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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暂释心魔方始称兄妹 教习译本难来批弊端

此时屋子里只留下一对新人,却不知办了什么交涉,一直到了用晚餐的时间,才一齐走出房来,到常叹秦的屋子去寻他。常叹秦此时正和衣躺在床上发呆,忽听见有敲门的声音,忙起身开门。才开了门,马杰成先向常叹秦笑道,“常先生,我给你带了位女学生来!”说着便向身后头一望。常叹秦正觉摸不着头脑,只见马杰成身后一道娇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却是苏婉君。只听她轻声叫了句“常先生”,便低头含笑不语。常叹秦应了一声“苏小姐”,便向她脸上看去,只见她眼波流动,脸上红红的,似乎带着几分春意,心下一忖度,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时脸上那笑容,可有些挂不住了。苏婉君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只管低着头发着微笑。两人虽相对笑着,可心里头的滋味却是大相径庭。马杰成却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语,只是对常叹秦道,“常先生,苏小姐说要拜你为师呢!”常叹秦这时却回过神来,干笑了两声才道,“苏小姐如今是正经的太太了,我哪里敢在太太的面前称起先生来?”苏婉君听了这话,粉脸涨得通红,忙道,“常大哥,你是个正经人,做什么也拿我打趣?”常叹秦笑了一声道,“我这是好话,何曾打趣太太您了?”苏婉君听他仍称自己是太太,更是正了脸色道,“常先生,你还是叫我苏小姐罢,或者索性就叫我的名字婉君,若是你再叫一声太太,我是一定不依的!”常叹秦还未开口,马杰成便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等到了家里,也叫她苏小姐就似了,别像她们一样,什么二姨太,三姨太,俗得很。”常叹秦见马杰成也如此说,只好点了一点头。又问,“要论起来,我是一个顶顶无用的人了,身无长技,便是马先生抬爱,我也绝不敢僭越。”苏婉君忙道,“我想学洋人的规矩,还想学一些洋文,难道常先生也推脱,不肯教我么?”常叹秦道,“并不是推脱,我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并不精于此道,若是……”话才说了一半,苏婉君便道,“常先生又何必谦虚?我既说了要学,那是一定要学的,这里除了常先生,哪还有第二个人可以教我这些呢?”常叹秦听了,笑了一声道,“在这两个方面,恐怕马先生才是正宗罢!”马杰成笑道,“常先生,你可别把这差事推给我。我根本上就不愿意她为了我学这个,学那个的。可她非说丢我的脸,我也听不明白。”苏婉君听了马杰成的话忙道,“这话这么浅显,你怎么却不懂呢?我若能学成了,你的朋友们说什么,我都能听得懂,我也能和他们说上话。就是你们吃饭,或是做什么事,其中有什么规矩,我也全明白,不至于像今天这样闹笑话了,这样一来,我自己自是不用说,就连你,也可长些脸面,可不好么?”马杰成听她说一句,便笑着应一声,直到苏婉君把这一通话全说完了,才笑道,“行了,你已解释了这么多,权当我已听懂了罢。总之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你快活便是。”苏婉君听了他下半句话,仿佛是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意思,心里不禁一喜,那喜色一直现到脸上。又想到常叹秦还在,只得轻咳了两声,掩了神色,半晌又对马杰成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呢,我没学成这些规矩前,便在屋子里吃饭,不通你到饭厅里去了。”马杰成道,“这又是何必呢?”苏婉君道,“我说了缘故,你又要听不懂了。这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须多少时日,等我再上饭厅里去,保准让笑话我的那些人,都气掉了下巴呢!”说着,又向常叹秦道,“我这个学生虽笨,却是肯下苦功的,常先生放心,我既说了想学,绝不至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丢了先生的脸面。今日已晚了,明日一早,我便上常先生这里来学规矩。”常叹秦虽有些不情愿,张了口,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默许了下来。

船上的时日过得飞快,一不留神将及半旬。这十数日间,苏婉君除了回房睡觉,几乎都在常叹秦的屋子里用功,只在临睡前去马杰成的那里坐上一会,谈谈天,不过半个时辰,依旧回自己房间睡觉。常叹秦心里却有些纳闷,都说新婚的夫妇,是比什么时候都要甜蜜的,那「如胶似漆」四个字不就是很好的形容吗?可这位苏小姐,却丢了丈夫不顾,只管往我这里跑。说她好学,实在是连自己从前念书的时候,也没有她这般勤奋的,仿佛拼着一股子狠劲一样,越是难啃的地方,越要连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她方才满意。说她聪慧,也是实在是冒了尖的聪明,不说旁的,单只说这苏小姐叫马先生由饭厅里借了一张菜牌子,并一整套西洋餐具来,不过几日工夫,便把菜牌子上的东西一字不落地全背了下来,非但如此,餐具里什么刀是抹牛油的,什么刀是切肉的,什么叉子是吃沙拉的,什么叉子又是吃主菜的,都记了个清楚。连常叹秦也不由得感叹,自己当年记这些东西,也没有她记得这样快,更何况自己好歹还有一些洋文的底子,她却只会说几个单字呢!按说有这样一位既聪颖,又肯下苦功的学生,任是哪个师父,都是十分满意的,可偏偏那常叹秦,因见苏婉君只管往自己屋里跑,一来朝夕相对,总有些心神不宁,二来也怕东家见自己新婚的妻子总是到旁人屋里去坐着,虽打着学洋仪的名号,他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些龃龉,却也尴尬。虽不好将这话同苏婉君明说,可言辞之间,总有些躲闪,只当她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必会有所察觉。谁知苏婉君心无旁骛,哪里能想到这些事上头?且又敬常叹秦是个行端坐正的读书人,又长她许多年纪,竟将他视作一位温文敦厚的兄长一般,很愿意同他接近,于是毫不避嫌,仍旧到他屋子里来。

这日清晨,那西洋自鸣钟才敲过七点,这些洋人大多是晚睡晚起的,此时还都未醒,因而一轮红日虽已升了起来,将船舱照得明亮,可船上仍是一片寂静。常叹秦素来有早起的习惯,此时刚刚梳洗完毕,预备去底楼的饭厅吃些东西。没想到才开了门,苏婉君刚好走到他门外面。常叹秦见她换了一件鹦哥绿的绉纱短袄,耳朵后头光光地梳了两个髻,脸上一点脂粉都未涂,两颊一点子天然的红晕,恰如出水芙蓉一般,透着一份清雅,不知何故,心里倒突突地跳了一阵。苏婉君却是不曾在意,见了常叹秦便笑道,“昨日回屋之前,常先生说将当初学洋文时的课本子找出来,叫我开开眼,因而我是盼了一夜,等天亮了,赶紧梳洗了便过来了。”常叹秦定了定神,方笑道,“苏小姐也太早了些,我才预备下楼去吃些东西呢!不如苏小姐先回房歇息一会,或去马先生屋里看看他起来了没有,等他起来了,在他房间里一起用了早饭再来也不迟。”苏婉君道,“等他起来么?怕是到日上三竿,他也不会醒呢!他们这些洋人,自己虽然不吃鸦片,可简直和那些鸦片鬼一样,成日里过着那日夜颠倒的生活,哪里肯早起一日。我此刻有些饿了,不如我同常先生一道,去下边吃些东西。听说底楼这一层,专是给中国人活动的地方,我自来了这船上,还不曾下去过,今日倒真该见识见识。”说罢,便径自向外头走,常叹秦此时又不好改口说不去,只得跟在苏婉君身后。

苏婉君同常叹秦到了底楼饭厅,还不曾走进去,先听见一阵声浪,由里头传出来。走进去一看,只见两个水手模样的人,抓着一个厨子,在那里乱骂。只其中听一个人道,“说是芽菜肉丝面,你自己瞧瞧,一点荤肉也不见,每日里要做上这许多累活,却只叫人家吃这些洋白菜胡萝卜,你自己说,哪里够吃的?”那厨子也是满脸的委屈,嚷着道,“我有什么办法?每日不过二十斤肉,倒有一百多号人等着吃,给了他的,可不就没了你的?我倒是想给大家伙开点荤腥,上头吩咐了,要节省花销,我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叫我割了自己的肉给你们吃!”那水手听了,却是冷笑一声道,“节省什么花销?上头他们洋人的小饭厅里,哪一顿饭,不是又有酒又有肉的,吃也吃不完。不说他们,便是那些洋水手们,一餐饭总有几片肉,一只鸡蛋,倒叫我们吃光面啃菜叶子!惹急了,我倒要冲上去和他们理论理论,凭什么他们洋人就能吃好的用好的,干起活来却拣那最轻省得做,要我们饿着肚子,干这最苦最累的活!”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忽来了两个水手,将两人分开,各自劝了几句,才算平息了这一场纷争。

苏婉君此时只见这饭厅之中,乌泱泱的,挤满了人,清一色,全是中国面孔,都是焦黄的脸色,瘦弱的身子,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且这饭厅之中,也好似弥漫着一股子酸臭之气,不由得皱了眉向常叹秦道,“那天我见了他们洋人的饭厅,是那样窗明几净,还有菜牌子,供他们点菜吃,我只当楼下这一层饭厅,虽只我们的人来,也不过是因为我们和洋人口味不同的缘故,谁成想,隔了一层楼,竟有这样大的分别,真像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似的!”常叹秦道,“洋船上的规矩,向来如此,中国人的地位,总是最低微的,既是最低微的,有好东西,岂能轮得着他们?”苏婉君道,“他们洋行的生意,做得那样大,为什么还如此小器?”常叹秦道,“唯其他们要将买卖做大,才这样节省,且全在这些劳力身上,挖空心思地克扣,只要他们饿不死,能干活,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苏婉君听了这话,只觉心里一团子火气,直向上冲,望了常叹秦的脸,半晌才问道,“这事马先生可知不知道呢?”常叹秦道,“马先生是洋行的董事,自然是清楚的。”苏婉君将眉头一蹙,问道,“马先生既是知道这事,如何也不管上一管?难道真由他们这样欺负人么?”半晌又道,“常先生没听那水手方才说的话么?他们分明只欺辱我们中国人,若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些个洋水手,日日倒有肉吃,偏克扣我们的东西?”常叹秦见问,却只叹了一声道,“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容得我们说话?”苏婉君听了这句话,正有一句话要问,还不曾说出口,只听见身后什么人叫了一声「三小姐」,回头一看,正是那赖老板赖有利,正端了一个碗,在墙角蹲着吃面。

苏婉君见了赖有利,忙上前几步,先笑了一声道,“几日不见了,赖老板怎么也不上来瞧瞧我?”赖有利笑道,“三小姐住的那地方,我哪里好去得?怕是还没走到楼上,便被他们洋人赶了回去!”苏婉君忙道,“赖老板这是什么话?是我请赖老板去的,又不是闯了来,做什么要赶你走?想是你犯懒,不愿意见我,才故意说这话推脱呢!”赖有利笑道,“哪里是我推脱?实在是洋船上的规矩,不作兴我们到上头洋老爷们住的地方去乱走乱逛的。”苏婉君听了,又是一皱眉道,“什么规矩?赖老板不是说么,如今租界里头,都是华洋杂处,怎么这洋船之上,偏有这许多陈规陋习!一样的人,为什么他们呆得的地方,我们便呆不得?我偏不信,还有这样的歪理么?赖老板此刻就同我上去,到我屋子里坐一会子,我们谈谈天。”说罢便要引着赖有利走,赖有利原就不是船上的人,因常叹秦帮忙,才可搭这一趟顺风船,到上海去。如今见苏婉君拉了自己,只是要往楼上走,赖有利因怕惹祸,叫人赶下船去,忙笑道,“三小姐可别替我招祸,上头我是决计不敢去的!”苏婉君因见赖有利执意不肯去,却也无法,只得说道,“既是赖老板不肯去我那里,我上赖老板屋子坐一会子,也是一样的。”赖有利听说,脸上不免露出些难色来,支吾道,“不是我不叫苏小姐去坐,实在是我那屋子,四张床铺,倒住了六个人,连地上都打着地铺,又脏又乱,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三小姐哪里去得?”苏婉君听说,扭头便问常叹秦道,“常先生,上头洋水手们,也是这样挤在一堆住的么?”常叹秦犹豫了一回,方道,“虽是四个人一间屋子,倒是都有自己的床铺。”苏婉君道,“既是这样,为什么我们却要这样挤着住?吃食上头,已然分了三六九等,连睡觉的屋子,也要分出个差别来,他们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我倒要去问问马先生,这是谁定的规矩?为什么这样欺负人?”常叹秦听了这话,却只默然不语。赖有利因知道苏婉君性子最急,生恐她一气之下,与马杰成生了隔阂,忙拦了她道,“三小姐还是这样脾气,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为了这去找马先生么?我本就是个搭顺风船的,有地铺打,已是常先生好心,为我想法儿了,三小姐要是为这事生气,常先生的脸上哪里下得来?再者说了,马先生是个管大事的人,这些个小事,他也未必能桩桩件件顾得过来,三小姐为了这事怪他,可有些不讲道理。”苏婉君见赖有利这样说,虽有一二分的道理,然而仍觉得心里气不过,却碍了常叹秦的面子,只得暂且按下不提,又同赖有利说了几句话,因他屋子里有人来找,赖有利便去了。

苏婉君本是一团高兴,要来见识见识这中国人的饭厅,谁想这一来,见了这等不平之事,顿觉扫了兴致,如今要她在这里用饭,因想这些水手们尚且吃不饱,我又何必同他们争食?因而饭也不吃,只说回房里等。常叹秦本有些避忌苏婉君,便留下吃饭。这一顿饭,常叹秦故意挨挨延延的,足吃了半个多时辰,料想苏婉君必定等不急先走了,方才回房。谁知推开门,见苏婉君还是坐在那张椅子上,想是等久了犯困,竟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常叹秦这下倒没了主意,若是容她在这里继续睡着,那是没这个道理的,就是马先生有事来找我,看见了这一幕,也说不清楚。可若此时把她叫醒,看她睡得香甜,却也不忍心。因此只呆呆地站在门口,是进退两难。这时忽听得不远处似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且这声音是越来越近,料那些人是往自己这里走过来的,此时门正敞着,若是让人家见到苏婉君睡在自己屋里,更是不得了,因此忙将门掩了。等关上门,却觉得更是尴尬,坐到床上去罢,那床铺是正对着那把椅子的,离得这样近,怕是有些不恭。坐到另一把椅子上去罢,那是离得更近了。思来想去,还是站着为妙,因此只是靠在门板上,将身子站得笔直。

那苏婉君一夜不曾睡安稳的,此时倒来了睡意,因此只管一路睡下去,足睡了一个时辰方才慢慢醒过来。可怜那常叹秦,是直挺挺地站了一个时辰,他虽自负是个君子,如今才知道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是多少不容易的一件事。此时他见苏婉君醒了,方才松了口气,忙道,“苏小姐,你可算醒了。你若是困,请回房歇息去罢!”苏婉君怔怔地,揉了揉眼睛,向常叹秦望了一会才道,“常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真该死,竟然睡着了,想是你已等了不少时间了罢?”又见他站着,忙站起身来道,“常先生为什么站着?这里不是还有一把椅子吗,你也过来坐下罢!”常叹秦被罚了一个时辰的「立壁角」,虽是双腿酸疼,却还不敢坐下,只是劝苏婉君道,“苏小姐还是先去罢,马先生此时想必已经醒了,苏小姐正该去看看马先生。”苏婉君笑道,“常先生这几日怎么了,总是劝我去马先生那里。我想去的时候,自然会去的。如今我不想去,你总劝我做什么?”常叹秦听了这话,想了一会,方才笑道,“我只是觉得,马先生似乎很青睐苏小姐的,这船上的日子也是无趣,苏小姐若是能经常陪陪他,他一定很欢喜的。”苏婉君笑道,“若是这么说,我向常先生学本事,也正是为了叫他欢喜。等学好了,我不仅能陪他上饭厅里吃饭,就是他平常说两句洋文,我也能领会他的意思,这样岂不是更好?”常叹秦见说了半天,竟是说不过她,因此仍只站在原地。苏婉君见他迟迟不肯过来,心里忖度了一番,走到常叹秦面前,直向他脸上望着一会,才问道,“常先生,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同我说说,兴许我还能替常先生解忧呢!”常叹秦听了这话,不觉心里一惊,只愣愣地望着苏婉君,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苏婉君见常叹秦脸色都变了,忙笑道,“我也是胡猜的。自从前天我说要跟常先生学洋文,常先生总是不乐意见到我似的。所以我心里想着,许是我哪里做错了,你想教导我,却又怕伤了我的面子,因此总不好意思说出口。”常叹秦听她如此说,一颗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却又不免在心里头苦笑,心想你何尝明白我的心事?怕是我自己,都不能明白自己呢!因想说些什么,却见苏婉君正了脸色又说道,“常先生先不必辩解,我心里有一番话,今日想痛痛快快地对常先生说了。我与常先生虽认识不久,但是我背井离乡,跟着马先生到上海去,孤单单的,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常先生处处提点我,为我的事焦心。我心里倒是真想把常先生当做我的一位兄长一般,叫你一声常大哥。我娘就生了我们姐妹三个,我虽没有亲哥哥,但我想,若是有一个亲哥哥,他一定也会像常大哥这样卫护着我的。可话又得说回来,若我哪里做错了,做哥哥的也应当教导我,总不能什么话都藏在肚子里,倒让我只管错下去。只希望常先生也不要同我见外,就拿我当亲妹子看待,我若是不好了,你只管说我,便是打我两下我也愿意的。可是你总避开我,我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常叹秦怀着一番不可对人言的心事,如今听了苏婉君一番话,是如此开诚布公,越显得她胸怀之坦荡,以及自己心事之可笑,不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听苏婉君道,“常大哥,你若觉得我这话说得不错,从此你就叫我婉君,我便叫你大哥,小妹妹有错了,大哥尽管罚我,我若不听大哥的教训,你便是打我两下,也是应该的,只别一直不理我就是。”常叹秦听了,长叹了一口气,才道,“苏小姐,你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也没别的可说,只答应了你便是。从此你就当我是你的亲人,若你有事,我绝不推脱的。只是马先生到底算是我的主人家,你我若在人前兄妹相称,怕也不合适。因此我还是称你苏小姐,你也原旧叫我常大哥,这样一来更为妥帖一点。”苏婉君听了,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来,笑道,“常大哥这么说,我总算放心了。我实话对你说了罢,我昨日没睡好,不是什么别的缘故,只是为了常大哥总躲着我,我心里不痛快呢!”常叹秦笑道,“既是如此,该罚我这个做大哥的,向小妹妹赔罪才是!只是罚什么呢?”说着,低头想了半日,方笑道,“有了!”于是转身从随身带着的藤箱子里摸索了一会,摸出一件物事来,递给苏婉君。

苏婉君接过一看,却是两册旧书,蓝色的封底,贴着白色的封页,上面写了「口英咭唎国译语」六个字。打开一看,见第一册的目录里列着「天文」、「地理」、「人物」、「时令」,及至「饮食」、「器用」、「花木」、「鸟兽」等二十个门类,真可谓五花八门。随意翻到「饮食」一节细看,见上面草草地写了个英文字「Rice」,下面是一个正楷写的「米」,底下又是「来是」两个字。又随意翻了一页,见是一个「True」字,底下写着一个「真」,下面「都鲁」两个字,却用红笔划了,改了个「黜」字。苏婉君便问道,“这想必就是常大哥昨日说的那两册书了,前面这个「米」字,念作「来是」,这倒好记,可为何这个「真」字底下的「都鲁」,却被换作了「黜」字呢?”常叹秦便道,“你有所不知,这本口英咭唎国译语,原是乾隆年间编的,到如今也有年头了。当年想是找的几个广州十三行的通事写的,且不论那些通事究竟肚子里有多少洋文,单论这底下的注音,竟是以广东方言为依据的,因此我们这些广东以外的人念起来,常是摸不着头脑。这个「True」字,若用官话,实在该念成「黜」,而不是「都鲁」。”说着,又将书翻了几页,翻到一个「Flower」,做「花」字解的,说道,“这个「花」字更是胡闹,分明该读作「俘虏尔」,他们竟写了个「科鲁」!我当年念洋文的时候,便是深受其害,后来才慢慢知道了,因此将其中一些不伦不类的注音都改正了,如今你正好可以对着我改过的本子学,倒可以少走些弯路。”苏婉君听了,点了点头,却又问道,“既是如此,这么些年过去了,为何却没有人出一个订正过的本子,倒让人家老是拿着错的本子念呢?”常叹秦道,“这便是我们一直拿这些洋人当做野蛮人,不屑于和他们互通语言的缘故了。不过这十几年来,我们吃了他们不少的亏,因此也渐渐醒悟过来了。有一位叫魏源的,写了一本叫「海国图志」的书,前头写了几句话,我觉得很是有理。他说「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善师外夷者,外夷制之。」意思是我们挨了洋人的打,正是因为我们对他们有什么所长,是一无所知。若想不挨打,就得学他们的长处,来补我们的短处。”苏婉君听了也道,“这话很是。孔夫子说「三人行,必有吾师」,不就是让我们多学学别人长处的意思吗?”常叹秦道,“所幸这个人的主张,倒是被如今一些做官的记在了心里。听说由今年开始朝廷便要在上海设同文馆,选一些聪颖的孩童,聘洋人做老师,教他们洋文和经史算学。”又叹道,“我是早生了二十年,所以才蹉跎到现在这个地步,若我现在是个十龄童,一定也要进同文馆学些本事,等学成了,便真正是个有用之才了!”苏婉君笑道,“常大哥都懊恼起来,叫我们这些没得学上的女子可怎么办呢?常大哥恨自己无用武之地,不如先把你自己那一位弟子教会了,等出了师,想必也能为你脸上增些光呢!”常叹秦一时却未反应过来,问哪里来的弟子?苏婉君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不才正是鄙人!不过我这样调皮的弟子,恐怕师父还不肯认呢!”常叹秦听她说得有趣,倒是放声一笑。二人便少说闲话,对面坐了,认真学起洋文来。自此常叹秦心总算暂且放下心事,再无杂念,只是一心帮衬着苏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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