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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熏心争利狼狈结朋党 寡情昧财小计定乾坤

却说马贵洋这一阵狂喜,兴冲冲地便跑到了苏家。苏家赁的是海关巷临街的一处两进一花厅的宅子,早年苏姨太太手上略为宽松的时候,将这一整处宅子赁了下来,还另买了两个小丫头子,虽和先前当知府姨太太时不可相比,到底还算体面。过了几年,银子渐渐用得差不多了,难再撑起昔日的空架子,于是便把后进的三间屋子又分租了出去,连丫鬟也一并遣散了。苏姨太太过身之时,虽还留了些积蓄,并五十两银子,作为苏婉君日后出嫁所用,无奈这位招赘的女婿魏良新竟染上了赌钱和逛窑子两样恶习,将一点积蓄花得精光不算,连他这位妻妹的一份嫁妆钱,也花个一文不剩。到了今年,竟已开始拖欠房钱,恐怕再过几天,便要卷铺盖搬家了。

这时马贵洋在门口喊了几声“老魏”,一推门,见大门并没有插上,知道魏良新向来巴结自己,纵是闯了进去,料想他也不会见怪的,于是便不假思索走了进来。只见门内是一个三面环廊的小天井,虽因年久失修,石板铺的地面已是凹凸不平,廊上的红漆也快掉光了,却拾掇得干干净净。天井正中摆着一口水缸,养了几条红金鱼;南边的角落里种了两盆粉色的芍药花,因这两天天气热,开得很是灿烂。马贵洋便想,听那魏良新说,他媳妇苏二姑娘是个不通风情的人,自小便不爱摆弄这些花儿草儿的,想必这些全是三小姐布置的。经她那双妙手一摆弄,一个破败之家竟也显出几分雅致来,倒不得不说这三小姐确实比别的姑娘有一分不寻常的好处来,也难怪那位洋大人才见了她一面就迷得神魂颠倒的。我总说那老魏真是个好福气的,虽是招赘的女婿,但是到了这样人家来,又有这样一位摇钱树一般的小姨子,还怕发不了大财么?他却鼠目寸光,非但不去巴结巴结人家,反是日日与她拌嘴斗气。如今那洋大人开口便是一千两银子,要讨他那小姨子过门,我将这消息告诉了他,想必连他自己也不敢信呢!马贵洋这样一想,忽得心里却是一动,心想那魏良新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这事还不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吗?那洋大人许了一千两银子,如今我只需说一半,瞒一半,那五百两银子,便到了我的口袋里去了,神不知鬼不觉,又有谁能知道?想到这里,那一份欢喜简直直冲向脑门,于是忙对着院子里大叫了几声“老魏”。只见正中一间屋子里,有人应了一声,接着探出半个脑袋来,正是苏婉君的姐夫,苏如芬的丈夫魏良新。

魏良新一见了马贵洋,连忙赶了两步走出来,抱着拳笑道,“这是难得的事,今天是什么风把您马老爷吹来了!”马贵洋才想说些什么,只听「砰」的一声,魏良新身后头,那扇半开的房门不知被谁重重地关上了,伴随着这记声响,还有一个人影闪过。马贵洋见魏良新听了这一声响,却是回头瞪了一眼,那脸色颇有些不自在,仿佛带着三分怒意似的,便问他道,“这是和夫人闹了别扭?还是和谁生气?”魏良新叹了一声道,“也不怕马老爷笑话,是我家个不成器的小姨子,又在那里发脾气呢!”马贵洋道,“我方才还在码头看见三小姐呢,想她是才回的家,与我不过是前后脚的工夫罢了,这又是谁惹她不高兴了?”魏良新便道,“可不就是因为往码头跑了一趟,花了我的钱,买了好些无用的东西不说,听说还被什么男子无故逗引了一番,我家那口子回来同我说了,我也不过说了那丫头两句,让她在外头多少要自己尊重些。她便恼羞成怒,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这丫头是越大越不懂事,我家那口子却一味护着她,惯得她没了个样子。”说时,脸上更放出一种愤怒的神色,扯了嗓子向门内喊道,“若不是马老爷来了,我非得拿出长辈的身份来,好好地教训她一番,免得她日后更加放浪,叫那孟家知道了,哪里还敢提什么亲事……”

话音未落,那门「哗」一声又开了,苏婉君从屋子里奔出来便道,“我怎么放浪了?你自己成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惹了一身的脏病,倒要我姐姐贴银子替你治病,你不知羞,反还诬赖人!”魏良新见他这位小姨子口无遮拦,将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事,不防头全说了出来,脸上一便是一红,忙喝了一声道,“马老爷在这里呢,你就这样丢人现眼的!还不给我回屋子里去!”又向屋子里叫道,“你还不把她押到房里去,还嫌丢的丑不够么?”那苏二小姐随着妹妹一路奔到家里,受了暑热,身子正有些不舒服,因此在床上躺着静养。方才听得二人在小客厅里面拌嘴,以为这是常事,自己正是难受的时候,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此时听他们似乎闹得更凶了,且魏良新又说马贵洋也在家里,怕真闹起来了让四邻笑话,于是挣扎着出了屋子,拉着苏婉君的手便道,“这又是我多嘴的不是,告诉了你姐夫。好妹妹,你就担待姐姐现在一身的病,退让一步,和我进屋子里去。我此刻头昏得不得了,你好歹也煮些青草茶来我喝。”苏婉君虽是一肚子委屈,奈何姐姐如今正有着身子,自己若是认真与姐夫吵起来,恐怕姐姐要添了病,因而只瞪了魏良新一眼,扶着姐姐回房了。

这里马贵洋冷眼旁观二人这一场吵闹,心内已是了然。自己素来是知道苏三小姐的脾气的,她此时正在气头上,任人说什么,恐怕都是不成,不如先同魏良新说了,二人商量个法子。于是拍了拍魏良新的肩膀笑道,“老魏,不是我说你。三小姐是个小姑娘,还是小孩子脾气,贪玩一些,那也不值得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老是同一个小姑娘吹家胡子瞪眼的,也不像话。来来,我做个和事老吧!去我家,我叫下人去大胜馆叫两个清爽的小菜,我家里还酿了顶好的青红酒,我们兄弟两痛痛快快地喝上两杯!”说话间,已将魏良新一阵风地带走了。屋子里的苏家二姐妹把马贵洋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苏二小姐本在床上躺着,这时睁了眼对苏婉君道,“你是一直不喜欢这位马老爷的,总以为他当初向你姐夫告发你看闲书的事,是存着什么坏心眼,其实人家也是为你好罢了。你看他方才这一番话,句句向着你,却不向着你姐夫,可见这个人心地其实还是忠厚的。”苏婉君却冷哼了一声道,“做他那种生意的人,哪里配得上忠厚两个字!是姐姐你厚道,因此才把别人都想得和自己一样厚道。”苏二小姐道,“罢了,不说这些闲话了,你快煮茶与我吃,我眼前发黑,胃里只是恶心。”苏婉君答应了一声,忙生火煮茶。

却说那边马贵洋家里,不多时便摆好了酒菜。魏良新向桌上一看,乃是一道淡糟炒竹蛏,一碗荔枝肉,一碟糟鸡,一盘炒黄螺肉片,还有一大盘子花生,和一坛青红酒。于是忙站起来道,“这样的好菜好酒,太让马老爷破费了,我怎样承受得起!”马贵洋忙将他按在座上道,“不过吃个便饭而已,老弟和我还客气什么!说起来,我与老弟也相识好些年了,你却还称呼我马老爷,也太见外了些!我不过大你两岁,从此就叫我马大哥便是了!”一面说,一面忙着替魏良新布菜倒酒。魏良新心里好生奇怪,心想这位马老爷自从做上洋人的生意之后,那是眼睛里再也看不见旁人的,平日里称他一声老爷,他还嫌不足呢,今日怎么如此客气起来?马贵洋也知他的意思,心想自己这一番殷勤,人家还蒙在鼓里呢,不如早点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又何必和他这样一个粗人猜什么哑谜呢?于是先笑了一声道,“老弟,恭喜啊!”魏良新听了更觉摸不着头脑,忙问道,“马老爷怎么给我道起喜来?我是个穷得没法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喜事?”马贵洋笑道,“这也是你平日里不开窍的缘故,守着个能挣钱的宝贝,还嚷着穷,你若是死了,可不是穷死的,是笨死的!”魏良新笑道,“马老爷这话说得可蹊跷,我家里这副样子,若是有什么宝贝,早就拿出去换钱了。你看我像是家里藏着什么宝贝的人吗?”马贵洋道,“怎么没有?就比如方才,你还和你那个宝贝吵上几句嘴咧!”魏良新到了这时,方才知道马贵洋所指的宝贝,竟是他那位妻妹苏婉君,忙道,“原来马老爷说的是她!要说起来,我这位小姨确实生得有几分姿色,比她姐姐是强过好几倍去。也就是为此,我才忙前忙后地巴结人家,想着若是把她许给一个好人家,少不得还能赚上四、五百两的彩礼钱,再不济,也能把我欠的那些个外债给还了,总算她报答我养活她这几年。谁知她是一味地和我作对,先给她说了城东王家,那可真是个体面人家,和官家还沾些姻亲的,且又是他家大少爷娶亲,虽是个姨太太,她嫁过去,那日子难道还能不好过么?谁知她偏说不肯给人做小,说做妾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马老爷你说,好比我们这样的人家,哪个大宅门愿意讨她去做大老婆的?简直是痴心妄想!后来又打听到王少爷是什么软骨病,终生好不了的,若是嫁过去是害了她一辈子,更是抵死也不肯,我是好说歹说,嘴都磨破了。说来也是她没福气,王家本来还有几分愿意的样子,后来向人打听,说她品行有些不端,怕是嫁过去丢了他王家的脸,因此那一边也给回绝了。可怜我做这一番无用功,到头来什么也没得着。这一程子,又有媒婆过来相看,仿佛那孟家也有几分意思,她知道了,又是闹别扭,说那孟家二少爷是个烟鬼,也不肯嫁。我当时便骂她,问她你这也不嫁,那也不嫁,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么?她听了这话,脸上臊了,还和我抢白了几句,把我气得,真是没处说理去!马老爷还说她是什么宝贝,这是存心要笑话我了!”马贵洋听了,哈哈一笑道,“老弟,这便是你的福气在后头了!王家和孟家,不过在本城数得上名号,其实也不算什么富贵人家,三小姐心气高,也难怪她不肯嫁。如今做哥哥的倒要说一桩媒,比那王家、孟家不知要强过多少倍!要是说成了,你老弟面上也有光,再见着那王家的人,倒可以着实地气他们一下子,让他们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眼光,把一个活凤凰拱手让给了别人!”魏良新听马贵洋话里有话,忙问说的是什么媒,马贵洋便把马杰成在码头看上苏三小姐的事说了,却将一千两彩金的事瞒了下来。

魏良新听了,将他那秃脑门子狠狠抓了一通,半晌才说道,“嫁给洋人,我倒是从来没想到过的。漫说码头一带了,就是整个福州城,也没听说有洋人愿意正经八百地,娶我们大清国的姑娘的。要说争脸,这倒是没得说,只是……”马贵洋忙接上道,“这样好的事,还有什么可下转语的!那位洋老爷,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老爷呢!偏他也姓马,说起来与我是同宗,那可是我们马姓一族的光耀!单说他那个气派,眼睛里能容得下什么人?连我们知府老爷见了他,兴许也得怕他三分呢!他现是洋行的董事,又是上海什么局的总董事,管着上海租界里的许多事,正是要银子有银子,要权柄有权柄,这样的人才,上哪里找去?”魏良新踌躇道,“既是马老爷的同宗,在上海做着官,又管着大生意,自然是没得说的。只是我们那个小姑娘脾气大,主意也大,听说洋老爷伺候不好是要挨枪子儿的,这一份大福气,就怕她还没有那个命来受,就得罪了人家,送了性命,到时候,我家那口子怕不是要找我拼命么?”马贵洋道,“这都是你们道听途说。你看我,一天也不知要和多少洋人打交道,何曾闹过什么不愉快?更何况那位洋大人一看到三小姐,那一种喜欢的样子,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到时嫁过去,还不是捧在手心里宠着?哪里舍得动她一个指头!”魏良新赔笑道,“马老爷您是有本事的人,所以才能和洋人交朋友,像我们这种人哪里有那个能耐!”马贵洋道,“怎么没有?你没出息,你那位小姨子可是个有出息的!她若没点本事,就能自己跑去和什么洋尼姑学洋文了?学了不算,她还敢和洋人用洋文说话呢!不然怎么就和那位洋大人对上眼了?瞧她这一份聪明,这一份魄力,就和我也就不差什么了。况且她现在年纪还小,等再学两年,简直就学成半个洋人了!到时还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洋大人那一份家产,全得落到她手上去!你们跟她沾着亲,跑不了你们的好处!”魏良新低头想了一阵,笑道,“若她真有这个造化,也是托您老人家的福罢了。只是……”说时压低了声音,现出那一份欲言又止的神色来,半晌才道,“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她要是好便罢了,要是不好,人家洋人是不管我们的面子的,到时不要了,把她退回来,我这脸往哪里搁?所以我说,不要看将来,只是现在若是能……”马贵洋笑着摆手道,“行了,你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这样罢,我与那马杰成老爷既是同宗,这关系也就非同一般。我现在做主,许你五百两银子的彩礼钱。有了这笔钱,到时三小姐好也罢,不好的话即便回娘家来,你们也是吃喝不愁了。这个条件,总算我对得起你老弟了吧?”魏良新听了,心里虽是一动,想了一想却道,“不是我不给您马老爷面子,只是如今孟家那头,还不曾回绝,照我家那口子的意思,倒是不想她妹子嫁得太远,她倒是很满意那孟家的。如今忽然说要她妹子嫁到上海去,又是嫁给一个洋人,就是她妹子肯,想是她也不愿意的。”

魏良新笑道,“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因那孟家也许了你五百银子的聘礼,你心里盘算着,便是答应了我这头的,也不过这个数,倒不如答应了孟家,横竖不差什么,二小姐那头也交代得过去,是也不是?”魏良新听了,只灿笑着不说话。马贵洋道,“总算我猜中了你的心思!只是我劝你一句,孟家的事,如今并没有个准信,倘或他们也像王家似的,最后竟没有说成,岂不叫你空欢喜一场?我这头却不同,那洋大人已许了五百银子,你要肯答应,立时我便可以兑了钱来,送到你手上,这是再万无一失的事。你自己想想,可是哪一头更牢靠些呢?”魏良新听他这一番话,确有几分道理,倒有些听住了。马贵洋忙又道,“还有一个好处,恐怕你想不到,我既想到了,也不妨告诉你听。你要是答应了孟家,少不得要替三小姐备一份像样的嫁妆,嫁妆太寒酸了,她姊妹两个,哪里肯的?你虽得了五百两银子的聘礼,嫁妆一备,也就去了一半了,到你手上,还剩几个钱呢?如今那洋人的船,不过三日便要走的,若是你答应了这一头,三日的工夫,能备齐些什么?一两件首饰,三四件衣服,也就够了。这样一来,你的花费可就省了许多,省下来的,还不你自己快活?因而我劝你,这事可千万想仔细了,错过了,那海船可是不等人的!到时候你再想找这样又体面,又便宜的亲事,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魏良新听了马贵洋这一番话,方觉茅塞顿开,将腿一拍道,“到底马老爷是个聪明人,要我是再也想不到的!若能这样办,倒能省了不少事。且我那小姨子,留在身边一日,我便多生一日的气,不如将她打发得远远的,岂不天下太平么?”马贵洋笑道,“这就算你想通了,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三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在这里住着,成日里也是淘气,倒叫你两口子不得安宁。她走了,你们两夫妻也太平了。且二小姐如今还有着身子,是受不得气的,你和三小姐一见着面,便和乌眼鸡似的闹,她瞧见了,心里也不快活,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地养胎?叫她妹子嫁到上海去,她如今定是舍不得的,可长远来看,却是对你们两方面都有益处的好事呢!且你得了这些个银子,你们两口子,总算也能过上好日子了,三小姐嫁过去,那洋人家里自不用说了,那是富得流油的人家,三小姐做了洋人的太太,还能亏待她么?因而我说,这一门亲事,于你们都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你们再不答应,真成了傻子了!”

魏良新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浑身竟会奇痒起来,咧着一张阔嘴,只是呆笑,嘴里一面说道,“马老爷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有了这银子,我也不用挣那辛苦钱了,盘个小馆子,我也做掌柜的!到时把生意做大了,钱生钱,利滚利,等再有了钱,我也捐个什么通判老爷去,我也当官……”马贵洋见魏良新这一番话,是语无伦次,真有些癫狂的意思,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怎么了?这就开始做起发财当官的梦来了?到底三小姐是怎么个意思,我们还得计较计较呢!”魏良新瞪大了眼珠子道,“计较什么?这好的买卖,还有什么可计较的?”马贵洋道,“你不计较,人家小姑娘却未必同意呢!到时她说了,那人家里已有两个姨太太了,我嫁过去,虽说名分上和他那位英吉利国的太太是平妻,可总算是后来的人,实际上还是姨太太罢了,又或许根本上她就不肯嫁给洋人,到时你可怎么办是好呢?”魏良新听了,由鼻子里哼出一声来道,“她吃我的用我的这么几年,现在总该报报我的恩情!我一个穷得没法的人,自己还有了上顿没下顿呢,没把她卖了换几个钱,倒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还不该磕响头报答我?哪里还容得她挑三拣四,这也不嫁,那也不嫁,难不成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让我供着她当佛菩萨吗?”马贵洋笑道,“你看!就以你这副强硬的样子,我若是三小姐,我也偏与你对着干,到时让你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魏良新发狠道,“这回不同,人家洋大人把钱也许下了,她若还与我对着干,不肯嫁,我拿绳子捆了她就送到洋船上去!到时船开了,她想跑也跑不得,还不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到那时她才知道究竟是谁强得过谁呢!”马贵洋忙道,“老弟,这可是你说得不对了。人家洋大人娶媳妇儿,又不是强盗抢老婆,你说捆了去就捆了去,人家面子上怎好过得去的?再说了,你家三小姐嫁了过去,正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时候,日后手里攥着的银钱,岂止现在五百两银子的数?你如今把事情弄僵了,断了今后的财路,你想想,岂不是太蠢么?”魏良新听了马贵洋这话,低头想了半日,却是叹了一口气道,“据马老爷这么说,我倒要去讨好她?我们一向不对付的,这时要我向她服软,看她的颜色,我……”

魏良新一个“却”字尚未说出口,马贵洋家一个帮佣的老妈子却走了过来,向马贵洋请了个安,叫了声“老爷”。马贵洋抬眼一看,只见这老妈子膀大腰圆的,腰身足有自己两个粗,头发稀疏得没剩几根,倒在脑后挽了个髻。穿一身打着布丁的粗布衣服,围着个破围裙,上面斑斑驳驳的,满是油迹。这一望之下,便觉面子上很有些不好看,忙向那老妈子喝道,“出去!谁许你到前厅来的?张管家呢?又去哪里偷懒去了,竟叫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到这里来混跑!”那老妈子本就是个斜视,此时听了马贵洋一番话,斜着一双水泡眼,望了马贵洋道,“张管家因嫌银子少,早两个月就不干了,他走的时候,不是为了工钱的事儿,还和您吵了一仗么?老爷怎么连这事也忘了?”马贵洋听了这话,脸上便是一红,板了脸冲后堂大声叫道,“小红,小红——”才喊了两声,老妈子便拦了他道,“别喊了!小红早跟着太太出去了!”马贵洋问道,“太太去哪里了?我不是跟她说了,我这里有客,让小红来伺候着点。怎么一声不响地倒把小红带走了?”那老妈子干笑了一声道,“太太说了,家里通共就买了小红一个丫头,现在她要出门,当然得带了去。再说了,也免得老爷……”说着将眼睛一眯,现出那种带笑不笑的样子。马贵洋脸上又是一红,斥道,“即便太太不在,谁许你就这么登堂入室的?在这里丢我的人!还不快滚下去?”那老妈子见马贵洋叫她滚下去,未免也动了气,一摔手道,“要不是门上有个郎中立等什么魏老爷说话,央着我来喊人,我才不乐意揽这差事呢!我后院那一堆衣服要洗,又要劈柴买菜做饭,太太回来了又要烧水泡茶,统共我这么一个人,倒要干几人份的活,只不过给那一点子钱,倒会充个老爷样子,动不动就给脸色看!你瞧罢!明天我也不干了,看你在哪个面前显威风……”嘴里嘟嘟哝哝的,转身就要走。魏良新听见“魏老爷”三个字,忙一叠声将她叫住,问她那个郎中可是来找海关巷魏家的。那老妈子正是气头上,把眼珠子一瞪道,“我知道什么海关巷水关巷的?你自己去前门问他!”说着便甩手去了。马贵洋平日里常和一班朋友吹嘘,说家里是如何如何的金奴银婢,如今这一个老妈子形容不必说了,举止又如此的放肆,顿觉大失面子。只得干咳了两下,对魏良新笑道,“粗使的老妈子,一点规矩不懂,看我明日不辞了她!”魏良新笑道,“到底马老爷是有钱人,同我们不一样,我们平日烦心的不过是些柴米油盐事罢了,马老爷想的却是如何管教下人,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我是连想也不敢想呢!”一番话说得马贵洋又得意起来,将脑袋摇了几摇,故意叹道,“老弟别这么说,这也不过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

魏良新因惦记着刚才那老妈子说前门来了位郎中,要找姓魏的人,恐怕是自己家有什么事故,所以遣人来问话,于是便说要去前门看看究竟,马贵洋便陪他一同去了。谁知真是个江湖郎中来找魏良新索要诊金的,说是苏二小姐身子不适,以为是中了暑热,喝了些青草茶,没想到喝下去便吐个不歇。苏三小姐便去叫了郎中来看病,手边的银钱却不够,因此让到马家来取。魏良新听到此,直将眉毛立了起来骂道,“一点小病,随便躺几天便好了,找什么郎中?简直拿我辛苦挣来的银子不当回事!今天还花了我一两多银子办新衣服,我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呢,她倒还当自己是什么知府千金,难道咱们家还有万贯的家财给她用吗?”那郎中见状,忙赔笑道,“尊夫人如今有着身子,仔细一些,也是应当的……”话未说完,魏良新又嚷道,“有身子又怎样?有身子我就该捧着她,供着她?再说了,这孩子就是生下来,也是姓苏,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凭什么花我的钱?说不得了!我这就回去问她……”说着,拔腿要往外走。马贵洋忙将他一把拉住道,“才说让你忍耐一些,你又做出这种死样子来!老大哥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想挣了?请个郎中能用得了你几个钱,就急成这样子!罢了,这诊金我替你出了便是!”说时便进屋里拿了两吊钱丢给郎中。魏良新见了,才低了头不说话了。马贵洋又问郎中道,“说到底,苏二小姐究竟有病没有?”郎中接了钱,忙作了个揖道,“二小姐身子是虚一点,不过也无什么大恙,孕中多进补一些也就是了。”魏良新听了,冷哼一声道,“她也当自己是大宅门里的小姐么?如今是什么情形?还指望有闲钱给她补身子?”马贵洋见魏良新这样冥顽不灵,却向他瞪了一眼,又将头摇了几摇。

一时打发走了郎中,马贵洋便向魏良新道,“老弟,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一点主意也没有,嘴上又没个把门的,想什么说什么!你这样子,三小姐哪里肯听你的话,答应了这一桩亲事?”魏良新挠了挠头道,“我就是这脾性,叫我立刻改了,去向她说好话,服她的软,我也做不来,她瞧见了,也不像。还求马老爷想一个法子,怎么样把这事做成了才好!这事要是成了,我情愿谢马老爷二十两银子!”马贵洋听了,却在心里冷笑一声,想道你倒是会盘算,我在里头这样出力,你只预备给那一点好处,难道竟将我当叫花子看待,随便就能打发了么?你要是这样想,怕是打错了主意!幸而我生了一个心眼,瞒下了一半的彩礼钱,如今看起来,这姓魏的是丝毫也未曾察觉,我这一条妙计,倒是可行的了。想到此间,忍不住便要笑出来,忙掩了神色,装出那沉吟的样子来,半晌才道,“罢了,这事便交给你老哥我,谁让我们两家子向来要好呢!也是你运气好,如今二小姐有了身子,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她们两姊妹,从小便相依为命,感情很好,三小姐为了她姐姐,想是肯答应,也说不定。此刻我们便定个计策,你既是个直肠子,你便直肠子到底,扮个红脸的,我便扮个白脸的,我们合演一出双簧。你这位妻妹最是要强,你只管说风凉话,我只管抬轿子,不怕她不上钩。”说罢,又附耳向魏良新说了几句,魏良新听了,也觉是一条妙计,不觉欢喜起来。马贵洋怕他沉不住气,又嘱咐了他几句,二人才结伴同往苏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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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春日野新是在日本明治维新后出生的,由于从小就被排挤母亲就把他安排在家,在8岁偶然一次机会他发现家里的二太爷从风烛残年的老人变成了如冈岩般洒脱的男子,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已被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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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法时代,仙佛为求超脱,青莲成为仙佛必夺之物,地藏王菩萨转世少年,该如何守住这朵神物青莲?且看地藏王菩萨转世少年如何于绝境之中,斩仙灭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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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古之时,洪荒之初,道宗奇人无思道君,惊世而出。不修道法,不习仙术,以天地大道为本,创出一身惊世神通,战无不胜,力压群雄。离世之际,著书九卷,皆为毕身所学,流传人间,后世称之为天道奇书。............一座朴实的山村,一个木讷的少年,一场突生意外的亲事,引得少年踏上那寻访天地奥秘之道。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少年那已然成熟的脸上依旧坚定无比:“媳妇,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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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默是一名法医,就如同他名字的谐音词“沉默”一样,他是一个不太爱表达的人,但他却总能让含冤的死者诉说真相,即使面对着太多人性的黑暗,但他总是那么说:“迟到的正义永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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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穿越,金牌杀手秒变废物小姐。什么绝世废材?看她封印一解——左神器,右萌宠,后面一堆花美男!一手玄针活死人肉白骨,一身毒丝死活人剔白骨。扮猪吃老虎引来各色美男不断,嗯,不错又来了一个美男侍卫,咦?这个妖孽怎么回事?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跟我造小人?金麟岂是池中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开的了飞机打得过流氓;斗得了小三甩得了渣男。一步步走上巅峰,用鲜血写下永世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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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天破灭,一个少年通过诸世浮图,进入蛮荒盛世……蛮域、苍荒、玄异、楚丘……世界之大,无言以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