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人像小丑一样拙略地运用着低级传销的技巧,校长的肚子是很寻常的中年式啤酒肚,但因为身材矮小,显得尤为滑稽。
会堂的灯光明显是亮度调得太高了,因为演讲的极为卖力。
椭圆形的领导们一个个的身上的汗珠不断地渗出来,像是连锁熟食店里展览的乳猪模型一样,过于金黄的色泽,诡秘而刺激食欲。
会堂两旁的电风扇已经跳到了最高的速度,发出“吱嘎”的身音,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但是会堂里的热气没有丝毫的减少。
教师和校领导需要动员,这实际上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尤其是在这种酷暑的情况下。
学生们则在地下鸦雀无声,大多数人对于未来又一种莫名的期待,恐惧是很少的。
即使是平时模拟考较差的学生,也有一种期待。他们在心里默默祈祷,连平时一向跳脱的特殊分子也没有搞出什么动静。
唯一兴奋的大概是各类的家长了,少数一言不发地陪在一旁,至于一开始就抢到前排位置的。
在家长鼓励的环节,他们迫不及待地一个个奔上台接着空档享受一把宣讲的乐趣,平时一个个互相吹捧的成功人士一个个露出来本来的面目。
原本就炫目的灯光在此时更让人有一种魔幻感,恍恍惚惚间好像台下全是自己事业成功后的职员,下属,儿子。
闹哄哄的一场大会还没开完,收到了准考证的张九全就已经受不了了。
徐鹤宁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做贼一样抓住一个机会跑出了会堂。
一出门口,温度骤然下降,树林一个个兴奋的很,晃动着,夕阳下路旁各种建筑,人和狗的影子重重叠叠,缠绕链接,像一张蜘蛛网一样,覆盖着徐鹤宁所能看到的所有世界。
“哟,明日之星怎么也出来了”
黑胖子乔子枫莫名其妙地出现,阴阳怪气的调子。
徐鹤宁没明白发生什么,他和这位都是中学小有名气的“大哥”王珏的预备小弟之一,但是这几天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考试,吃饭,进图书馆。甚至连他们共同的“大哥”的几次例行会议也没参加。
也多亏了门卫老先生的钱,否则徐鹤宁这种过家家式的例会不好缺席任何一次的,毕竟那位王珏虽然行事乖张,但是消费水平在丰宁一中一众学生中,堪称一等奢遮人物。
别的不说,至少徐鹤宁在高中能够长到182,王珏开办例会提供的饮食功不可没。
徐鹤宁不自觉的准备给出一个温和的表情,然后敷衍走人,乔子枫却径直走过来,“我他妈考试前被分配了你知道吗?”
他神情开始骤然狰狞起来,两只手抓住徐鹤宁的肩膀猛的往上提。却突然一股力量袭来,他整个人已经被推开了。
徐鹤宁紧箍住乔子枫的猛的一甩,乔子枫的身体在惯性的牵引下,整个人像个陀螺一样往后坠。
丰宁中学有临考前处理一些问题的传统,对于一些成绩明显是超乎意料的学生。
他们会提前联系一些名声较好技术学校,给学生做思想工作甚至给学生父母一定量金钱,然后将他们提前分配走,免的高考拿下全区倒数第一或者奇怪分数一些虚名。
大多数学生父母一考虑就同意了,但是学生的心理问题很少有人注意。乔子枫这时候就有一种背叛感。
“虽然我学习时间较为混乱,时常好勇斗狠,但是我还是一个好孩子啊。这次高考我说不定就能考的特别高啊。”
抱怨了几句的乔子枫被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父亲一顿打。
其实对于很多农村人来讲,大学的意义虚无缥缈,但是儿子学了一门技术差不多自己的月收入立马上涨。
况且学校给的钱不多但也不少,小赚一笔,乔父亲快乐的走了。
他理解不了乔子枫的莫名其妙,他也不关心这件事。
徐鹤宁倒遭受了这种无妄之灾。因为他这段时间的出色,更激发了乔子枫的怨恨。两人又恰巧相遇。
乔子枫是个混不吝的性格,基本上和他的每一次交流都没有效益,偏偏这人还喜欢动拳脚。
徐鹤宁一向习惯用文质彬彬的形象示人,但是或许是天生的经历,让他看起来十分内向而老实。因此,乔子枫总是喜欢挑徐鹤宁的刺,时常给他来一拳又笑嘻嘻的骂一句跑掉。
这次吃了一亏的乔子枫理智了一些,随即一种羞愧感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
怒火相勾连,人的情绪因羞恼而失控,他猛地发出一声嚎叫撞向了徐鹤宁。
猝不及防,徐鹤宁被击倒,他只来得及侧开头。
身体右侧的疼痛随即传导到大脑,一瞬间好像从这些天的机械生活中挣脱出来。
原身暗恋的女生被拿下的无奈,对姨夫一家的行为的恼怒,甚至对他人可怜自己行为的痛苦。
这些天由于徐鹤宁不断地规划着日常的每一个细节,他在图书馆和运动场之间高强度运转。
但是在此刻,那些原本以为被处理的很好的情绪不断的迸发,视线中好像每一个人的影子都重叠在乔子枫的身上。
经历的情绪像燃料一样越烧越旺,他侧开头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控,想要硬生生的和乔子枫相撞,用肉体的痛苦释放掉这种源于无力的怒火。
但是理智意识摇摆着挣扎复苏,双手抵着乔子枫一步又一步的前移,乔子枫像是被屠夫抓住的幼年小猪,无畏的每一次挣扎都看起来孱弱而无序。
从树林,小亭子,最后到4号教学楼的边角,两人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印子,直到乔子枫被压在墙角骨骼错位发出一声异响。
清醒一些的的徐鹤宁才醒过来,脸色同时铁青又胀红的他闭上带着血丝的眼睛,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
声音中透出的歇斯底里的情绪一点点被理智磨成齑粉,消散在闷热的夏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平静的徐鹤宁才睁开眼放开了手。乔子枫瘫坐在地上,发出哮喘般的呼吸声。
徐鹤宁防备着他的举动,慢斯条理地收拾着衣服。
对于徐鹤宁这样的学生来讲,他们的世界太小了,一些看起来的小事很可能就是一整个世界。
就像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对面是阴沉而森严的整个世界,刚开始是无奈,然后少年式英雄主义思想开始发酵,那种举世皆敌的感觉让他的神经一次又一次的兴奋到颤抖。
“有的人是没有退路的,他们生来就是就是要改变世界或者摧毁什么”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像一个诗人,但是词语的匮乏让他一直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一句又一句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念头。
乔子枫起身嘻嘻索索地走了。
校服的扣子没有扣好,上半部分的口子早就只剩下一个。今天全掉了,徐鹤宁全神贯注地做着注定徒劳无功的合拢行为又任由风把它散开。
暗夜里森林寂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