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便放下手机，去洗澡。她尽量早睡，虽然并不总能有机会。“你情伤愈合得怎么样了？”刚刚阎月竹问她，开玩笑似的。“啊，还行，我估摸再一个月就能对着帅哥抛媚眼了。”她也开玩笑一样。她还有痛感，只是也能自嘲般地说她喜欢过他。
“给大家一个好消息，你们猜猜是什么？”唐姐握紧双手，满脸神秘地看着众人。“加薪？”刘禧扶了扶眼睛憨憨地说。“吃饭？”王芸小吃货悄悄说。唐姐哭笑不得，“不是，再想想？”“我们新刊所有事宜已经基本准备完毕啦，就准备出刊了。”看大家都兴致平平，唐姐又补了一句，“如果效果好，总部就给大家准备一次公费旅游，云南大理。公费，公费。”几个小孩一听就来了兴致，总算可以出去野了。毛雨源看着他们自己也笑。
下班回家，懒得做饭，周五的傍晚总是让人轻松。在楼下吃了一小份麻辣烫，回去的时候看到路边摊卖烤串便买了串烤面筋。这大叔大婶手艺挺好，小区里的人围在烤架边，都在等着。以前念初中的时候小区也有一对夫妻卖烧烤，那时候觉着放学回家有一串烤面筋吃就很满足。“您拿好，小心烫，好吃再来。”她接过，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往家走。3号楼B座，她又拿了快递，一手纸盒一手烤串走进去。看到电梯门还开着，便小跑过去，
“等等。”进了电梯，按了个十六，抬头发现旁边站了个人。楼下陈先生正以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她手里的烤面筋……“嗨……”她职业微笑上脸，又默默拉开距离，退到另一侧。他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尴尬又开始蔓延，毛雨源看着自己手里的烤串，馋得流口水又只能往肚子里咽，她不好意思在生人面前吃东西。怎么又碰见他？说来也奇怪，以前在电梯里应该也有见面，却总不记，现在低头抬头都碰的见。电梯开始往上，数字蹦到15，他迈开步走了出去。16楼也到了，她回了家，瘫在沙发上。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这句话是真理，比如周末。周一早上毛雨源站在电梯里如是想。中龄单身女性的周末其实也未有多丰富，她不打游戏，不看电视剧，不谈恋爱，不过是自己慢慢悠悠做饭，午睡睡到三四点。这周发新刊，众人努力许久的成果将要面市，实习生们欢呼雀跃，她想起自己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完成一个项目都会开心好几天，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淡，是她变了。爱一个人呢，也会变吧，她却抓紧了曾经的尹文，不肯放手。
一个月后，周五。
毛雨源在书房里翻箱倒柜，行程已经定下来了，周六出发去大理，她在准备行李。“我那个包去哪里了，我明明记得放这里了啊？”哐哐哐地，一会这个扔地上，一会那个倒了，她刚洗完澡，咚咚咚在地上光着脚跑来跑去。手机搁在地板上，放着歌。收拾了一会，本是找东西，却不想又开始收拾。她把书桌上的东西打乱，又重新摆好，折腾了一番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看表，十二点零五。她站起身，找水喝。明早八点飞机，她六点就要出发。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这么晚了，来敲门的恐怕都不怀好意。她踮起脚尖走到猫眼前往外望去。这不楼下陈医生吗，他来做什么……毛雨源思索一番，虽然说他平常看起来不错，但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正犹豫着，敲门声又响起来。她便开了门，探出半个身子。
“小姐，您是拆迁队，从九点就开始了，现在十二点，还让不让人睡觉？”毛雨源一露脸，对面就跟炮仗开始了，她一时愣住。
“很吵吗……不至于吧？”
“不至于？您是听力障碍吗？”这男人从上到下扫了她一遍，视线落在她脸上。她现在头发还不算干，脸上光秃秃的，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短睡裙。
“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在收拾东西，没注意到。”她又一次给他说抱歉。
他忽的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说：“我明天几台大手术，实在不能分心，只想拜托小姐在乎一下邻居的感受。”
“对不起……”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拿侧脸对着她，睡不着的人真的火气大啊。
“拜托您以后注意一下，我听力敏感，真的很容易受噪音影响，而且经常有手术，需要好好休息。”
“哦，行。”她点头，虽然他态度恶劣，但毕竟最先是她的问题。但是他能不能不要连个眼神都给她好吗，这样真的很没礼貌。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没。”还是不看她。
“再见。”啪的关上门，火气也大，这人真是臭脸，亏她以前还觉着这人不错。走到卫生间准备收拾洗漱用品，结果就看到镜子里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没有穿bar，短睡裙露出了胸前雪白的肌肤，丝质面料贴在身上，勾勒出点线，胸前两团，腰线，还有往下，大腿根……怪不得他刚刚一直扭着头……啊，这！这……她双手捂脸，太露了。这谁想得到大半夜还有人敲门呢，而且她平常在家就这么穿的。她以后碰见他得有多尴尬……算了，就当作不知道吧。看起来他这个人还是有点风度，抬头望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业。
集体出游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毛雨源站在登机口又一次深有体会，上一次这样还是初中毕业，他们差点在暴雨里散伙。快要登机，一个女生还没来，五个人站在原地等。唐姐看着时间到了，正准备走，才见王朦拎着两个箱子跑过来。唐姐瞟了一眼，就往前走。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呢，她突然觉着单纯给休假其实也挺好。
旅途上一路颠簸不提，她们最后总算到了。住的地方是民宿，条件还不错，她和唐姐住一间。住宿和机票报销，六个人，杂志社还是很有诚意的。自由活动，唐姐拉她去逛街，女人到了哪里都不忘逛街。古城里人熙熙攘攘，五湖四海的人在这里短暂停留。
“你说，这古城到底怎么样，我看网上评论，有说好的，有说坏的，我来就只看见人。”唐姐扶着墨镜望着前面的人头感叹。
“我们这地方最不缺人。”她笑。
一天下来，东西没买着多少，光顾着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这天气正热，浑身都是汗。晚上睡觉，她盯着窗外的星星出神。星星很多，密密麻麻的，在高楼林立的城里见不到的，毛雨源上学的时候X城的空气环境特差，到了晚上只有发着红光的黑底的天，可怜的在摩天大楼的缝隙里露出半块，更别说星星。她很喜欢星星，都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里便有星辰，她喜欢星星却甚于恋人的眼睛。哦，她没有恋人。
唐姐似乎也没睡，翻来覆去作响。“小毛，你睡了吗？”她听见那边她叫她，“没呢。”“说会话吗？”“嗯。”唐姐其实最近心情不好，她能看出来，工作时间变多了，脾气变差了。
“你为什么来S城呢？”
“我……一个地方呆腻了，就换个地方。”
“年轻人真好。我就不行了，被拴着，不能像你们一样，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现在还挺羡慕你们的。”唐姐叫唐晟南，三十出头。
“唐姐不就是年轻人。”她一边回她，一边看窗外，脑子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没结婚吧，有男朋友吗？”
“没呢。一个人习惯了，也不觉得缺什么。”骗人的。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和我先生订婚了。”
她没接话。
“我和我先生相亲认识的，二十四的时候家里就忙着相亲，当时觉着还早，相亲基本没戏。第一次见面他没说几句话，结果走的时候问我要了号码。他说他第一回见我就觉着我挺不错，但我还真没看出来。我记着他跟我表白是冬天，他把玫瑰花抱在怀里，冻的流鼻涕，可狼狈了。结果我还给答应了。”
“结婚也挺快的，办婚礼特别忙，还要把亲戚都照顾到。但走红毯的时候，我看着他，觉着这个男的就一辈子了。他长得一般，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哄人，没有多浪漫，但我就觉着他挺好，特别好。”
……
“嗯。”
……
“我们……可能要离婚了……三十几了，他妈妈说要生孩子，可我不想生。生了孩子，杂志社这边就顾不过来了，就被绊住了。心里觉着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做，不想在家当全职太太。我先生他一直不同意我这么工作。我们因为这个吵了很多次了。以后都不用再吵了。我多爱他，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黑暗里，没了声响，沉默之中，唐晟南幽幽冒出来一句。“小毛，让你见笑了。”
毛雨源有点困，翻了个身，面朝着唐姐的床。“唐姐，我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办，但做个听众是绰绰有余的。都会好的。”“哈哈，我当然知道都会好的，谢谢你，小毛，你总是让人感到很舒服。我心里憋太久了，就想和你说说。”“嗯，我听着。”黑暗里，那边也看不清楚，毛雨源睁着眼发呆。“不说了，不打扰你休息了，睡吧，明天还去洱海。”
洱海很漂亮，毛雨源词穷了，文盲一样只能说它漂亮。夏天，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没有一丝污垢，放眼望去多辽阔，让人忘了心中方寸。那边海菜花铺开一片，风吹过的时候也像浪一样涌动着。她心里觉着洱海最美的时候应是徬晚，在昼夜交替暧昧的光晕里，她站在洱海边上，望着逐渐沉没的夕阳，在风里唱着歌。“也许幸福就在洱海边，也许故事正在发生着。”《去大理》里就这么唱的。风吹起她的裙角，在阳光下铺开一片，如果不看镜头，不如相信自己就是那杂志封面上的美人，站在那里自成诗画。她听见孩子的笑声，便回头看去。两个小姑娘，一大一小，大的在前面跑，小的妈妈牵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媛媛，你跑慢点，等等妹妹。”少妇在那里喊。大孩子停了下来，又跑了回去。三个人，牵了一排，望岸边走。她一个人在远处看着，感觉自己也有点幸福。不知唐晟南看了作何感想，此刻她应坐在车里绕着洱海转。
吃饭的时候那母女三人正巧坐她旁边桌子。她捧着一杯青梅冰水，把冰块碰得叮当响。大孩子咬了一口冰棒，递给小孩子嘴边。妈妈说太凉了，让她自己吃。她偷偷瞄着那边，想着怎么不见孩子爸爸。好奇心作祟，逮着个机会跟少妇搭讪，才知道她是自己带两个孩子出来玩，孩子父亲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平日里也是她照顾孩子多。她很美，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年轻的时候应该有不少小伙子追，却自嘲说上了年纪。
突然想问，问自己，也问他们，值得吗。什么值得呢，是唐晟南一心都在工作上值得，还是守着家看着孩子长大值得。忙事业被说虚无，顾家的被可怜牺牲，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跟狗皮膏药一样哪里都贴，怎么做都不能两全。她这个局外人也看不明白。成功者讲高处不胜寒，寻常人家为了柴米油盐吵过，在某个瞬间忽然涌上浓浓的怅然，问怎么选了这条路。愚者不问，智者不答，庸者不解。好在这世间从未有真正纯粹的苦与乐，给走错路的人留下不少慰籍。别后悔吧，别后悔就好。想到这里又嘲笑，不后悔哪那么容易。
你后悔吗，你后悔爱过尹文吗？林涵晞问过她。
她咬紧了牙说自己不后悔，哪怕爱一个人没结果，至少没委屈自己。她毛雨源要什么就要努力争取，哪怕爬着滚着都要前去。可这不是考试，不是她每天努力往前跑就有用的。现在她问自己，你后悔吗，爱错了吗……她想像从前那般勇敢洒脱地说不后悔，却骗不过自己。她独自凭栏，看着那边其乐融融的母女，想，若是她没那么倔强，也该有幸福的可能，若是她那些年回头望了等她的人，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伤痕累累。
可毛雨源终究是毛雨源，倔得要死。后悔，也许吧，她最心疼的不过是，那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终究是胆怯了。尹文长什么样子来着，也不知道当初为何喜欢他。她曾以为他可以常驻她的人生，却不想是个过客，而她也不过是个旅人罢了。洱海，她这旅人来了又走，明天就要说再见，尹文，她也要和那个记忆里的人说再见了。
第三天的徬晚，众人一早说好要今晚自己动手烧烤，姑娘们采购，两个小伙子烤。看不出来，刘禧平日里看起来笨笨的，烤起肉来倒是利索，唐姐夸了他好几次。小伙子转着手里的肉，模样十分专业。“专业的啊。”摄影师张灵泉对着他来了一张。
“哎，你别说，我以前还真想过当厨师呢。”众人听了哈哈笑。“那后来呢？”王芸睁着大眼睛问。“这不学了新闻嘛，纽伊斯特没给我机会啊。”又是一片笑声。“不会吧，真的有人放着国内外知名院校不上，非要上985吧。”摄影师又对着烤架来了一张。
“来，这把好了。”刘禧利落地抄起，放在盘子上。“小心烫。”“小刘快过来吃吧。你忙活半天了。”唐姐招呼他。“哎，就来了，再烤两把香菇和饼。”“灵泉，别拍了，过来吃。”摄影师职业习惯，拿着摄影机逮着就拍。“你要是把我拍丑了，我可回去给你们头儿告状啊。”张灵泉对着唐姐来了一张，唐姐便和他开玩笑。“那您放心，您是天生丽质，放哪里拍出来都是好看的。”说着放了相机过来吃东西。王朦在一旁拿着手机自拍，一直一个人挺嗨。
毛雨源凑到刘禧那里看他烤肉，也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串韭菜上去烤。“源姐，你去吃吧，我来就行。”小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给肉上撒了一层孜然和辣椒面。“没事，我来跟你学学。”“行，源姐也喜欢干这种事情？”“说不上喜欢，就没事自己瞎琢磨。你别叫我姐了，我还没你大呢。”她一边看着韭菜，一边戏说。
“你还没我大？”他抬起头来看她。“嗯，你叫我雨源吧。”她抬起头来笑眯眯看着他的圆脸，。“雨源，雨源。芋圆？”毛雨源听了哈哈一笑，“从前我的外号就这个。”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继续翻手上的菜。众人吃饱喝足，张灵泉说给大家照张合影，留个纪念，摄像机拍了几张，又用自拍杆来，毛雨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排牙。她自己拿着照片，也不管好不好看，就很喜欢。这便是自由吗，她太久没有享受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