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队长和几个警察走进房间的时候都被映入眼里的景象镇住了,在那一瞬间几乎每个人都忘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直到几秒种后,听到有人骂了一声:畜生!
秦队长最先回过神来,赶紧交代手下众人处理现场。
“小吴,出去拦住外面的群众,先别进来。疏散一下,让大家尽快散开,别挡住路。刚子,跑出去找最近的医院叫一辆救护车过来。”
张美静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房间里除了秦队长,余下的都是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看着张美静衣不附体的样子,生怕多走近一步就成了冒犯,一时间抬着手僵在了原地。
秦队长扒开众人的肩膀,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轻轻地说道:
“孩子,我们是警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秦队长的声音很轻,深厚的嗓音透着一丝安稳。眼前的女孩子一动不动,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眼睛瞪着看着棚顶。
整个房间的人都在观察着女孩的反应。
张美静就好像是了无生气的摆设一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只有眼睛会缓缓的眨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动作。一阵风吹进来,带动了散落在脸边的几根头发。
静止的画面没有给在场的人增加一丝一毫的安慰,从空气中蔓延出来的是无法让人呼吸的绝望和痛苦。女孩子像一个雕像一样,了无生气。不安的感觉在这个房间逐渐升腾,所有人都觉得似乎往前多走一步都会让眼前的女孩子瞬间碎掉。
秦队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询问。
“孩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因为走得近了些,秦队长能看到张美静隐隐露出的身体皮肤,深浅不一的伤痕,有大有小,脸上能看到干涸的印子,丝丝落落的盘落在脸上。
等了一会儿,见女孩还是没有说话,秦队正准备叫人进来将人直接抬走。等再次回头却发现,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呼吸比之前多了点起伏,眼角处慢慢的滑下了一串亮晶晶的眼泪。
秦队长内心一痛,这种无声无息的痛苦远比撕心裂肺的嚎叫更让人窒息。秦队长走上前,握住了女孩子的手。
“别怕,孩子,我们是警察,你现在安全了。相信我,我会把你送到你的父母身边。”
张美静再没睁开过眼睛,一直到医院的人过来,护士冲进来把她抬上担架,她都没有任何反应,身体顺从的任人摆布。
秦队长连同在场的警察是最后撤离的,猴子几个人早在警察出来清场的时候就已经被赶出了巷子。但是几个人没有走太远,毕竟亲自策划了一出好戏,对结果自然要上心些。
方浮萍一行人,在看到救护车停在路口后,都松了一口气。这次行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人救出来,虽然过程有点滑稽,但是大家觉得还是充满了少年人的智慧,一时间,都颇为得意。
几个人趁着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转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迅速的处理了自己的装扮。很快巷子里面的人群中就多了几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和一个少女,干干净净的清纯。走出街角后几个人就打算趁着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去悄悄的离开。
就在靳刚转身要走的时候,斜眼发现脚上的鞋带开了,于是蹲下系鞋带,跟方浮萍几个人说了一声。其他人没理会,慢慢的往前走。靳刚心不在焉的系着鞋带,眼睛也闲不下来的四处瞄着。
突然间,靳刚注意到了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图案,就在张美静所在房间的外墙上,很不明显。靳刚系好鞋带,走近仔细看了一下,好像用石子画的一样,只有蹲下借着反光才能看清楚一些。图案是圆形的,左半边是扭曲的曲线,好像是盘旋的蛇,右半边可以看出来是一柄剑的模样。
靳刚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觉得这一定是附近孩子的恶作剧,说不定是模仿哪个动画片的内容,心下这么想的就不再在意。起身跟上了众人。
一切尘埃落定后,巷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张美静被带到了医院,那几个敲锣打鼓的人也被警察带走了。
几个人准备去火车站,坐最近的一班火车回安齐市。
小城市的火车站是跟菜市场一样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夏天,炎热使这份热闹更加浓厚。整个火车站到处都是人,座位上、地上横七竖八的行李,小孩子穿着短裤背心满屋子跑脑,耳朵是嘈杂的声音,眼前则是混乱的画面。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人体和食物散发出来的气味。
方浮萍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每次来这样的地方都觉像是在受刑一样痛苦,从进门开始,就一副不情不愿无可奈何的样子。靳刚回头看着方浮萍,觉得好笑。
“支书,要不是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就会以为你是掉进鸡窝里的凤凰呢。”
“我是凤凰我承认,你是鸡吗?”方浮萍觉得这些没有智商的东西,怎么会随时随地给自己留一个坑等着自己挖,想不挖都不行。
猴子噗嗤的笑了一下,“对,他是,他是翘着尾巴的大公鸡。”靳刚是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人,头发永远都梳得整整齐齐,看见女孩子的时候还会特意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当然,方浮萍除外。
众人都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跟着一起起哄,靳刚生出一种大家不懂的欣赏的无奈。
正说闹着,猴子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转头问兵哥:
“兵哥,你昨天那么神秘,怎么都问不出来怎么跟张美静透漏消息的,你是怎么做到我们一进巷口她就会喊的?”
昨天大家制定计划的时候,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兵哥,当时大家都知道让张美静听话能出声是关键一步,兵哥只是故作深沉的说,他自有办法,就再也不肯多说。
胖丫接过话题,问道:“你不会在房顶上写,我让你喊你就喊吧?如果你写的这么直白,我们几个可就露馅了,明天就得被警察抓起来。”
兵哥:“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啊。”
胖丫……
在大家的追问下,兵哥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很简单,一个红圈圈,一个绿圈圈……”
兵哥一向言简意赅,说完后,就给大家留时间思考,胖丫知道这是考验智力的时候,不能轻易开口,否则很容易暴露自己的智商缺陷。
猴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你是说红绿灯?”
兵哥点头。众人这回都跟着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当时的北方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电子游戏,电视节目也少。平时学习之余,业余打发时间的就是集体游戏,最流行的是各种球类运动,但是受场地限制,所以就滋生了很多其它的游戏。
其中就包括了一个叫做“红绿灯”的。
红灯停,绿灯行,谁最慢,谁不行。
中二的年纪,往往会从一个游戏一句口号里衍生出很多乐趣。就比如这一句,因为合辙押韵,又很洗脑,所以一夜之间流行整个校园。对面的两个人,互相不认识,只因为来一个穿了红衣服,对方都会远远的喊上一句:红灯停!然后红衣服一般都会配合一下,立马站住,彼此点头示意。
只是玩这个弱智游戏的大多都是男孩子,每次大声的说出来这几句,都会招来身边女生轻蔑的眼神。
兵哥在棚顶画了一个红色圈一个绿色圈,以此来替代红绿灯。同是一个学校的张美静自然看了一眼就能明白。
当时兵哥在房顶,用手指了指红灯,同时又两个手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再指了指绿灯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这样反复比划,虽然张美静一直没有给肯定的反应,但是兵哥觉得,只要她意识清醒就应该错不了。
兵哥趴在房顶上时其实一直都很担心,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要让张美静在众人走近的时候瞬间喊出来,这样,第一可以应验了猴子他们散播的关于女鬼的谣言,第二可以让众人一起发现这里的异常。又因为随行有警察,所以就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人,就算是当地有什么黑势力阻挡,也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轻易掩盖真相。
可当听到张美静撕心裂肺的叫喊时,兵哥虽然知道这个方法有用了,但是也震惊于女孩子痛苦。那一刻兵哥觉得,张美静是临近崩溃的,声音就在他的脚底下一阵阵的传来,透出无限的恐惧和绝望。
听完兵哥的话,大家沉默了好一阵子。毕竟还是读书的年纪,就算平时再怎么打架也没有将人置之死地的念头,当罪恶就在眼前的时候,仅仅是同学这一个身份就够伸出援手了。如果一定要说大家这么帮助张美静有私心的话,那寻找方浮萍寻母亲失踪的真相可以算一个。
虽然大家没有过多的表态,但是方浮萍一定会去找寻跟母亲相关的一切信息,不管是否有用,也不管这件事有多难。只要是方浮萍要做的事情,其余人就半点都不会犹豫。直到多年以后,大家都长大了,回头看看一起走过的姹紫嫣红的路,除了感慨以外更多的是珍惜与感谢。
在火车上,几个人重新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应该没有露馅,警察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并且在众人的目光中将人送上了救护车,那就证明不管坏人是否抓到,张美静至少得救了。
回到安齐市后,剩下的暑期生活就再无波澜。虽然短暂,而且还有很多作业要完成。但是跟上学比,大家还是多了很多可以消磨的时光。
少年的世界永远都不缺少故事,即使救人做得漂亮,也不值得过多的占用彼此的快乐。几天后大家都不再谈论这件事,就好像跟他们以前闯过的祸一样,有趣、有成就感、但是跟以后的日子比,总不会是最有趣的那个。
靳刚几乎每天都赖在方浮萍家,自己的爷爷年纪大了,趁着夏天天气好出门遛弯,经常是去到亲戚朋友家,走到哪吃到哪,靳刚不用照顾爷爷,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给方志明拍马屁,天天夸方志明做菜好吃。
方浮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跟同龄人比又总是少几分活络和热闹,方志明几乎从来听不到女儿对自己的赞美,平时说话也都是有意无意的抬杠。这段时间听到靳刚每天变着花的赞美之词,竟然激发了自己下厨的欲望,总觉得自己的水平之高没准过几年下岗了还能做一个厨子。
对于靳刚来说,赖在方浮萍家除了蹭吃蹭喝外,更大的好处是还可以看好多书。
方浮萍家有好多书,有方浮萍的也有方志明的。方浮萍除了偶尔出门跟歪瓜裂枣去地摊吃个小吃或者帮方志明买买菜,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家里看书。白天方志明上班,两个人就在房间里一人一本书,中午的时候,随便煮点面条,当然是靳刚干活,方浮萍像一个雇了长工的地主婆,理所应当的指挥着靳刚做这做那。
等到晚上方志明回来,靳刚会懂事的进厨房打下手,吃完饭后靳刚就缠着方志明给你自己讲看过的书,方志明是语文老师出身,所以对很多中国古典古籍颇有研究,靳刚最喜欢听他讲一些野史杂说,奇人异事。
方浮萍是现实派,对这些摸不着边的怪力论神嗤之以鼻,经常是赏一个耳朵听他们说几句后,就一副嫌弃的样子远远的走开。
这天,爷俩从奇门遁甲研究到了易经八卦,最后又扯到了道教以及佛教。靳刚起身给方志明到了一杯茶水,说道:
“叔,你说人该不该有信仰?”
“信仰这个东西就是人的精神力量,一个人的精神力量不够强大,但是一群人的精神力量就可以凝聚成实体。”
“那叔,你说易经八卦是占卜,佛教和道教都有点对未来的占卜之术,那这些难不成就是精神力量的实体吗?”
“也不尽然,精神力量给人更多的是抚慰是对苦难的救赎。但是占卜之术又另论。自古以来,占卜一门很难说的清楚,虽然科学主张唯物主义,但是科学也无法窥探这个世界的全部秘密。对于未知领域的知识,我们不可以盲从,但是可以尊重。”
“也就是说现在有很多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我们可以用迷信的方式解释吗?”
“你这叫偷换概念,迷信的定义是什么?迷信是骗子利用人们的无知和对未来的渴望而采取的不正当行骗行为,但是正规的占卜不能等同于迷信,自古中西方都有各种各样的占卜之术,如果毫无道理不可能流传至今。很多迷信活动是打着占卜的幌子去骗人,这就不对了。”
靳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很喜欢这样跟方志明一来一回的对答,总觉得比自己一个人胡乱琢磨要来的有趣。
夏天天气热,两个人在饭厅聊天,没关门,穿堂风一阵阵的很是凉快。
两个人说的兴起,没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胖丫悄无声息的倚在门口听了好一阵子,直到此时才插嘴说道。
“方叔,你说的太对了!我特么就知道最近有一伙人就像您说的,打着幌子去骗人。”
方志明和靳刚同时转头,发现了胖丫。
靳刚:“我就说怎么厅里的凉风都少了,原来被你堵在了门口。”
胖丫:“我呸,我只占了半个门口的位置,你当我是门帘子啊。”
方志明和走出来看热闹的方浮萍同时笑了起来。
胖丫斜着膀子晃到了房间里,不见外的找来一张椅子,跟大家坐在了一起。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骗子?”方浮萍用手里的笔怼了怼胖子身上的肥肉。
胖丫嘶了一声,绕开了方浮萍的笔,一副被狗撩了的神情。继续冲着方志明说道,
方浮萍:“这个名字,感觉是中西结合的产物啊。”
方志明没理女儿的嘲讽,接着胖丫的话题说道,
“最近,我也听到有人说起这个,我们单位的好几个同事都在聊这个教,我以为只是几个人小范围的鼓捣,看来影响面还挺大的啊。”
胖丫一脸的神秘,靳刚没插嘴,只是觉得这些人愚昧至极,这样的乱码七糟的教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偏远地方的人,很多都比较愚昧,尤其是整日闲在家里的人,当遇到点难处的时候,不能排解,就期盼天人之力相助。
世界上的宗教信仰有很多,越是神秘的东西,越容易被人辅之以力量的光环,而精神被麻痹以后,行为就被人牵着走了。这里很多人甚至都分不清佛教和道教,基督教与天主教的区别,但是一样不影响他们装模作样的两手合十或者对着自己的头上下左右的划一圈说一声上帝保佑。
每每听到这些,最不以为然的就是方浮萍,从小就是一个刺头,人生的唯一信条就是:你强我更强,惹我就遭殃。听着胖丫神秘叨叨的样子,就觉得他这一身的肥肉在这里实在是碍眼,应该跟酸菜烩成一锅汆白肉才是正途。
方浮萍冲着天棚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改天我们半夜出去找个坟墓绕一圈,我就不信有什么妖魔鬼怪,真有的话我倒想看看长什么样子。”
胖丫和方志明不约而同的去捂方浮萍的嘴,这么毫无顾忌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能溜出来。不信鬼神的人很多,可是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的女孩子实在是没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