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墨家那个天命之子就是他?”俞圣华指了指房内,在得到殷奉安的肯定之后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晌久,俞圣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道:“这孩子……想救回来不容易,伤得太深,现在血止住了,要是能熬过今晚,就是有了一线生机。”俞圣华目光闪了闪,侧目看向房门,仿佛能透过墙壁看见昏迷不醒的墨纾,良久才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可能都想错了……”
想错了什么?
想不久前他们七大世家在湘南的那一次谋算,几人想的都是墨纾不近人情不通事理,只知道遵循墨家的命令,只懂得杀人诛心的模样,而那样他们就完全有理由群起而攻之,彻底扳倒墨家。
可现在呢?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墨纾,不但会反抗墨氏的命令,还会救人,救一个本于与他无关,且与墨氏互无交集的殷嘏。而且他不仅救了,还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殷奉安也失了声,不再言语。现在他们只能期盼,期盼这个孩子意志坚强,能从鬼门关里跨出来。
反观一旁的殷嘏早已经泣不成声,眼睛血红地盯着房门,袖袍里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一滴一滴溅落在地上。俞圣华注意到了这个年纪轻轻就经历生死的孩子,一眼就看到了他腹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惊了一瞬,忙不迭取出止血散来为他上药。
殷嘏见状忙捂着肚子退了几步,哑着嗓子开了口,道:“这点血没事的,小哥哥怎么可能下狠手,看着吓人罢了。这个给小哥哥留着吧……”
俞圣华和殷奉安听了不禁鼻子一酸,许久无言。晌久,俞圣华才一把把殷嘏拉到怀里,强行箍着他上好了药,然后塞进殷奉安怀里,揉了揉他的头。而后她抬头望着天,不知是在同殷奉安说话,又或是自言自语道:“天骄间的情谊,莫过于此……但希望不要磨灭了好……”
殷奉安听了这句话,精神瞬间萎靡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相同的事情,看着俞圣华欲言又止,几度开口,却又许久无言。
清羽乱了。天命之子被殷氏掳走,各世家本着看戏的心情,坐等墨南雍出兵屠了殷氏。当然,殷家主家还是得留的,即便是天命之子,也不能同玄门中占据极大比重的殷氏灵武相提并论。可三日过去了,玄机山上没有传出半点儿风声,众世家开始怀疑自己得到的消息倒底是真是假,总不至于他墨南雍已经冷血到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不顾了。
于是已经打好盘算对战胜归来的墨氏之主来一番恭维马屁,再略微表示一下自己的忠心耿耿、一心向墨氏崛起而奋斗的世家开始慌乱了,派了一批又一批探子深入玄机山继续打探,但却全部石沉大海,不复回声。
而相较于外界的狂风浪涌,中原蛮山镇可谓是风平浪静。
“圣华,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这都三天了,再怎么也该睁眼了吧?”
殷奉安坐在墨纾身边,用帕巾替他润了润唇,回头对一如既往地读着古书的俞圣华表示“质疑”:“这伤都愈合得差不多了,总不会一直这么睡下去吧?你之前说他三日便可醒来,可现在呢?都什么时辰了?”
俞圣华手中医书翻了一页,连眼睛都不抬,只道:“快了。”
殷奉安“倏”一下站了起来,语气不禁有些许冲撞:“快了?昨日你便是如此说的,这孩子他救了阿嘏,于我殷氏有大恩,于我殷奉安也有大恩,总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听及此处,俞圣华才终于正眼看向了殷奉安,她合上了书页,目光冷冷她注视着殷奉安,久久没有说话。
她俞圣华别的不敢说,救个人还是可以说的过的,墨纾已经熬过了最难的第一晚,按道理三日便可醒来,如今这种情况的确不应该。但她现在却发觉墨纾没有半分苏醒的征兆,这才去翻阅古籍,果真让她找到了问题所在。
俞圣华望着殷奉安,目光却又嘶穿过他射向了远处的烟柳,缓言道:“我查了《悬安史酷刑记》,里面有一篇关于“十八戒律之刑”的记载。书上说,十八戒律乃是指本家所执刑罚的长老,以灵力灌入开过刃的戒鞭,以十八戒律训言为命对违纪者施以刑罚,其所带有的不仅是鞭伤,还有一定程度的精神损伤,所以他时至今日未醒,只是在保护他自己。”
精神创伤,殷奉安一愣,各世家但凡历史久远些的,族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此类刑罚,但也只是多用以惩处那些罪行难怒之人,断不会如此随便使用的。而墨南雍竟然对自己唯一一个嫡子施用这等酷刑,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那……”殷奉安抿了抿唇,试探着开口道:“他……”
“他没事儿,就是还需睡上几日,”俞圣华不等他问完,就抢先一步开口道,“又或许是几个时辰,我也说不准。不过对于一个三岁便能撑到受过八鞭才昏迷的孩子,精神力可谓相当强大了,所以又有可能过会儿便醒了,谁知道呢?”俞圣华收回目光,重新执了书来看。
时间缓缓推移,院子里殷奉安早就坐不住了,在院中不停地踱步。
这三日来殷嘏过得浑浑噩噩,守在墨纾榻前双目通红一动不动。有俞圣华在,殷嘏腹上的伤早已痊愈,但仍是一直如同石雕一般坐在榻前。殷奉安几番安抚劝说无果,终于是气急败坏忍无可忍,一掌劈晕了自己儿子,扔给俞圣华的侍从们看顾了。
“你知墨南雍之间只差了一个长老。”当殷奉安送走自己儿子后,俞圣华这样说。然后殷奉安毫不在意地继续守在墨纾身边。
别问为什么他一刻不离地看护墨纾,因为他殷奉安就这样:你若是待我好,我甚你十分太少;若他对我恶,我记他十年不多;你肯舍命相护,我待你如亲子,一生铭记经久难忘。
日头渐渐偏移,当皎月再一次高高挂起之时,墨纾终于醒了。
殷奉安伏在榻边,是最先发觉的,此时也不顾什么家主形象了,忙不迭将墨纾扶好,堪堪倚在榻头上,喂了几口水进去,这才缓缓开口道:“终于是醒了,你都昏迷四天了,再不醒过来我儿子都要疯了。”
墨纾喝了水,一时头疼欲裂,根本不知道先前这人说了什么,而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身边坐的人乃是身属上四家的殷氏家主,身子一震脑子一激,瞬间清醒过来,一掀被子就要下拜。
殷奉安见状,直接一抬手给人按在了榻上,心知墨家南雍一脉天生一根筋,不让他拜恐怕得难受上好一阵子,便开慰道:“你这条命可是你圣华姨千辛万苦保住的,我儿子守了你整整三天,若是再我这儿扯了伤口,可不是把我往大坑里推?”
墨纾闻言,自知不可如此“恩将仇报”,这才安心躺下,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