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气候温暖而湿润,即使是在寒冬腊月里,也没有那么刺骨的风。
南境的蓬莱山上,是整个天朝最大的医馆——玲珑阁。
雨过天晴,阳光慵懒的打在白清浅的窗户边上,白清浅怀里窝着一只小兽,脚边也窝着一只。都是雪白的颜色。仔细一瞧,便知是一只兔子和一只白熊。
两个小懒货扭来扭去寻找着最舒服的位置。
这时候门开了,侍女斐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黑糖露来了,“小姐,按您的要求,特意加了姜进去。您多喝点暖暖身子。”
清浅将小兽送到地上,让它们自己在房里追逐,然后坐到小圆桌子前,尝了一勺。
“真甜。”白清浅满意的笑着,桃花眸里净是吃到好吃的的满足。
“小姐,老爷说了,三年之期已到,我们可以回府了。”
白清浅的纤纤玉手似有似无地扣着桌子,“若不是爹爹提醒我回家,我还想继续在这钟灵毓秀的地儿待着呢。”
“小姐,这里多冷清啊,”斐素撇撇嘴,“还是京都热闹,我们在这里,每逢佳节,只能憋在屋里看医书。”
白清浅眨眨眼睛,戏谑道“就知道你耐不住寂寞,没事,过几天儿就是太后的期颐大寿,咱们赶得快,还能去皇宫里凑个热闹。”
说来也巧,清浅回家那天,偏赶上天下大雨,电闪雷鸣,震颤人心。天地间仿佛失了颜色,只剩一片朦胧。
马车在雨雾中徐徐前行,花了很长时间才到了府上,白肃带着穆清在门口已经等候好久了,二人眼中皆是笑意,对于女儿思念一览无余。
“爹,娘!”
马车还未停稳,白清浅就急忙下车,“丫头慢点,诶,三年了还是老样子。”
“我这不是想见爹娘心切嘛。长姐呢?”
穆清轻轻点了一下清浅的脑袋,“她准是在给你准备惊喜呢。”
清浅牵着爹娘的手,笑语吟吟地进了家门。
……
夜又深了几分,天机阁内传来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
“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秦深坐在轮椅上,虽然双腿有疾,神情姿态却依然清冷孤傲。
“这里,有成百上千的方法让你想起来自己做过什么。”
说着随手拿起一把匕首,直接扎进那人的大腿内侧,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秦深周身萦绕着一股寒气,即使是北境的凛冽寒冬,似乎也抵不过他一人。
匕首一出,鲜血随之喷涌,那人在最后一声嘶哑的叫声中垂下了头。秦深抬了一下头,示意扶桑。他立刻将医官带进去。
“帮他止血。”那小医官颤颤巍巍地拿起布条按住伤口。不料血越流越多,人眼看着就不行了。
“大人饶命……小的,小的救不了他啊。”秦深看了他一眼,“玲珑阁的人……,”他回头似是对着扶桑说,“不过如此。”
突然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架在小医官的脖子上。“冒充玲珑阁的人,怎么,觉得玲珑阁拿你没办法?”
“大……大人,小的知道京都内有一位来自玲珑阁的医仙,小的曾经受恩于她,医仙说我有天赋,若吃得了学医的苦,她说可凭借这块玉牌来京都清府找她。本已下定决心从此跟着恩人,安安稳稳,不料还未到清府,便被这位官爷看见了玉牌,直接带到这里来了。”
扶桑一听这话,突然后背一凉,喉咙滚动了一下,“大人,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清府。”
“带上这两个人,”秦深放下匕首,“如有下次……”
“属下以后绝对小心行事。”
本来清浅已经舟车劳顿,早早地歇下了。白府也已经闭门谢客了。只是没想到,秦深会深夜造访。白肃坐在大厅之上,揉着太阳穴,“丞相大人来找老夫所谓何事啊?”
“我听闻大小姐从玲珑阁学医归来了。现下有个人须要她施救。”秦深说着递上了那块白玉。
白肃一看,确实为女儿的东西,对身边的小厮吩咐,“你去把二小姐请出来。”白清浅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尚未进入客厅,就闻到了一丝血腥味,她加快步伐迈入客厅,“爹,你没事吧。”清浅以为是爹爹受了伤,没想到这客厅竟格外的热闹。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白小姐,是我。木耳。”那个假冒小医官脸上抑制不住兴奋,赶紧提醒大恩人“我是来找您拜师的。”
清浅笑道“你来得倒挺快。这是?”
地上放着另一号人,已经快断气了。秦深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口舌来解释,不料清浅已经跪在那人身边,让木耳帮她按住伤口附近,然后又命家丁去取来酒,针线,蜡烛。
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问。
“这是何人?”
“天机阁的重犯。”
“做了什么错事?”
“意图刺杀陛下。”
清浅手一顿,仿佛有点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秦深一直盯着她,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又似乎并无任何不妥。来来回回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命吊起来。
“好了,死不了。”
“嗯,扶桑。”秦深微微抬头示意,扶桑随即端上来一盆凉水,清浅见状立刻挡在那人面前。
“你们要做什么?”
“把他弄醒。”
清浅蹙眉,“我好不容易救了他,你们又要把他往死里送?”
“姑娘,”扶桑无奈的笑了笑,“这人嘴比什么都严,不用此法,恐怕……”
白清浅抬手,拦在扶桑面前,“他的命是我救的,生死自然是我说了算。”
白肃咳了一声,“清儿,不许在大人面前放肆,丞相秉公办案,并无不妥。”
木耳也劝“师傅,咱要不别争了,那位大人,凶煞的很。”
清浅看着秦深,她注意到他的双腿似乎有疾,“大人,您不妨跟我做个交易,容我治好这个人的伤,伤痊愈后,您再带回去。”
秦深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的条件呢?”
“我可以治好您的腿。”
此话一出,室里一片沉静。整个京都,无人敢提及丞相的腿,就连皇帝也要忌他三分。也无人敢保证能够治愈他的腿。清浅此言,应当是犯了秦深的大忌。白肃手上的茶盏险些没有拿住,面色有些发白。
“扶桑,”扶桑得令,如释重负,急忙去推秦深轮椅,“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到我府上来。”
天已露白,白清浅浑身疲乏,交代了木耳抓药以及熬药的相关事宜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自己床上。又回想起昨晚爹爹说的话,“清儿,你一时冲动惹了秦深,丞相为人孤傲,冷血无情,做事杀伐果断,你若去了他府上,一言一行皆应小心,否则爹娘就算是赔上了这条老命,也救不了你啊。”
若真是无情,又为何会答应她的条件呢?想着这些,清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清浅晕晕乎乎地从床上摸下来,还没坐稳凳子,就听见斐素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小姐,一个坏消息,一个更坏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嗯……先来个坏的吧。”
斐素喘了口气,“大小姐,被选入宫中当九皇子伴读了。”
“什么?”清浅瞬间从懵懂中清醒过来。
“秦大人,您可真会算。”清浅不带感情的微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什么意思啊,小姐。”斐素还搞不清事情的来去缘由。
“他秦深把我长姐送进宫中,无非就是警告我,不要反悔,倘若反悔,首当其冲的便是长姐。”
其实对于秦深的腿,清浅尚未仔细看过,更不要说十足的把握了。现下着实有些棘手。
“还有更坏的呢?”
“哦,”斐素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昨晚小姐救下的那个人被劫走了。那人只留下一张字条让我交给你。”
顿时,手中的茶杯翻落在地,碎的不成样子。
清浅强行镇定下来,认认真真的打开字条。
多谢相救,此恩日后必报。
这……算什么!
清浅又把纸条默默地折了起来。
“爹爹现在在哪?”
“老爷急得要命,正带人四处寻人呢。”
清浅现在真心觉得自己救了个麻烦。而且这个麻烦的同僚更是个大麻烦。
“斐素,随我一起去秦府。”
路上能听到北风呼号,马车的垂帘不停的翻飞,清浅心急如焚,只想着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把人给劫走了。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清浅往外一看,秦府门口黑压压的一片,爹爹也身在其中,那些人估计是秦深手上的虎军。
人群之中,一眼便能看到秦深,依然是同样的表情,云淡风轻,却又隐隐带着些凌冽的萧肃。
说来也巧,秦深蓦然抬头,正好对上清浅心虚的眸子。
清浅的心仿佛漏了一拍,立刻移开目光,放下车帘。
正当清浅思索着如何解释的时候,扶桑一路小跑过来。
“清浅姑娘,我们大人请您过去。”
清浅不情不愿的裹上厚重的披风,整个人缩在里面。
当她走近时,虎军不约而同地向两边后退,整齐地让出一条路来。
天地之间,顷刻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支军队盔甲整齐地碰撞声。
清浅深呼吸一口气,向着秦深走去。
在秦深脚下,正跪着一个人,正是昨晚她救的那个。
“人……找到了?”
不待秦深开口,扶桑便洋洋得意地说“我们大人早就料到有人乘机救他,一直派兵把守着清府附近,果不其然。只是可惜,没抓到这人的同僚,不然事情就好办多了。”
“扶桑。”秦深清冷低沉的声线响起,扶桑自知话又多了,便陪笑着站到了后面去。
秦深打量了一下清浅,整个人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竟有些忍俊,“很冷吗。”明明是一个问句,到叫他说的没有任何语调了。
“嗯,有点吧。”清浅此时一颗心终于落地,她的眼角眉梢如今都带着笑意,“大人深谋远虑,小女佩服。”
“二小姐是不是该提前履行承诺?”秦深抬头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考量。
清浅看着这声势浩大的军队,又看了看爹爹的复杂表情,便低下头,凑到秦深耳边说,“那您能让我姐姐回来吗?”
“你长姐入宫,并非我的安排,其背后之人,定与此人有关。”说着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了指地上的人。
原来秦深也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卑鄙小人,靠要挟别人来获利。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这件事因我疏忽,那我自然愿意提前履行承诺。”
秦深似乎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你的吃喝用度,直接告诉扶桑便是。”说着,举起右手的长剑,“虎军听令!”
“在!”
“韩统领,你负责带十人看管此人,若有人再来劫狱,直接斩首。”
“末将领命。”
“剩下的人,今日捉拿逆贼有功,校场的训练可免去一次。明日照常进行。”
“谢大人!”
扶桑推着秦深转而进了府中,清浅还为刚才那响彻天地间的虎军阵容所震撼。世人皆道虎军威武,所到之处皆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今日得见,方才真正感受到此言语之中的钦佩和敬重。
想必正是因为当今的天朝能有这样的军队,百姓的生活才能如此安稳。
清浅又看向秦深离去的背影逐渐隐埋在阴影之中,她有些好奇,这样一个统领虎军的人,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还不跟上。”熟悉而又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浅恍然回神,再次看见了秦深那深不可测的眼眸,如同黑曜石一般。
“就来。”清浅转身向爹爹跪拜了一次“爹爹,等我治好大人的腿,我就回去。”
白肃看着小女儿步入秦府之中,叹息道“以后白家再无法置身事外了。”
云露入轩政宫侍读,清浅入丞相府为医。白肃袖袍中的手紧紧攥着,他身后,是天朝最巍峨的蓬莱山和一抹残阳似血笼罩着整个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