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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纵横无襟怀茹苦含辛 谈笑有风骨扬眉吐气

却说苏婉君又跟着常叹秦学了几日,将那些餐桌上的知识都记熟了,常叹秦又教了她几句日常用得上的话,和一些浅显的单字。这日,才吃过午饭不多久,苏婉君正在常叹秦屋子里喝茶念书,马杰成却寻了过来。门本就是半掩着的,马杰成却先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了句“Come in, please”,马杰成听出是苏婉君的声音,笑着推门道,“哪里来的英国女子,说得那么流利的英文?还用个请字?”屋子里,苏婉君正拿书本子遮了半张面孔,笑得前仰后合的,等笑得够了,才放下书本子,对马杰成道,“你来得正巧,常大哥正教我这句话呢,谁想到你便来敲门了,正好叫我现学现用。”常叹秦原本是坐着的,见马杰成来了,便站了起来,叫了声马先生。苏婉君见常叹秦站了起来,也跟着站起来,垂手立到一边,笑着叫了声老爷。马杰成笑着上前,执了她的手便问,“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跟我客气起来?”苏婉君笑道,“不是同你客气,这是我们中国人的规矩。常大哥昨日才教导我呢,说我总是胡闹,一点规矩都没有,让别人瞧见了不好。”马杰成笑道,“这是哪门子规矩?我们之间不要这些!”又转头对常叹秦道,“常先生教她英文,是很有成果的。只是你们中国人那套俗礼,我不喜欢,就不要拘束着她罢。”常叹秦还来不及答应,苏婉君便对他笑道,“常大哥,你听,这可是马先生自己说的,可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又对马杰成道,“这些天跟着常大哥,一会学你们洋人的礼节,一会他又教我中国的礼节,我学了之后才发现,若是你们洋人同我们中国人在一处,都各行各的礼,那简直要乱了套了!”马杰成笑道,“我知道你们有一句古话,意思是多礼的人,别人总不会责怪他的。为何你却说要乱套?”苏婉君便道,“你不信,我便打个比方给你听。就好比现在这屋子里,若有几个中国女子,和几个英国男子。若此时那几个中国女子的丈夫们来了,按我们的礼,女子必定要站起来的。可按你们的礼,女子若是站起来,男子也要陪着站起来的。那岂不是坐着的人全要站起来,大家满满地站上一屋子?你说「礼多人不怪」,怪倒是没人会怪你,只是那份麻烦劲,真是叫人腻味死了呢!”马杰成听了点头道,“所以我主张大家都随意,若是在正式的场合,不得不如此,也就罢了。私底下我们自己在一处,要那么多礼做什么?”苏婉君听了笑道,“我这是恭敬不如从命,你要我不多礼,我便先不客气起来罢!”于是又坐回椅子上去,随手便将书本子拿在手上看起来。

马杰成见她如此用功,倒觉得好笑,走过去便将她手里的书抽了出来,又扔回桌子上,笑道,“你简直成了个书虫了,我看用不了多久,就得给你配一副眼镜呢!”苏婉君道,“我学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你倒偏来捣乱!”马杰成笑道,“你又说是为了我,我何尝让你为我学这些了?”苏婉君道,“我知道,你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这样想的。你们洋人做什么事总爱带着太太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太太带出去让人见了,都觉得她又大方,又懂礼?难道你倒愿意我像上次那样,又闹个大笑话出来,叫你脸上无光吗?”马杰成道,“什么光不光的,为什么要在意那些。你本就是个中国人,不懂我们的规矩,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也不曾在意的,你何必那么好面子,把什么都放在心上。”苏婉君听他总是为自己着想,心里却是一动,又笑道,“多谢你这么体谅我,只是你越体谅,我越该自己争气一些,那样才能报答你的一番美意。”马杰成笑道,“你这话,我更是听不懂了。不过如今先不谈这些,你先瞧瞧这个!”说着,便从西服里掏出两张纸片,递给苏婉君。

苏婉君接过一看,见是两张芽黄色的西洋硬纸,印着红丝线,丝线上头横着写了些洋文。比较了一下,两张纸的内容似乎是相同的,只是顶头有几个字不一样。苏婉君看了半天,却只认出「Dinner」一个字,在菜牌子上学到过,是晚餐的意思,其余的却看不懂。于是将纸片递给常叹秦道,“常大哥也看看,似乎说的是吃晚饭什么的。”马杰成听了,一拍手道,“没想到你的进步这样快,都会看请帖了!”苏婉君道,“什么?这是一张请帖吗?我哪里看得懂那么些字,不过认得一个两个罢了。”常叹秦将两张纸看了一遍道,“今日是一位博伊先生的生辰,这是请马先生晚上去饭厅赴宴呢!只是另一张纸上邀请的Susan小姐却是谁?”马杰成笑道,“这是我给婉君取的名字,我想她姓苏,又都叫她三小姐,用Susan这个名字岂不正合适?”苏婉君听了问道,“怎么上头还有我的名字呢?难不成也请了我?”马杰成道,“自然有你,这种晚宴,都是携了夫人去的呢。”苏婉君听了,忙站起来道,“这怎么使得!我连吃个饭的礼节都还没弄明白呢,这时候又要去什么晚宴?不行不行,我是必定不能去的!”马杰成道,“为什么不去?都是洋行里做事的熟人,有什么可怕的?”苏婉君道,“你同他们是熟人,我却和他们不认识。何况这个什么博伊,正有些不满意我呢,我为什么倒要去给他过生辰?”马杰成道,“你同博伊又什么时候见过面了?怎知道他就不满意你?若是他不满意你,也不会也给你下个帖子了。”苏婉君听了,一扭身子,鼓着脸道,“反正任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会去的。这必定又是那位白朗夫人的主意,她又等着要看我的笑话呢!”马杰成听了,想了半晌道,“罢了,你不乐意去,我便自己去罢,我就说你病了便是。”常叹秦在一旁见二人争执不下,先不则声,这时却开口对苏婉君道,“苏小姐还是去罢!别叫马先生为难。”苏婉君听常叹秦如此说,虽仍噘着嘴,却看了马杰成一眼,脸上的神情似有些活动了。马杰成却道,“我没什么为难的,她若不想去,不去就是了,何必又劝她。”常叹秦道,“不是这个道理。苏小姐这些日子又跟我学礼仪,又学洋文,不就是为了在人前能给马先生挣些脸面吗?如今恰有这个机会,为何自己倒先打起退堂鼓来?若是本来就不乐意见那些人,又学这些事情做什么呢?”苏婉君听了,低头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我若是怕前怕后的,总也不敢露面,那这些东西岂不是白学了?再说了,那白朗夫人,我越是躲着她,她越是得意,越要来侵犯的。我若是不怕她,她也不敢总来招惹我了。想到这里,便说道,“常大哥说得对。那我去就是了。”马杰成听了问道,“你是真心想去?还是为了顾着我的面子?若是为了我,你是不必担心的。”苏婉君便道,“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假客气,不让我为你做一点事情?既如此,你就当我是自己想去罢!”马杰成笑道,“这怎么能算是假客气,你不想做的事,我不逼迫你,这是我对你应该有的尊重。同样的,以后若是有我不愿意做的事,也望你也不逼迫我,这也是你对我的尊重了。”苏婉君道,“你说的意思,我有些不明白。你若只是要我不逼迫你做事,这一点我却是可以照做的。只是我却望你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偶尔你也逼迫我一下,这才显得你不把我当外人呢!”马杰成听了,只是摇头道,“你说的道理,我实在是一点都不懂。也罢,我们如今只说这场晚宴,你若想去便去罢。”又掏出怀表看了看道,“我还要去找一个朋友说些话,我先走了。晚上六点钟的时候,我到你房间里来接你就是了。”说着,冲苏婉君招了招手便走了。

却说苏婉君回房梳洗准备了一番,又向常叹秦问了好些需要记住的事,只觉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晚上。马杰成会完了朋友,换了套燕尾服,便去苏婉君的房间找她。敲开了门,只见屋子里面,一个衣饰华贵的丽人走了出来,对着自己就是点头一笑,叫了声密斯特马。马杰成愣了一愣,方才认出这位佳人正是自己的娇妻。只见她换了个发式,将头发都往脑后归拢,盘了个繁复的发髻,鬓边斜插了一支金凤,额头一排短刘海,梳得整齐。换了件天蓝的短褂子,周身绣着金线,短短的袖子,露出手腕子上两个细条的金镯子来。底下是白绸裤子,又是天蓝的绣花鞋,这通身的打扮,实在是在清雅之中又透出些华丽来。又见她画了两条眉毛,又细又长,直伸到鬓边。两腮微微有些红,也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抹了些胭脂。这妆容虽是淡淡的,却是恰到好处,愈发显得她温婉明媚。那马杰成只顾鉴赏着苏婉君的美,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苏婉君见了,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瞧我这头梳得怎么样?是我让赖老板上来给我梳的呢,听说叫什么「连环髻」,很是难梳呢!”又回头道,“幸好赖老板也在船上,不然我笨手笨脚的,怎么也弄不好。”马杰成见苏婉君回头跟人说话,这才看见屋子里还站着两个人,一位是常叹秦,另一位仿佛有些眼熟,听苏婉君说了,才记起是那天码头上那爿布店的老板。那赖有利见马杰成看着他,便上前两步打了个千儿,叫了声马老爷。马杰成点了点头,对他说了声辛苦,又向常叹秦道,“给他两个鹰洋罢。”常叹秦答应了一声,便摸了两个洋钱递给赖有利。赖有利脸上一喜,又打了个千儿道谢。苏婉君见了笑道,“到底是马老爷出手阔绰,赖老板,我给你找了桩好生意,你每天来给我梳一回头,坐这一趟船,算算能挣好几十两银子呢!”赖有利笑道,“既如此,不如三小姐再照顾我一点,一早一晚多换两个发式,我岂不是还能多挣几倍的钱?”苏婉君笑道,“你这一个头就梳了半个时辰,若照你那样办,那索性我从早到晚什么事都不用干,只是给你梳头就好了。回头你挣了银子,可得分我一半,也不枉我每回都被你扯掉几根头发。”说得众人都笑了,马杰成扶了苏婉君的手笑道,“你有笑话,到了那边再说罢。你听那音乐声响,想必他们邀了哪个会拉凡呵零的朋友,在那里表演独奏呢!这倒值得去聆听一番的。”说着,便拖了苏婉君的手走了。赖有利望着二人的背影,倒不禁感叹了一声道,“我从小看到大的三小姐,如今是真正出息了。”又对常叹秦道,“常先生,你瞧三小姐和马先生,多么般配。最难得的是马先生对三小姐那一份关怀,显见得他也是很喜欢三小姐的。三小姐出嫁这一回事,千好万好,唯有一件,就是仓促了些,像我们这些老街坊事先都不知道,也来不及预备什么贺礼。所幸他们二人还是情投意合的,仓促些也就罢了。”常叹秦听了这话,叹了一声道,“你说得对,所幸他们还算是情投意合,不然我这罪过,是洗也洗不干净了。”赖有利听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常叹秦见他只是往自己脸上瞧,只愣了一下,便知方才说错了话,忙笑道,“我是说苏小姐嫁给马先生的事,他家里是不想别人知道的,还望赖老板不要说出去才好。”赖有利笑道,“我人是要往上海去的,福州虽呆了几年,却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即便我有心想传苏小姐的闲话,如今也没处传去。更何况我根本无心去传这些闲话。只是苏小姐嫁给马先生,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何以她家却要瞒得这样死呢?”常叹秦听了,只是一笑,却不再说下去了。赖有利见他前后这一番举动,实在有些奇怪,可人家不愿说,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因此只在心里暗自思量,脸上却不动声色。

却说马杰成带着苏婉君来到三楼,还未踏进饭厅,便听得里面人声鼎沸,又夹杂着演奏音乐的声音,真是热闹非凡。苏婉君先以为不过是吃顿饭而已,幸而常叹秦告诉了她洋人宴请宾客的规矩,她总算心里有些准备,不然,见了这样的阵仗,真要有些怯场。这时她挽了马杰成的胳膊,慢慢走进饭厅里来,只见饭厅的布置却与几天前大不一样了。首先便是桌子都被归置到四个角落里,倒空出中间的一大块地方,此时正有两个洋人,一个肩上架着把梨形的木头琴,拿着根琴弓,往那琴的丝弦上来回地拉着。另一个在地上架着一把大过好几倍去的木头琴,一只手托着琴身,另一只手也执了琴弓不住地拉。两人摇头晃脑的,样子很是狂野,可作出来的音乐,却只是热闹而已,不见得怎样好听。马杰成却觉得这音乐很对味,先是站着听了一会,鼓了几次掌,后来又领着苏婉君在一处桌子前坐下,一只手支着脑袋,只是听得起劲。苏婉君不觉有些无聊,便往那桌上看,只见这桌上的摆设也和上回不同,围了大红丝绒的桌布,除了摆着果盘,餐具,酒杯等物,另外还多了个银烛台,插了三根檀烛,点得雪亮。又想到赖有利曾提起过上海租界里有煤气灯这样物事,却是从来未曾见过的,于是便凑近了问马杰成什么是煤气灯。马杰成便道,“煤气灯就和油灯似的,只不过里头烧的并不是由,而是一种气。”苏婉君问道,“怎么?连气也能烧么?可怎么烧呢?”马杰成道,“这里头的玄妙,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到时你亲眼见了,便知道了。”苏婉君笑道,“不成,你此刻就得告诉我,要不然,我心里痒痒的,不舒服呢!这船上也有煤气灯么?”马杰成道,“烧煤气一来有气味,二来也不安全,因而轮船上头倒是少用。你到了上海租界里头,便能见到了,那马路两旁,都立了灯柱子,玻璃里头烧的就是煤气呢。”苏婉君听说,愈发好奇起来,缠着马杰成只是问个不住。马杰成不免皱了眉道,“船上难得能听到这样美妙的西洋音乐,你就安静些,让我好好将这曲子听完罢!”苏婉君见他的眼睛只是向那两个演奏的人瞧,便问道,“这有什么好听的?我只觉得聒噪得很。小时候,我听我娘弹琵琶,那声音清凛凛的,真好像玉珠子掉在盘子里一样,那才真叫好听呢!只可惜我娘说好人家的姑娘,不必学这些供人取乐的技艺,因此总不教给我们。我们三个姐妹,谁也没学到我娘的真传。你若想真喜欢听曲子,等我们到了上海,找人来家里弹琵琶听,岂不更好?”马杰成听了,皱了眉道,“一种音乐有人听,总有它的好处。你说琵琶好,我觉得这样的二重奏也不错,你们中国人有个毛病,为了赞一件样东西好,必得说另一样东西不好,才显得那样东西的好来呢!”苏婉君却未听懂这一番话,便问道,“什么这样东西,那样东西的?我说琵琶好听,难道说错了吗?”马杰成见她不懂自己的话,也只好付之一笑道,“你既不懂,何妨安静些听音乐。就是不听,你也略坐一下,让我安静听一会。”苏婉君听他连说了两个安静,显然是嫌自己多嘴多舌的,吵着他听曲子了,心里虽有些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只偏过头去看桌子上摆的餐具,一件一件地默念着对照的英文单字。

一时演奏完毕,众人都站起来鼓掌,马杰成见苏婉君依旧坐着,便招呼她起来,说道,“你便是不喜欢,也该做个样子拍个手,也是对他们辛勤表演一番的尊重。”苏婉君又听他说了「尊重」两个字,仍旧是不明白,虽也站起身来拍了几下手,心里却暗暗地想到,洋人真是奇怪,我们戏园子里听戏,听到喜欢的才会叫两声好,他们却是不管心里喜不喜欢,面子上都要表示出喜欢的样子来。可这样一来,唱的好还是不好,岂不是都一样了吗?那大角儿和下三路的小角色,都得一样的叫彩声,岂不是不公平?心里虽这么想着,但周遭大家都热烈地鼓着掌,什么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见,便是想问马杰成也问不了,因此一转念也就过去了。

大家鼓完了掌,两个表演的人鞠了躬下去了,却有一众西崽端了酒来,穿梭在人群之间,大家纷纷伸手去拿了酒杯,站着便喝起来,一面喝一面和身边的人谈着天。马杰成也拿了两杯酒,递给苏婉君一杯道,“我们也四处走走罢!白朗和罗丝也来的,怎么倒没见到他们?”苏婉君听了罗丝的名字,倒不由地警觉起来,一面跟着马杰成走着,一面向四处张望。却觉不远处,似乎有两只眼睛正盯着自己,便扭头往那边一看,那盯着自己的人可不就是罗丝吗?她今天穿了一件玄色的裙子,亮闪闪的,四周滚了珠辫,领口一直开到胸前,露着半个肩膀和一痕雪脯。头上戴了一顶高帽子,上面颤巍巍插了两根长羽毛,像台上唱戏的人戴的翎子一样招摇着。罗丝见苏婉君看见了自己,先向她点了点头,又向身后的人说了句什么,方才慢慢地走了过来。苏婉君见她走了过来,忙扯了扯马杰成的西服袖子。马杰成回过头来,恰见罗丝和博伊、波普一同走过来,便笑着向三人打了招呼,向罗丝说道,“我正找你们呢,白朗怎么没来?”罗丝笑着将嘴一努道,“怎么没来?在那边同人说话呢!”又向苏婉君笑道,“我以为苏小姐不来的呢,没想到竟来了。”苏婉君虽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但是她脸向着自己,正是同自己说话的样子,于是便向她笑了笑,又点了点头。罗丝见她不说话,倒是回头对博伊笑了笑,说道,“苏小姐不通我们的语言,简直和哑巴似的。”又对马杰成笑道,“偏偏杰成爱和这些哑女混在一处,我却受不了的。”马杰成见她说得这样不客气,便将眉头皱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罗丝冲自己笑了一笑,接着便鼓起掌来。马杰成正觉得奇怪,罗丝却一面拍手,一面向众人说道,“各位请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话!”随着她说这句话,大家便都聚到罗丝身边来,听她要说些什么。苏婉君见了更是不明白,轻声问马杰成道,“白朗夫人要做什么?”马杰成摇了摇头,又回头望了不远处的白朗一眼,白朗却也冲马杰成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罗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杰成只好对苏婉君道,“或许她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的,我们只管听她说罢!”苏婉君却向罗丝瞥了一眼,见她那两只褐色的眼珠子,只是对着自己望着,虽带着点笑容,那笑容却也像刀光一样,冷冰冰的。心下便暗忖,觉得罗丝忽然把大家聚在一处,恐怕没存什么好心眼,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虽觉有些慌,但却极力地镇定着,也同样带着笑容向罗丝望去。

罗丝对上苏婉君的目光,见她似乎并没有露怯的意思,心里却冷笑了一声,挑了挑眉对众人道,“今天是博伊先生诞生的日子,按照博伊先生的想法,他本来是不愿意声张的,因为大家知道,博伊先生一向是个谦逊、低调的人,他说,若是大张旗鼓地让我们这么多人向他祝贺生日,他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众人听了,都向博伊脸上望去,博伊正站在罗丝身旁,听了这话,只是对众人笑了一笑。罗丝便接着道,“可我对博伊先生说了,船上的日子很是无聊的,借着你过生日,我们大家正好乐一乐,有什么不好?再说了,这船上大家该恭喜的人,并不只有你一个,只是那一位先生却把喜事藏起来办,不让大家知道,实在是有些低调得过分!我便和博伊说,不妨借着你办生日晚宴,顺带着让大家向那一位保持神秘的先生也道个喜,那样便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岂不更加热闹?因此博伊才答应了下来。”大家听了这话,纷纷交头接耳,猜测罗丝口中的「另一件喜事」所指为何。马杰成听到这里,却已明白了过来,脸上虽仍旧保持着笑容,可私下里却轻轻地捏了捏苏婉君的手,悄悄对她说道,“等一下,罗丝怕是要叫你发表讲话,我尽量替你说了,若是她非要你说些什么才肯罢休,你便——”话才交代了一半,罗丝便挤了过来,向马杰成笑道,“杰成,这样的喜事,你还打算瞒着大家吗?你不说,我倒要替你说了!”因对众人笑道,“我说的另一桩喜事,便是杰成在福州又讨了个中国太太。”说着,便挽了苏婉君的一只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装作很亲热的样子道,“这位苏小姐,便是杰成的新太太了。”众人听了,便是一片哗然,这人群中有知道马杰成底细的,也有那不知就里的,那些不知道的便向那些知道的打探,一时间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苏婉君见众人「哗」一声像炸开了锅似的,只是交头接耳,便知罗丝方才对大家说的话,绝不是什么好话。她突然挽了自己的手,可见那些话与自己是很有关系的,只恨自己什么都听不懂。又见罗丝说完那一番话后,四周的人纷纷都把目光射到自己身上来,苏婉君长到现在这样大,是从未被那么些人同时盯着看过的,不觉红破了脸,低了头。一时却又想到那些洋人的女子都是谈笑自若的,此时若是自己做出一副缩手缩脚的样子来,必定要让人家笑话,不仅是我,杰成的脸上岂不也难看?因此忙把头抬起来,脸上带上些微笑,冲那些看着自己的人,微微点了点头。人群中有人见苏婉君向他们点头致意,都道这个女子倒不比平常见到的那些中国女子一般总爱避着人,她却是很大方的样子。罗丝见苏婉君并不怯场,倒是有些意外,琢磨了一番,便又对大家笑道,“这位苏小姐听说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很有些根底的。最妙的是她也会说一些英文,我们趁这个机会,不如请她演讲一番?”众人听了,惊叹之余,都纷纷叫好。马杰成此时却开口对众人笑道,“白朗夫人这番话,正是把今天宴会的主旨完全颠倒了过来。我们本是来给博伊庆祝生日的,怎好喧宾夺主起来?”罗丝忙笑道,“这话说得虽是,但人家主人都不在意的,而且也很愿意为你们的事一同庆祝一番的,杰成,你又何必太客气呢!”说着,便转头问博伊的意见,博伊也是笑着点了点头。马杰成看了罗丝一眼,说道,“虽说主人家客气,但是苏小姐不过才学了几天英文,哪里能发表什么演讲呢?”罗丝笑道,“杰成,你也太过谦逊。不仅是我,连博伊和波普都听苏小姐讲过英文呢,她没对你提起过吗?前次我们几个在甲板遇到了,苏小姐还用英文和我们交谈,怎么此时倒藏着不愿意说了?”又对众人笑道,“既然杰成说苏小姐是来给博伊庆祝生日的,不如就让苏小姐对博伊说几句,我们大家想必都没见过中国女子说英文,今天终于有机会能见识见识,杰成要再推辞,我们是一定不依的!”众人自从来了中国,虽也和不少中国通事打过交道,可却从没见过能说洋文的中国女子,因此也都好奇,只管跟着罗丝一同起着哄。

一旁的苏婉君,见众人喊得更响亮了,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问马杰成。马杰成苦笑道,“他们非要见识一下你说洋文,要你向博伊祝寿呢!”苏婉君听了这话,却是放下心来,笑道,“这有什么的,我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呢!”马杰成倒有些惊讶,忙道,“你是真会说吗?要不,我索性教你说一句简单的。”苏婉君笑道,“这事还用不着你打枪呢!”说着,略有些得意地冲马杰成眨了眨眼,便走到博伊面前,先对他点了个头。众人见了苏婉君有了动作,不觉都静了下来。苏婉君便带着笑容,先叫了声密斯特博伊,接着又说了句“I wish you a happy birthday”,还微微地欠了欠身子。众人见苏婉君如此大方,虽只说了一句英文,却是口齿清晰,都大为惊讶。这中间有一个人,此时已带了些酒意,朦胧之中,见苏婉君真比三春桃花还要娇艳几分,借着醉意,排众而出,上前握了苏婉君的手亲了一下便道,“My lady, you are so beautiful”。苏婉君虽是红了脸,把手往回缩了一下,却维持着镇定,回答了一句“Thank you”。众人见了,更是纷纷鼓起掌来。

马杰成是知道苏婉君在跟着常叹秦学英文的,此时不过有些惊讶,对苏婉君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好。”那位罗丝小姐本来只道苏婉君只会那几句密斯特,密西斯之类称呼的话,因此正想借这个由头,在众人面前叫她下不来台,羞辱她一番,也好替美玻出些气。又兼上次苏婉君出了洋相之后,便再没有在饭厅出现过,更以为她心里头存着胆怯,因此只当这一回是一定成功的。谁知此时一见那苏婉君大大方方的姿态,对答也没有一点毛病,不禁愕然,望着苏婉君,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马杰成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对众人笑着道,“闹了半日,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入席了。等吃过饭后,我还想请方才那两位先生再演奏几首曲子呢,我来得晚了,只听了一首他们便下去了,正是有些不过瘾呢!”白朗在一旁道,“那是莱斯特家的两个侄子,你若想听,我去和他们说便是了!”这么一打岔,众人便散开了,各自入席。白朗却走到罗丝身边,轻轻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美玻和杰成的事,杰成是得承担一半的错,可另外一半的错,美玻能说没有责任吗?再说,你不满意杰成,只管对他说便是了,又何必扯上苏小姐一个无辜的人?”罗丝此刻正是暗暗地生着闷气,却听得自己丈夫说的这一番话,不仅卫护着马杰成,竟还有些卫护着苏婉君的意思,这一下便更是生气。可她同那一位总是将情绪现在脸上的好友美玻小姐不同,正是一个惯会把面子功夫做足的人,因而此时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瞥了白朗一眼笑道,“你这话可说得屈心,我是看杰成和苏小姐如此要好,想他总算身边有了一个可心的伴侣,心里替杰成欢喜,所以才向大家宣布了这件喜事。你却把我的一番好意,完全反着意思说了,其实我何尝对他们有半分不满意呢?”白朗听了,却是将信将疑的,还想再继续把这个问题探究下去,罗丝却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道,“大家都入席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了人家的事,倒让我们俩总是争论,有什么意思!”白朗听了,倒也觉得她这番话有几分道理,因此只是一笑,便入座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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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佐佐木江美子在医院里面好像是一名十分有名气的大夫,即便好像是佐佐木江美子的性格十分的适合医生的这个行业,可好像是真正让佐佐木江美子下决心将来要当一名医生的人,好像是二介堂亜栄琉,就好像是然而也是因为二介堂亜栄琉,才让佐佐木江美子这么死心塌地的投入到医学当中来啊。
  • 我们的好多年

    我们的好多年

    时间的洪流奔涌无前,鞭笞着兵荒马乱的青春。你曾茫然无措,但我们每个人都将久病成医。
  • 从始至终都是遗憾

    从始至终都是遗憾

    我们还会错过吗?“怀染,我昨天在商店看见他了他回来了没告诉你吗”“他跟我没关系了”怀染轻声道路灯下“怀染好久不见”“你……好久不见”
  • 大夏帝尊

    大夏帝尊

    “若有来世,我当不是我,也不会在有知心的友人,那时的我,将会是孤独的。”…………………………………………………………一个孤独的君王,一段可怕的天家史诗,一场席卷世界的血腥风暴。…………………………………………………………“紫云圣地,当灭。”雨轩冷酷的声音,彻响天地,一道道恐怖的仙武风暴,摧残着方圆千里,仅仅一瞬间,紫云圣地灭,伏尸百万。新人新书,求会员点击、推荐、收藏、回评必加精。(每天中午十二点,下午九点各一章。若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请书评留言告知。)
  • 仙偶天成:逆天妖孽俏王妃

    仙偶天成:逆天妖孽俏王妃

    他是神,却孤寂了百年,妖冶的红眸被定为不详。她是古灵精怪21世纪少女,机缘巧合穿越之下发现了他。第一次见她,他以为她是小妖差点将她飞灰湮灭。第二次见她,她就抱着他的大腿让他当她的宠物。第三次见她,她被他扣在了身边,期限为永久。“月将军,我和你是仙偶天成,以后的娃娃一定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