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电梯，空间瞬间狭窄，毛雨源已经无法躲避好事者的目光了。偏偏有人不肯放个这八卦的大好机会。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手里握着扇子，一边扇一边看着他俩。然后她笑呵呵地问陈琛：“是咋了呀？女朋友腿伤着了？”这位婆婆也是15楼的，陈琛对着这个热心的邻居实在不想说什么，只说不是。热心群众没有了谈资，兴致缺失，也闭了嘴。倒是毛雨源因为那声“女朋友”把头埋得更低了，像个挂件一样趴在陈琛背上。他在镜子里看到背上的她，小小一只。手里握紧了她的脚踝，怕她掉下去。
15楼，他背着她出了电梯门，径直走向自家门口。“哎？你不放我下来吗？”她在背上挣扎着，他急忙又稳住身。“别动，给你处理一下。”
到了门口，他把她放下来。毛雨源一手撑着墙，看着他开门，隔壁老太太又在对面伸长了脖子看过来，毛雨源急忙别开脸，不跟她对视。
“进。”陈琛给她挥挥手示意。见她迟疑，又说：“别怕，我要是想把你怎么着，刚刚在车里你就跑不掉了。”这人，她不是那个意思，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毛雨源斜着眼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给了他一个不可说的表情，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随便坐。”陈琛关上门，转身去取医药箱。毛雨源坐在暗色的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不久前她还闯进这里，那是她第一回见他。陈琛拿来医药箱，蹲在她面前，抬起她的脚踝观察。
毛雨源看他如此认真，手指在那里摸来摸去，便嘴皮到：“心胸外科的医生也会摸骨？”刚说完那处就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疼疼疼，轻点。”陈琛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换了个地方捏。“哎，别，那也疼。”毛雨源脸皱成了包子，咬着牙喊。陈琛还是不说话，默默给她喷了药，又坐在茶几上看她的手。“手腕抬一下，我看看。”
毛雨源忐忑的伸出手，“别捏啊，轻点。我怕疼。”陈琛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的手腕，手上还是没留情。“啊！”毛雨源没反应过来就又喊了一声，手腕上疼得一阵一阵的，肿得跟猪蹄一样。“脆的很，一点疼都忍不得。”陈琛松了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毛雨源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眼里闪过一点愠怒，这人就不能不说这种话吗？“我乐意。”
“要是明天还不消肿就去医院拍片吧？有时候可能会有骨裂。”他跟她说。“别吧，我以前也有过，也没见哪次骨裂还是骨折的。”陈琛收拾了医药箱，对她愚蠢的过往不做评价，话他说了，去不去是她的事情。
“我送你上去吧。”陈琛回来说。
“啊？好。谢谢你。”毛雨源晃晃悠悠站起来，“今天实在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不了。不用谢。我是医生。”所以会帮你。陈琛看着她跳出来，递了一只手臂过去。到了十六楼毛雨源家门口，毛雨源打开门，便问陈琛要不要进去坐。后者当然拒绝，毛雨源便说：“陈医生，要不咱两加一下微信吧，请你吃饭也好有个联系方式。”陈琛站在原地不动弹，毛雨源以为是他不愿意。“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谢你。”她忙解释，怕他以为她对他另有企图。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
陈琛突然报出一串数字，毛雨源没听清。
“嗯？”
“我的号码，搜这个。”陈琛说，然后又报了一遍。毛雨源连忙输进去。头像是一个男孩子举着一只猫，名字就是他的真名。果然，他也喜欢猫猫。毛雨源点了发送请求，然后把手机放下。“那我回去啦，陈医生再见。今天真的是谢谢你了。”毛雨源说地一脸真诚。陈琛也跟她道了别，转身回屋。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看到刚刚发送来的好友请求。一个抱着月亮的女孩，微信名称是“薛定谔的第N只猫”，what's up只有一个“喵～”。真是只笨猫。合上手机，转身去厨房，却又折返回来，发了一条过去。“少活动那只手。”
出差。X城。
她上回回X城还是过年，回来见外婆外公。X城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在这里粗壮的行道树下匆匆跑向学校，在冬日铺满操场的雪里打雪仗，为了体考在大学里凌晨5点跑过步，也曾抱怨受不了杨柳飞絮时的纷扰。后来，他们都散了。爸妈离婚，妈自她上大学后便三天两头出去玩，跑的不见踪影，父亲搬离这里，原本就空旷的房子更是没了人气，所以她很少回家。她回X城，大多都是探望姥姥姥爷，她觉着那里还算是有个家。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他们终于不用一个星期吵8次了。
跟唐晟南一起，跟一家赞助商接洽，据说这家老总有意参股。定的餐厅还在她中学时期常来玩的地方。她站在大厅中央，环望四周，自己早已不是身穿校服的学生，这大厦里的人造景象却未有悬殊变化。凭记忆找到那家十几年的老店，她们先到一步，便在包间等候。
唐姐在旁边看着材料，她则开始左顾右盼。装修不错。正看着，前面传来脚步声。她本以为领头的会是一位油腻的中年大叔，却不想是一位小青年，也许比她甚至小两岁。强人啊。她又一次想起那些事迹千篇一律却广为流传的“成功人士”。众人坐定，便照例喝酒吃饭应酬。只是看久了，对面那人的脸莫名有些面熟，她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快散了，她出去整理，正巧他也出来，二人在洗手池那里碰到。她打过招呼后低着头洗手，却看见镜子里那人的目光就停在她脸上。
“毛雨源？”他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她不明所以，抬起头来看他。
“你真的没认出来我？我是王子轩。”
王子轩……她一脸茫然，突然灵光一现，那不2是她小学学习委员吗？就那个不爱说话，戴着散光矫正眼镜的小男生。他那时候戴个单边眼睛，又矮又瘦，只爱学习，性格孤僻，班里同学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独眼龙”。
“是你啊！”她突然激动地喊出声，“我的天呐，怎么是你？我都没认出来。你改名字了？”她惊讶地用手捂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她重新上下打量他，仿佛没见过这个人似的。他竟是当年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孩。“你真的变了好多。”她欣赏他现在的样子，又不得不感叹时间的神奇，它把从前那个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受人欺负的小哭包变成了眼前这个自信开朗、仪表堂堂的男人。
“班花还是班花，不过变得更漂亮了。”他打趣。
“哪里算班花，那时候没见过世面都。我们的学习委员现在才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呢。”毛雨源也开玩笑。
“我们回去吧，他们要等急了。”王子轩说，等她一起回去。
二人一齐回去，坐在各自座位上，也没有提起刚刚的事情。正事谈毕，两方散去，唐姐和她去送。她站在大厦底下看着他们开着车疾驰而去，霓虹灯把路面照得五彩斑斓，她抬手别好风吹乱的头发，有些沉默。
过去了多久呢，快要二十载吧，那些人早已风流云散，偶然一遇，尽也成欣喜之事，尽管这感觉不会存续至隔日。
她与唐姐回到酒店，各自收拾。闲话说到X城的风景名胜，唐姐说不如带她逛逛，反正明日还有一日空闲，他们早完成了一天。她答应下来，一边盘算着怎么带她逛。本地人从来都觉着平淡无奇的景观在外地人眼里总是瑰丽，她恐怕也不能讲解什么。
“叮咚”。微信讯息，白轩的好友申请。王子轩改名了，现在叫白轩。通过后她发了“hello”的表情包，对方马上回了。打过招呼后便是寒暄，无非是这些年上了什么学、做了什么事、得了什么头衔，再也无话可说。程序化地回复，装得好像她就是那样似的。
“叮咚”陈琛发来一条讯息。她一激灵，急忙点开去看。那只胖橘蹲在男人脚边，啃着他手里的一块玉米，咳嗤咳嗤啃得作响。男人的手挪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拿走后还缠在脚边喵喵叫。猫咪不能吃太多玉米。
陈琛：“喂猫”
毛雨源看着视频里的猫和那只白的发光的手嘴角咧得快到耳根子了。连忙发了讯息过去。
毛雨源：“谢谢，太可爱了（爱心）”
他没有立即回，毛雨源把视频放了好些遍，渐渐的，眼睛便盯着那双拿着玉米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真的就是那句话，“一时之间不知该羡慕谁”。不知道这样一双手拿着手术刀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模样。
白轩在询问过各种情况后便说有事要忙，她也顺势告辞。切到陈琛的那里，他问：“怎么谢我”。
额……
毛雨源；“？”
陈琛：“我帮你喂猫”
毛雨源：“这难道不是撸猫的大好时候，也许你还得谢我（呲牙）”
陈琛：“明天忙，不喂了”
毛雨源：“哎别呀，回来请你恰饭”
陈琛：“那我就百忙中抽出时间给你喂猫吧”
……
毛雨源发了个“嗯嗯好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熊猫头过去。“typing...”的字样闪了闪，陈琛却没有再发消息。她便放了手机去洗漱。
那头，陈琛看着那个熊猫头，在输入框里打了字又删掉，想想还是不发了。
X城的夏天异常闷热，毛雨源站在窗前看着旅馆外的公交车喝一瓶酸奶。早上八点，太阳已经晒得柏油路面发烫，她们撑着伞出了门。地铁很近，毛雨源上学的时候还没修地铁，她每天坐公交车上学，在七点前一路疯跑赶公交，在早高峰的车厢里挤成了变形的面包，尤其是夏天，下车就像刚蒸完桑拿。后来修好地铁她已经去了Z市，偶尔也会想念那段日子，跟同学们一路公交车，路上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们去的地方都是她去过的，这些在本地人眼里并没有那么令人向往。唐姐说她一直很喜欢X城，之前也来过，却都没有时间到处看看。拍照、买了小吃和一些小玩意儿，唐姐还给她老公带了礼物。她还发了朋友圈。毛雨源挑了一张，也发了上去。
一天下来，筋疲力尽，唐晟南真的很能逛，一连走了好几个地方，毛雨源已经人困马乏，她依旧举着手机到处拍。“小毛，你看看这个裙子好不好看？”她拉起一条裙子给她看。“还不错，可以试试。”她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现在她们又在商业区了。
等到回到旅店又是八点后了，她拖着腿回去，扑倒在床上。怎么比工作一天还累呢……打开微信一看，林涵晞给她发了讯息来。
晞：“你回去了？”
“嗯，出差，谈个项目。”
晞：“最近忙什么呢都”
“工作，看报告，写报告，看项目，谈项目，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一天就过去了，你呢”
晞：“我也一样呗，天天忙的跟马一样”
“笑cry”
晞：“你什么时候来Z市，咱两都好久没见了”
“唉，真的，我也不知道”
晞：“要不等我休假了来找你吧，我还没在S城好好转过呢，最近网上那个小吃街特别火”
“！行，快来，我一个呆的都快闷死了”
晞：“安排，我最近刚好结了一个案子，也该休息几天了，最近真的忙吐了。你不知道啊，这回碰见的那个当事人啊，真的太奇葩了……”
“笑cry”
林涵晞给她讲了最近的种种事情，还给她嘲讽了一番自己上司，一个聪明绝顶的胖子，一说话脸上的肉就开始晃，一抖一抖的，就跟《西游记》里头猪八戒肚子上的肉一样。边听她吐槽边收拾，明天就要走了，离开或者说回去。她漂泊这些日子，离开太久，已不知该说是离开还是回去。
林涵晞是她发小，小学、中学都在一起上学，高中毛雨源家搬了家，她们考了不同的学校，大学的时候碰巧又在一个城市。十几年的交情，她就这么一个。知道她们大学在一个城市后她还高兴了好久。她如愿以偿做了律师，她则成了商科生。录取通知出来的时候她开玩笑说：“我**一个立志做理工女的人竟然要去学经济了。”林涵晞安慰她说没准将来能挣大钱呢。当然她现在吃土人士一个。
晞：“有没有八卦听？”
“？”
晞：“想听你八卦，有没有新对象，新进展，说出来快乐一下”
“你咋不自己谈呢∠(?」∠)＿我还想听你的”
晞：“我的？我能有啥，律所一个个都长得歪瓜裂枣的，好不容易长的好看一点吧又名草有主了，再不就是上了年纪的西装男，能有啥”
“哈哈，看把娃委屈的，你相亲呢？”
晞：“再别跟我妈一样了，天天让我相亲，能想出来才怪了，质量好的哪里用得着相亲”
“哎呦，没准儿哪天就被丘比特射中了呢，看谁能把你这千年老妖拾掇了”
晞：“看咱两谁先中招，谁先谁发红包”
“我可是万年母胎单身”
晞：“你是心里装了个人”
“现在没有了……”
晞：“没有好啊，我们去找新的，一大片森林呢，别老吊在歪脖子树上”
“（笑cry”
晞：“那我得空来找你，先不说了，又加班”
“你注意休息啊，拜拜”
加班加班……还好律师是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一沾枕头就睡，再睁眼已是第二天六点。朦胧里看到陈琛发来的一张照片，猫猫在低头吃火腿。昨晚十一点多发的。什么话也没有。
她揉了揉眼睛，企图看得更清楚些。还是猫猫更治愈啊。离开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一只猫在等她，算不算回家呢……
回到S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和唐姐各自回家。到楼下的时候还特意去看了那只猫一眼。小窝边放了新的干净的小碟子，里面有还没吃完的猫粮，小碗里有水。她走的时候还没这些。拍了张照片，给陈琛发过去。
“你放的？”
她没想到他会秒回。
“嗯。”
毛雨源摸着又变圆一圈的猫咪对着屏幕笑。他明明就很喜欢喂它。
他又发来一条。还没忘记这事儿呢。
“脚怎么样了”他问。
“早就没事了，我都出差回来了。”毛雨源回他。
谈话就此停滞，毛雨源拖动行李箱回家，大橘朝她喵喵叫几声，目送她走。“再见啦，明天来看你。”她挥挥手，一路哼着歌回去。
陈琛在家里握着手机，不由感叹，前一天脚还肿得挺高，后一天就坐着飞机乱跑，该说她太拼还是不爱惜自己。他今天是晚班，这会儿还未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