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粒子的运动我们还有一些浅薄的见解,那么,即使是在索伦,亚库尔,瑞奇斯库克这些我们认为科学程度极高的国家,对于湍流的推测也是全然不准的。”
基础物理课的钱希里看着台下的学生们一副沉凝深刻的表情,似乎是在为技术的空白忧心忡忡,不由得忍俊不禁,年轻人总是为远在天边的事情发愁,真好啊。
继续开口。
“当然,年轻的同学不要为此而担心,这些高度抽象的问题就是你们以后留学去西方国家能够毕业的保障,在基础科学一直没有前进的现在,认真写一篇毕业论文是一个绝望的过程。”
“但在一个无法下判断,所有原理现在看来都具备高度随机性的领域,只要你把文章写的够玄妙,胆子够大,像我一样”
“一个搞艺术的半路出家,要不是靠着这些抽象问题,能混个理学博士学位了吗?”
台下有轻微的笑声,也就是钱希里学术成就极高,而且很多荣誉都来自国际,不容易被质疑,这些拿自己能力开玩笑的段子也能随口就来。
“好了,同学们回去以后多看看电影,想想爱情,一副苦大愁深的样子,耀华不需要你们拯救的,现在它已经很强了。”
不知何时,教务处主任慕容白马老师出现在门口,他的脸按轮廓来看是类似鹅蛋的形状,之所以用类似,是因为或许是肉太多的缘故,不看骨头的话,会误认为这是一张国字脸或者大大圆圆脸。
双手剧烈的拍拍,些许课上得头晕的学生意识清醒一些,台下的人群陆陆续续地起身收拾东西。
“搞不好你们以后还会困扰于耀华的国力增强呢?”
调侃的调子,又有些无奈,这种语气说的内容通常容易一语成谶。
钱希里老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但是不得不说,学生的耳朵真的灵活,几乎所有人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留学状态进化成换国籍是耀华各个学校不愿意回答的隐秘,当然可以举着国际,文明,自由一类的大旗来辩驳“无知者”的腹诽,这在人类的角度上,在阶级的立场上无可指摘的,但有些现实的问题依旧存在。
耀华或者说所有世界主流国家的人,即使换了国籍,很大程度上也无法摆脱它的影响,尤其是在这个西方影响力隐隐有盛极而衰苗头,名义上的霸主不得不靠软实力影响一切的时代。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室,欧阳白马主任也走上来将手续文案发给徐鹤宁。
“徐同学,本来是应该在教务处等你的,但是正好路过,文件就顺手送过来了。”
“里德是个好地方啊,年轻人就应该去闯闯,那里耀华,吕国乃至库困斯的情况就很复杂,更别说一些小国了。”
欧阳白马顺口提了一句,“里德的条件很困苦,耀华呢,能给你许多帮助。当然,有些老头子是希望我用一种委婉的话术来劝导你进一下里德共同发展会的。”
“我就把这话直接和你说了,毕竟你能上这些整天研究事物本源的课,大概率不会单纯只知道官僚的思考方式。”
“我会参与的,麻烦欧阳先生了。”
徐鹤宁直接给出了答案,结果手续档案。
文件袋上官员调任四个大字大的明显,木教授让直接负责里德通讯公司的财务处主任,没想到,申请休学时,耀华管理处直接当成官员短暂交流的方式来处理了。
也是,吕国那些政治贵族主持的公司某种程度上类似国家机构。
“一个只有官员身份的东西,脑子通常陈腐的很,到现在还是一个概念,玩人比玩世界有意思”
“应该是,部分官僚主义思想的管理人员普遍认为,对于社会运动模式的探索,相较于研究世界本源,是一种更直观且更符合个人利益的进步方式。”
欧阳主任当着徐鹤宁的面直接开始抱怨,钱希和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了,委婉的解释了一下。
“更何况,你一个负责高校管理的官僚中的失败者,是没有资格谈论这些的。”
钱希里又给重重一击,这句话一说出口,欧阳白马一下子就蔫了,很没有形象的仰躺在松软且宽大的椅子上。
“轻点,这椅子我花了四个月工资,你坐坏了,学校那些老家伙可不会同意报修。”
踢了欧阳白马一脚,钱希和摆摆手示意徐鹤宁跟上。
老理学楼是耀华中央大学建校初期最先构建的,各种装潢无一不是耀华传统审美———素,雅,衡,和的高标准展现。
但是近些年理学受重视也越来越低,大部分钱用来去挖国际上的名人,如眼前的的钱希里老师,少部分负责其他行政人员,讲师的开销,至于更换教学设施,只有等到学校统一更换的时候才行了。
一直走到角落的空教室,钱希里教授才停下脚步。
“其实很出乎我的意料,你的物理基础极好,非常好,而且你对物理的热情是真挚的,当然,我不是说这种热情强烈,我的意思是,你对物质的本源是感兴趣的。我看得出来。”
“是吗?”
老先生的声音像是在询问,但是却异常坚定。
徐鹤宁没有回答,这是他不知道如何应对的问题,不同于肉欲的爱,若有若无的情,这些感性化的情绪他都不用刻意去克服,就自然的消解————他对于支配的力量有一种作不得假的狂热,甚至在这个时候,超过他对物理的兴趣。
老先生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你还年轻,对于英雄史观或许天然地亲近,对于那些披着虚幻华彩的人有向往可以理解,如果你不是被调任成官员,在人生中最有活力的年纪,我不会说这些话。”
“我的一位朋友,当年学术成就极高,但是学术上的成就给了他选择时,他去当了一位官员。”
“我不是说他不通人情世故,他精于此道,他乐意花无数的时间去研究,去屈服,去妥协。”
“但是最后他的成就还是很不出彩。”
“我希望你清楚,官僚的成就,或者说,所有的统治者的成就从来不属于他们自己,甚至和他们自己毫不相干。”
“当一个趋势开始诞生,在符合物质的条件下,位置开始产生,有的人削掉了手足试图跳进那个框里,有的人茫茫木木,无所察觉,他们谁会进入框里?”
“实际上,这不重要。”
“你要清楚的是,符合条件可以进框子,一个人有决心或无决心,有廉耻或无廉耻,都不是他能否占据着个框子的关键。”
钱希和教授的声音不知为何开始哽咽起来。
“这是盲目的征途,统治者因为秩序而存在,但是统治者这个个体没有任何意义,他的所有举动必须和趋势相协调,你预判一个普通人很难,但判断一个官员很容易,越高层越容易。”
“官僚阶级是没有出路的,你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这里。”
徐鹤宁听的有些复杂,钱希和教授的情绪输出为主,有效信息大多数很少,不太符合一个理学人士的模式。
“您的意思是,官僚这个框架是重要的,但是有些有价值的人不应该进去,因为官僚这个架构同时也限制了人的价值,应该让那些社会意义上价值不明显的人去当官员,这样即使他们受限于官僚的框架,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试探着询问,主要目的是顺着钱希和教授的情绪,让老先生有一种共情感,情绪平复下来。
窗外有风开始吹起来,呜呜的,延伸到楼台的树枝晃动,怯生生的触碰伫立的两人,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抽动。
老先生伸出手,从额头开始摸到自己的下巴,几次过后,又是一贯的平和。
“你大概明白了,但是不止如此,在官僚这个结构没有完全的限制以前,放任那些小人去担任官员,总归是违逆情感的。”
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说道。
“我想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是,官僚们,未必聪明,未必残忍,未必寡廉鲜耻,未必道德崇高。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有趋势,感知到趋势,其次,运气好。”
“其实是很容易看到的。再不行看看历史就明白了。但是占据趋势产生的位置,需要很好的运气。”
“这是命运明面上的自留地。我希望你在日后的过程中明白这一点,不要被官职限制住自己的价值。所有的,只有统治者一个身份的人,是不会有资格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
徐鹤宁没有回复,他伸手挽过这位突然间有些风烛残年姿态的老人回去,不再继续话题。
张九全看着,突然想起来自己世界的主流宗教之一,大约是叫轮前教?
宗教里的人认为,科学无限发展的,在未来某一天有能力突破时空限制,为了文明的更进一步,他们必然会回溯时空,调集所有人才进入自己的社会来完成下一步突破。
为了不对时空秩序造成破坏,他们会在人才在当今世界物理意义上死亡时,将其带到未来世界。
当然,特别有用的人才可以破例,提前带走,造成损失也在所不惜。
那么,什么是人才呢?当时的人认为,用跨越时空的眼光看,第一等是革变生产力的,物质世界决定意义世界的动向。
第二等是文学成就极高,即,看一眼这个人的文字组合,就能获得难以言喻的精神触动。这个标准很模糊,张九全没理解,他觉得这是个漏洞。
第三等就是道德崇高的了,当然,是那个新世界的道德。这是在黑暗年代科学家们加入的一条,因为他们认为科学探索在爆发之前是一个黑暗无所知的过程,要坚持下去,需要极高的道德素质。
准确的说,是科学素质。但是或许为了好听,一直叫的道德素质。
至于其他的,科学家们认为,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如果某种人是必然出现的,那么他的价值是基于位置,基于时势,所以在未来没有价值,没资格去新世界。
实际上,如果官僚们能构建一个一直传续到新世界的统治集团,这个集体为了合法性也会将一些自己的创始人送来新世界。
就看官僚们相不相信未来的人认为自己很有价值了。
科学家们相信新世界需要自己,所以他们相信这个理论。
类似这样的还有很多,例如世界生活是一场测试,我们在出生以前,新世界把婴儿送进虚拟世界来观察,教育,没有达标就一直在这个世界里教育。
教育合格的标准是什么呢?每个人都有说法。大部分现实主义着不信这个,他们磨着刀,告诉自己,我现在就要快乐。
纵然有些逻辑无法自洽,人们依旧对从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