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好那头乱发,简单扎起,吴名不急着及冠,而是依着黑丸的指引回到了自己以前的房间。
房间不大,有窗向东,窗前有桌,桌上摆着一些用线扎好的书,吴名看了看,大多是《百草经》、《酿录》之类的书,看来他以前很喜欢种花草,酿酒浆。
房间干净而简洁,没有灰尘,应是常有人打理,这里不同于忘忧居其他地方,并不奢华,甚至于一些用具上都有许多修补的痕迹。
吴名在桌前坐了一会,起身来到了床前,灰色的被褥整齐干净。
他在床上躺下,很舒适,于是他想睡一觉,却觉得枕头上有什么东西挠的他痒,转头一看,是一根暖黄色的长发。
吴名并未多想,拿下那根头发,闭上眼。
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安心心睡一觉了呢,可能从来都没有过吧?
他这样想,然后睡了过去。
他醒来时,已经是暮时了,整理好床铺,下楼,楼下便是昨日他们相聚的厅堂。
老板娘和黑丸坐在桌前闲聊,见他下来,老板娘笑着说:“掌柜的,睡的可好?”
吴名点点头,说:“多谢关照了。”
“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正好给掌柜的接风,只是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我们出去吃。”
“好,”吴名应了一声,问道,“还未请教老板娘姓名。”
老板娘眨眨眼,说:“无姓,单名一个桐字,梧桐的桐。”
几人并肩走出厅堂,来到那颗老槐树下,踩着落花,桐轻轻叩了叩树干,便隐去了身形。
这里就是忘忧居的门。
几人出了忘忧居,又来到昨日那条街上,老槐花落。
此时的城郡十分热闹,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将夜的千灯节,无数的灯准备着亮起。
桐似乎无心的向后看了一眼,轻轻拉住了吴名的手,低声说:“有人跟上来了。”
黑丸皱了皱眉。
他们很少出忘忧居,如果有人在吴名回来的时候蹲守在忘忧居外,自然能掌握他们的行踪。
来者恐是不善之徒。
桐却并未就此多说些什么,只是和吴名并肩走着,“除了这家近水楼,你以前喜欢去的酒馆都不在了。”她指了指远处庑江边的小楼,说。
吴名点点头,并不多问,附和着说:“就去那里吧。”
近水楼临江而建,百年老店的菜品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店里最出名的,还是鲜鲈鱼和炖猪皮。
几人进楼,临窗而坐,待菜品上来时,已经入夜了。
桐给吴名舀了一碗鲈鱼汤,然后又斟上新酿的黄酒。
汤很好喝,酒也很香。
窗外能看到江里的水灯和天上的孔明灯,街上形形色色的灯笼更是映红了半边天。
几人心思不在酒食上,静静的等着那人现身,不多时,楼中又上来一人,是一紫衣翩翩公子。
“昨夜听闻空庑郡的槐树开花,猜是忘忧居的封印已解,特来拜访。”
就是他吗?
吴名想着,见他现身,这才安安心心的吃了几口菜肴。
桐轻笑,道:“我家掌柜的早在百年之前就身死道消,公子跟了我们一路,又有何可拜访?”
那公子笑道:“早些年就听闻仙法枯槐的名号,仰慕已久,前些年被人冠上无上尊的头衔,自该来拜访长辈。”
黑丸眯起眼,看他,问道:“公子莫非是紫纹无上尊?”
那公子再拜,说:“在下不才,正是紫纹。”
桐皱眉。
紫纹,成道至今三十余载,屠蛟尊而夺无上尊之位,手段狠辣,且善于谋算。
这种麻烦的人物,毫不避讳的跟着他们的行踪,绝不是为了拜访而来。
“无上尊实在是多礼了。”桐起身,回了一礼。
紫纹说:“听闻枯槐无上尊在世时,好酿酒,以此换取人间故事,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能取一坛酒?”
桐并未多想,问:“何酒?”
紫纹叹气,说:“三十年前,我曾与蛟尊者一战,以此夺的无上尊之位,只是当年修为尚浅,被伤及本源,到如今寿命无多,听闻枯槐无上尊死时,留下过一坛仙酿,能续命千载,于是今日特厚颜求之。”
桐皱眉,说:“都是些道听途说之事,忘忧居不曾有过这样一坛酒,无上尊失算了。”
紫纹眯了眯眼,说:“不找一找,怎么知道没有,忘忧居千百年间的酒酿那么多,指不定是给前辈们忘记了。”
“那些掌柜的酒酿,我们不敢冒犯,”桐摇摇头,态度强硬,说,“还请无上尊恕罪。”
紫纹轻笑颔首,说:“各位这般敷衍我,想必枯槐知道了也会不高兴吧?”
“掌柜的名号,岂是你这种宵小之辈能直呼的?”桐冷笑,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毫无尊敬之意,说,“忘忧居,没有你要的酒,你还要破了大原朝的规矩不成?”
“破了大原朝的规矩到不至于,只是忘忧居千百年来不曾修缮,想来经不起风吹雨打。”
“你……”
黑丸拉住桐,起身将她护在身后,有些无奈,桐倔强的瞪着紫纹。
得罪一位无上尊,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这样一位阴险狡诈的无上尊。
如果这里不是大原朝的城郡,大概紫纹早就动起手来,黑丸只是一位贤者大妖,甚至没有把握能带着他们二人逃脱。
紫纹踱步,抬头看着窗外的灯火,从手中拿出一片叶玉来,说:“想必这就是忘忧居的钥匙了吧?”
桐惊讶的瞪大眼,摸了摸腰间——那片叶玉本来是别在她腰间的。
紫纹似乎是不经意的抬了抬手,却躲过了黑丸前冲欲夺的臂膀。
“拿来。”
黑丸一扫先前无奈的脸色,声音低沉,眉眼微合,眼中跳动着陌生的戾气。
仿佛是一只晒饱了阳光的狮子在草丛里俯下身来。
“黑羽大妖发起脾气来,空庑郡大概会变成当年的人间炼狱吧?”紫纹摇摇头,将那叶玉收入袖中,说,“真是可怕呢。”
近水楼中的客人早已散去,唯恐惹火烧身,店家和小二也不敢上楼来看,只是在楼梯那里张望着。
一红衣赤脚的女孩从暗处的一张屏风后爬出来,抱着一大酒瓮,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这人真是磨叽,黑丸让你还给他,难道听不懂吗?”
那女孩嘟嚷着,爬上了吴名的桌子,放下酒瓮,然后拿了双筷子,自顾自的吃着已经有些凉掉的菜肴,说:“还回来吧,你知道的,我可不会管什么规矩,想打我便会打。”
紫纹收起难以捉摸的笑容,面无表情的看了那女孩一眼,竟然毫不迟疑的丢来了那枚叶玉,说:“真是好手段,我失算了,改日再见。”
他转身便离去了,留下吴名几人面面相觑。
“吃菜。”那女孩打破沉默,别扭的拿着筷子,向几人扬了扬精巧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