人家了。”
正巧他想看看城东是怎样一副状况,老汉的房子正好在城东的边缘,就此暂住也好,至少不用天天忙着躲避寒冷。
“老人家,昨日那两个欺压您家老小的是何许人也?”
老汉叹息一声,缓缓道:“那是城东地主周德家中的下人,来催老朽还债的。”
周德?!八年前家中下人给了张信一巴掌的那个周德?!
“这周德何许人也?家中的下人都如此嚣张?”张信明明已猜知是那个肥得如猪一般的周德,仍装作一脸茫然发问道。
“看来少侠并非本地人,若要说起,就说来话长了。”老汉说罢,便连连摇头叹息。
“老人家,可否与晚辈细细道来?”
“唉,少侠有所不知啊,这城东如此落魄,百姓逃亡,处处尸骨,便是这周德害的。
去年,朝廷下令增铸新钱,这周德与凉州的官员相勾结,不知如何让家中多了五百万钱,加之他家本就富裕,便大肆收购城东的粮食。
周德的夫人本就是粮商之女,偌大一个城东,粮食竟全叫他家收去了,百姓们无法,只得上他家买粮,可这粮价开得天高,百姓们怎付得起啊?
不出一年,这城东的百姓便少了大半,不是流亡外地,就是饿死冻毙,再不然便是熬不住打,抵押了房子和身子,乖乖做了那周德的下人部曲。
死去的那些人,连尸首都无人处置,晾在巷子里腐烂,少侠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作者强行乱入:本处所说的增铸新钱一事为史实,居摄二年(公元7年)时,已掌握实权的外戚王莽下讼增铸大钱、契刀、错刀几种新钱币,与五铢钱共同流通。)
张信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道:“为何无人报官?”
老汉听罢,竟掩面哭起来,哀嚎道:“报官又有何用?这周德本就与官府有勾结,街坊邻居中报官之后遭他家下人毒打至死的,不在少数哇。
他家中下人众多,还购置了不少兵器,加之官府撑腰,不少官员们经过城东都得看他的脸色,权势可谓是......”
张信“砰”的一拳砸在了墙上,吓得老汉停住了嘴,浑身又发起抖来。
现实既然如此,就从城东的黑幕开始吧!
窗外,天色已晚,昏暗的天空仿佛罩了一层黑纱,遮蔽了人烟稀少的城东,吞噬了城东最后的一点生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