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张信穿了周府家丁的衣裳参加宴席,不想竟然在人群中撞见了同样混进来的黑衣人,二人皆未吃摆在案上的食物,只是默默地相互对视着。
一抹笑容挂在面色惨白的黑衣人脸上就像死神发威前的微笑,寒气咄咄逼人。
张信的右手神经质般地攥紧了插在腰间的刀,手心不断摩擦着粗糙的刀把,等会儿要是真有什么变故,难保黑衣人这家伙会不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黑衣人还是阴笑着看着他。
张信没好气地冲他撇了撇嘴,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再这么对视下去,他只怕自己全身会被这家伙的笑容冻成冰块。
似乎还有谁在盯着自己看?
张信有些快要崩溃了,这好端端的宴席总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让张信非常的不自在。
不远处的一个家丁粗野的吃相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边的腮帮子鼓得像只癞蛤蟆,一小块还没吃完的糕点从他的嘴里露了出来,嘴唇上的油光正发亮,两只手里还各抓着块肉,看样子正要往嘴里塞。这家伙还把自己的一只脚踏在了案上,吃得那是相当痛快......
这哪里是人在享用食物?分明就是只猴子在进食......
张信看了,差点儿没笑出声。
本以为大户人家的家丁们在宴席上应该是规规矩矩的,至少吃起来应该不紧不慢,可眼下这画面,总让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自己彬彬有礼的,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了。
这都是群什么人啊这是......
张信强忍着没笑出来,肩膀却开始轻轻地抖动,暴露了他想笑的冲动,只好转过头,与黑衣人的目光又一次不期而遇。
这家伙仍然在阴笑。
一看到他的笑张信心里就凉飕飕的,无奈只好又把自己的头转回去,瞅着那个吃相跟只猴子似的家丁。
猴子兄手里的两块肉已经进了嘴,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很用力地咀嚼,嚼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鼓鼓的腮帮子不见平复的趋势,猴子兄咀嚼的节奏却越来越慢,慢慢地停了下来,身子忽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张信眉头微皱了一下,斜眼看了黑衣人一眼,这家伙正盯着他笑。
不安地移回视线,猴子的眼神开始慢慢地黯淡下去,嘴角慢慢渗出了血迹,眼珠子忽地瞪得快要迸出来,一道道血丝隐约可见,嘴里的血已开始忍不住地往下淌,周围的人似乎还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噗!”
猴子的脸忽地被一团喷出的血雾遮住,张信赶忙闭上了眼睛,随后便听见了他倒地时的声音和案几翻倒时的巨大声响。
在众人的惊呼中,张信重新睁开了眼。
猴子倒在地上不时抽搐着,倒地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案上的食物洒了一地,几个反应快的家丁当场便丢了食物扑了上去,摇晃着倒地的他。
“兄弟,兄弟?醒醒!咋了你?”
一个家丁蹲在地上用力地摇晃着不省人事的猴子,不住地冲他叫道,众人也纷纷停止了进食,把目光投向了此处。
“兄弟?兄弟?兄......兄弟......”
上前的家丁声音忽然细得像丝线,仿佛一拉就断,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身子忽地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周边的家丁们表现也纷纷出现了异样,不少人开始莫名其妙地咳嗽起来,有些人的嘴角甚至渗出了血。
“酒里有毒!”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可为时已晚,此话一出,好多人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没再爬起来。
几个还有点劲儿的家丁立马起身拔出了腰间的刀,惊恐地打量着四周,一人扬了扬手,手里的刀就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再看他们几人,纷纷两眼一翻露出眼白,嘴巴空空地张了张,就仰面朝天倒地了。
一碗酒的功夫,四周就不剩几个醒着的人了。
张信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众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终于明白了黑衣人那晚所说的厚礼是个什么东西了。
“莫看了,四个时辰内,这些人起不来的。”
那位下药的元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已走到了张信身边,脸上还蒙上了块黑布,冷冷地俯视着还坐着的张信道,顺手递过来了块黑纱。
“阁下没杀他们?”张信边说着,边用黑纱蒙上了自己的脸。
“这些家伙虽是爪牙,倒也不至于为周德而死,在下要的仅有周德几人的命而已,无需搭上他们。”黑衣人一番话总让张信觉得他有些自夸的味道。
“那为何方才有人吐血?”
“是晕是死,全看他们方才进食多少罢了,吃得多,指不定这会儿已见了阎王,吃得少,四个时辰之后自然会醒。”黑衣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还算满意。
张信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缓缓地站起了身,转身去了墙边的花丛。
“阁下这是作甚?”黑衣人疑惑地问道。
张信并不接他的话,伸出手在花丛中扒拉了几下,把自己的环首刀从土里翻了出来,转身冲黑衣人摆了摆。
这是张信昨晚三更半夜摸着黑潜入周府埋下的,算是他给自己做的准备。
黑衣人周围,已聚起了几个周府家丁打扮的人,只是都蒙着脸,看样子是他的属下。
“阁下可还记得与在下之约?”张信用有些嘲弄的语气反问黑衣人道,黑衣人缓缓点了点头,随后便摆了摆手,几个人便动作迅速地冲向了前院。
众人的身影还未消失在张信的视线里,就听得前院传来阵阵嘈杂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张信无奈地撇了撇嘴,有约在先,他可不想去违背,惹火了黑衣人,估计只能跟躺在地上的这些家伙的下场差不多。
无人巡逻或守卫,张信没怎么费力地就来到了左边那一排房屋,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该死的,平日都在这里,人跑哪去了?
拿着刀在屋子附近瞎跑了一圈,被关押的百姓没见着,倒是见到了几个倒在地上正抽搐的家丁。
看来这些本该看守的家丁也吃了被下过药的食物。
张信来不及叹息,见倒地的家丁中还有一个眼睛瞪得溜圆,似乎还有些知觉,便冲上去问道:“家中的部曲现在何处?”
那家丁绝望地盯着张信,嘴里“呃呃”地叫了两声,眼珠子忽地看向了一侧,随后嘴角渗出了血,身子软趴趴地松了下去,没了知觉。
顺着他的眼珠看去,张信这才发觉一旁的围墙上竟明显地立着个大门。
周府原来还有个后院,此前一直没给张信发现......
周府的后院明显多年荒废,地上杂乱地堆着些杂物,灰尘和雪混在一起给这些杂物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雪上一堆杂乱的脚印清晰可见,看得出来,经过的人中有很多人是光着脚的。
顺着脚印走了约莫有三十步,穿过一个转角,张信便看见了一排矮小简陋的屋子,屋子门前的木质格栅上着一个巨大的木锁,用铁链吊着。
格栅后,便是拥挤在一块的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正用恐惧的眼神打量着张信,不少人盯着他手上的刀,浑身吓得发抖。
对他们来说,这屋子不是住所,而是监狱。
周德给自己建了一座天堂,却给这些被他逼迫成为部曲的百姓留了一座地狱。
张信的手,紧紧地攥紧了刀把,他很愤怒。
人群中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一见张信一副快要拔刀的模样,就“哇哇”地哭出了声,抱紧了身边的父母。
监狱里,孩子们哭着,年轻人们愤怒却无奈地瞪着,年长者条件反射般摸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眼里已泛起了泪光。
用瘦骨嶙峋形容张信眼前的这些人,是再合适不过了,很多人饿得脸皮直贴腮帮子,分明是骷髅头的轮廓,真真正正的是皮包骨头,不少人连件完整的衣衫都没有,所有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鞭子抽过的细长的痕迹。
张信攥着刀把的右手不禁用力更猛了,开始轻微地颤抖。
破衣烂衫,瘦骨嶙峋,伤痕累累,家破人亡。同样是天底下的人,为何他们的冬天就如此?
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地响起,张信大喝一声就抽出了刀,转身挥了过去,锋利的刀刃狠狠地砸在了身后想要偷袭的家丁身上,痛得他杀猪似的号了起来。
一脚踹开他,张信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长矛的家丁,正畏惧地盯着他不敢上前。
左边那个家丁大叫一声举矛刺来,矛尖很快就被张信用刀拨开,随后便眼睁睁看着一道瘆人的寒光划向了自己。
寒冷的刀尖无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家丁断气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张信发疯似的怒吼。
惹怒张信的,不是他们的偷袭,而是他们腰间挂着的那卷鞭子。
最后那个家丁早被眼前这个发狂的疯子吓得瘫倒在地,在惊恐地目睹了自己的同伴被张信狂捅了五刀后,他手中的长矛无力地滑落到了地上。
“把门打开!”张信拿血淋淋的刀指着他说道。
家丁身子抖动得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枯树,并没有任何表示。
“把门打开!”张信横过刀吼道。
“钥......钥匙......钥匙在......在四,四爷那儿......小,小人没有......”家丁趴在地上把头磕得啪啪作响,身子依旧剧烈地抖动着。
“滚!”
家丁听罢这声怒吼就惨叫着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后院。
张信将刀插回刀鞘,急促地迈着步子去了前院寻找周四。木锁很大,看上去用环首刀没法一下子劈开。
穿过平地时,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家丁,他很想拔出刀来将他们逐个砍几刀,方才他还觉得黑衣人下手太过狠毒,而现在他只觉得,该留给这场宴席的,只有死亡。
该留给这些人的,只有死亡!
穿过大门,张信进入了前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