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走后,殷湫溟才坐到榻边,仔细查看了一下墨筠殇后背的伤,叹气道:“你就不能稍微软弱一点儿吗?你哪怕喊一声疼,就一声也好啊,像个冰块儿一样,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真是一点儿没变……”
墨筠觞伏在榻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道:“你知道的,我不能……”
殷湫溟沉默不语。是啊,就是因为他知道,所以才更心疼。小时候墨筠殇和他父亲的谈话,他躲在房后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他不是从俞圣华手里逃出去的,而且跟着他圣华姨一起听的墙角。他比其他人早去玄机山半年,那段日子他总能看见墨筠殇受伤,不是罚跪便是罚竹篾,更有甚时用的是檀木板子,每次都是伤痕累累,但他从未见墨筠殇喊过一声疼,更未落过一滴眼泪。每当他偷跑着去看他,他总对他说:“我不能。”
殷湫溟缓了缓神,从回忆里走出来,长出一口气,松开了手里被揉得皱拧的布料,站起身来,道:“这俩二货怕不是在偷吃,我且去看一眼。”而后逃也似地推门而去。
墨筠殇偏头扫过一眼榻上拧成一团的布料,眉间显出一丝不解,而后缓缓抽出左手,抽着冷气慢慢探下去抚平了床榻,又咬着唇打算把手收回来,恰巧此时殷湫溟端着两碟子菜推门而入,墨筠殇立马僵住,手抬成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收势欲成不成,十分尴尬。
殷湫溟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来他一眼便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那团布料可是他揉的,抚平过之后的痕迹依然存在。二来他清楚墨筠殇的可惯,定然是受不了那皱皱巴巴的模样。思来想去,最后他无比恼火,高声道:“墨纾!”
墨筠殇被他这么一叫,冷不丁一愣,身子更僵硬了。看着殷湫溟“飞速”走来的身形,他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于是道:“我没事。”
又是这三个字。
殷湫溟狠狠把盘子往桌子上一放,几步走到墨筠殇榻边,不由分说地抓了他欲收未收的手,打了个转塞回他头下。
听得墨筠殇倒抽冷气的声音,殷湫溟一肚子火瞬间消了不少,但依旧咬牙切齿道:“知道疼了?”
墨筠殇也知道自己属实理亏,无奈之下,微一领首,将半张脸埋进臂弯。殷湫溟本欲再继续说,乍然见得这一服软的表现,竟是惊得一时语塞,外加几分手足无措。这是墨筠觞第一次承认他疼,更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服软。
“你……”殷湫溟叹一声气,看着埋首不再看他的墨筠觞,竟觉得不忍再说下去,“墨大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殷湫溟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墨筠觞拭去额上的汗珠,道:“非衣和鄀漓姐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勉强算是药膳,我拣了两碟来,都是你平日里常吃的,我且扶你起来吃两口,待你恢复些气力我们便动身去药王谷。
“好。”墨筠觞在殷湫溟的搀扶及搬运下,终于勉强坐在了榻边,汗如雨下,汗水刺激得伤口一阵阵刺痛,墨筠殇眉心拧得死紧,看得人揪心不已。殷湫溟把桌子搬到了墨筠殇榻前,递给他一双筷子,自己又拿了一双,想着必要时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喂墨筠殇两口吃食。
墨筠觞这顿饭吃得异常艰难,捏这筷子的手青筋凸起,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握住,没让筷子掉下来,他用尽全力去控制颤抖的手臂,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
殷湫溟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却又难以开口安慰,好在墨筠殇也不需要安慰。不是他夸大其词,他敢对天发誓,如果他开了这个口,墨筠殇绝对会对他痛下杀手,因为会被他墨大哥认为是……鬼上身,换个正常说法就是他脑子有病或者被人掉了包。
墨筠殇现在这情况,用识病人无数的俞大小姐的话来说,就是不愧为天命之子。天不天命殷湫溟不知道,反正墨筠殇命是真硬,头天血一止,后一天就能动弹,虽说气血两亏,但是作死怼人一个顶俩,还不是那种没话找话,一开口就不停的那种,而且你说一堆,他几个字就能把对方说的哑口无言,甚至气出内伤的那种,妥妥一个大型杀伤性轻武器。就连殷湫溟伺侯期间被怼到几近内出血,曾一度怀疑再过几个时辰这人又能起来打坐练剑。
不过好在某人脸皮厚实力强,最最重要的是心理抗击打能力绝对一流,如此过了大半日,倒是没疯,换了旁人,估计是够呛。入了夜,殷湫溟还是不甚放心,打定主意要和墨筠觞一起睡。
“你幼时披我外衣在我院中树下睡了一场不够,如今还想与我同榻,当你还是三岁幼儿?”墨筠殇趴在榻上,斜了一眼抱着被子的殷湫溟。殷湫溟早习惯于他这幅面孔,豪无心理压力地回送一句:“对啊小哥哥,阿嘏今年三岁了!”
斯情斯景,似曾相识,勾出了二两人不算美好的一段回忆。方才梦回不久的殷湫溟此时的感触更是一言难尽,目光对上墨筠殇难看的脸色,耳中不断日响着他那句“跟他一起赴死”。
墨筠觞看着此时面前俊俏得不像话的儿郎,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小团子,团子不再软软糯糯,更是生得一张巧嘴,也再未说过“最喜欢小哥哥”这种甜腻话语,反倒十分喜爱同人斗嘴。就在殷湫溟决定反悔回房时,听得榻上人闷声道:“上来吧,睡在里面,你这三岁的小孩可别从榻上掉下来。”
殷湫溟登时一楞,整个身子肉眼可见地一僵,直挺挺本chX在了地板上。打击的瞬间过了,殷湫溟回过神儿来,像儡人一样机械般转回了半个身子,不可思议道:“你……同意了?”
墨筠殇见他这幅傻样,忽然有些后悔了,一扭头不再看他,恼道:“不睡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