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远达是分管矿业生产的副县长，刘大江做了南溪矿山集团的总经理，以后会有更多的事绕不开郁远达这关。刘大江是个明白人，于是他特意打电话给郁远达，说要去他住的地方拜访。郁远达拒绝了几次，但刘大江执意要来，郁远达觉得再坚持下去，就太不给他面子了，便只好答应下来。
刘大江到了郁远达住所附近，便叫司机在外面等。他独自去敲门，郁远达开门迎客，笑道：“刘总驾到，咱蓬荜生辉，请进请进。”
刘大江哈哈大笑道：“我是特意来郁县长这里沾沾灵气，并虚心听取县长教导的。”
郁远达一半谦虚一半认真地说：“刘总取笑了，什么县长不县长的，不就是一个副处级职务嘛，你不是想都没想就丢掉不要了？”
“别人都说我自找苦吃呢，说我好好的公务员不干，偏偏要去做一个打工仔。”刘大江调侃道，也看不出他是得意还是谦虚。
“嘿嘿，你如果一定要分出一个什么公务员与打工仔的话，那你是打工皇帝，我们是公务员民工。”
“哈哈。郁县长不愧是省委党校的教授，能言善辩，概念脱口而出呀。”
两人就这样东扯西拉了一阵子，郁远达以为这时刘大江会说出相求的事了，但刘大江却没有什么事相求，似乎这次纯属一般朋友之间的走访。见是朋友式的交谈，郁远达几次想问刘大江在南溪矿山集团是拿年薪还是拿股份，每次话快到嘴边时，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问。
聊天中，刘大江显得不经意地说：“郁县长，咱们南溪矿山集团正在创建中，要走的路很长，困难也很多，但在郁县长您的支持下，机会也很多，前景也很广。目前我们集团还需要一些人手，郁县长您如果有亲戚朋友愿意来集团，我去跟姚董事长建议，应该没事。”
刘大江主动提出进人的事来，其实是想个送顺水人情，而且进人他可以说了算，但他却故意说去向姚顺南建议，这样有意将自己身份降低，以免郁远达误会自己在他面前显摆权力。同时也为了预防万一无法进人时，自己也好拿姚顺南来当托词。
郁远达听刘大江这样说，就想铁佗的事来，便想让铁佗到刘大江那里谋份差使，但话刚出口却变了：“谢谢刘总，以后如果有亲威需要找事做时，再来麻烦你。”
“郁县长您太客气，对自己要求也过于严格了。”刘大江显得很敬佩地说，然后话锋一转，“我前不久好像听说您家小舅子想找份工作，要不就让他来我们集团工作吧。”
郁远达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心想自己在南溪从没有讲过此事，而刘大江确实是个人物，竟然将自己家里的这点小事都打听到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办法。郁远达摆了摆手说：“你们这样的集团，本科生都难进来，他哪有这个能力。”
刘大江却正色道：“郁县长呀，您这个观念我不是很赞同，大学生知识确实丰富，但社会能力不一定强。我们集团，既需要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又需要有社会经验的能人。您小舅子的事，我来安排好，保证到了我们那里人尽其才，才尽其事。”
郁远达知道这样再推辞显得太假，便将话岔开，笑道：“他算什么才，最多是一个守门之才。”
俩人聊了会儿，刘大江便告辞出门，他从随身带着的皮包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塞给郁远达，说：“姚董事长原本准备专门请您吃顿饭的，但由于集团公司正在创建中，百事缠身，他一时忙不过来。姚董事长要我代他向您致歉，说过段日子再请郁县长吃饭。这是姚董事长的一点小心意，给郁县长买盒茶叶喝，不成敬意。”
郁远达坚决推辞，不肯收下：“改天一起吃个饭可以，这个是绝对不能收的。都说无功不受禄，我可没有一点功呀。就算有功，也不能受这个禄呢。”
刘大江将红包塞进郁远达口袋里，说：“这纯粹是姚董事长个人的一点心意。姚董事长说上次来南溪与您一起吃过饭，他觉得与您挺投缘的。这次他来参加竞拍招标，招标会开完他有事就先回北京了，没能拜访您，姚董事长说下次一定补上。”
刘大江一口一声姚董事长，将所有的情义都戴到姚顺南头上，他自己好像就是一个小跑腿的。而且将话说得客客气气的，丝毫看不出他当矿管局长时的那种霸气。推推搡搡中，刘大江将红包放到茶几上，赶紧跑了出去。郁远达追到门口，刘大江已跑出门外很远了。郁远达也不便再叫刘大江回来，不然左右的邻居听见了更不好。
郁远达关上门，打开红包数了数，竟是一万元整。郁远达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如此大的红包。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红包，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郁远达先是将它放到皮包里，觉得不妥，便拿出来放进抽屉里。后来又觉得不妥，又便将它拿出来。然后拿着红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将它塞进了床头的一本书里。
将红包收藏好，郁远达突然想起前几天童童打电话向他投诉妈妈，说他想买个变形金刚，但范筱筱嫌太贵不愿给他买。郁远达当时安慰童童说，太贵的不能买，下次他回家时给他买个便宜优惠又好玩的变形金刚。郁远达不知道童童这些天是否还在想着变形金刚的事，便给范筱筱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听。郁远达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平常范筱筱手机一般都随身带着的。过了许久，范筱筱将电话打过来了。
“怎么老半天都不接电话，这么晚跑哪去了呢？”郁远达有些责怪地问道。
“能跑哪去，还不是为了童童。”
“童童怎么了？”
“他们老师布置了一道作业，要从网上查资料，还要打印。我们家里没有打印机，我只好跑到外面四处去寻找打字店，急忙中就将手机落在家里了。”
“布置一个作业，又要上网又要打印的，那些在童童班上读书的农民工子弟怎么办？他们不仅自己没有这些东西，可能租住的地方四周都找不到网吧和打印店呢。”
“是呀，但现在哪个家长敢说学校的不是？学校说怎么办，家长也好照办。”
“那到时买台打印机吧。”
“买台打印机是小事，现在是小孩的作业几乎变成了家长的任务了。”郁远达听出范筱筱语气有些愠怒了。郁远达清楚范筱筱的性格，她平常都非常温和，很少抱怨，除非对一些事她实在忍无可忍了，才发点小脾气。即使发了脾气，等一会儿她心情又会变好了。
郁远达也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他不想范筱筱还为此事生气，便转移话题说：“铁佗的事有着落了，你叫他着准备一下。”
范筱筱果然开心起来：“是份什么工作呀，待遇如何呢？”
郁远达说：“我们这里成立一个矿山集团，集团总经理答应了帮他找份事做。先有份事做再说吧，别老问待遇，这点你也要事先跟铁佗讲清楚。”
“不是下井挖矿吧。”范筱筱担心地说，“如果要下井，再多的钱你也别让铁佗去。”
郁远达知道范筱筱心疼弟弟，便打趣道：“铁佗是那种愿意下井挖矿的人吗？如果是下井挖矿，不用我讲，有多远他早就跑多远了。”
范筱筱卟哧一笑，便跟郁远达撒起娇来：“想我了没？老公。”
“当然想了。”
“有多想呢？”
“有从地球到月球那么多。”这是范筱筱曾经讲给儿子听的童话里的一句话。故事说有一天晚上兔子妈妈跟小兔子躺在床上聊天，兔子妈妈说，宝贝，妈妈很爱你。兔子宝宝问：有多爱呢？兔妈妈说：有从床上到屋顶那么多爱。兔子宝宝说：妈妈我也爱你。兔妈妈问：有多爱呢？兔宝宝说：有从一楼到一百楼那么多地爱你。两人就这样比着谁爱的多，最后兔妈妈说：宝贝，妈妈很爱很爱你，有从地球到月球那么多的爱你。但兔宝宝没做声了，因为她在妈妈的爱中睡着了。
范筱筱没想到郁远达说出这句话来，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才不信呢，就你嘴甜。”
“真不相信吗？那我就不想吧。”郁远达嘻皮笑脸地说。郁远达原本想说：你们女人，只要哄得开心就是，一开心什么都相信了，明知是假的也不会去管的。但这话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其实，就算他说出来了，范筱筱也不会计较。何况她正处在开心中，最多说他贫嘴罢了。
第二天中午，铁佗就赶到了郁远达那里。郁远达心想这刘大江办事真快，难怪他每到一处，都能很快打开场面。铁佗兴冲冲地向郁远达报喜：“姐夫，托您的福，刘总将我任命为副总经理，待遇肯定不错。”
郁远达以为铁佗开玩笑，再仔细看看他，却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他就认真地对铁佗说：“你明天去向刘总那里，跟他说你不能当这个副总。”
铁佗觉得很委屈：“又不是我主动要求的，也不是您打招呼的，人家自愿让我任副总，为什么不行呀？”
郁远达反问道：“他为什么要你当副总？反过来说，你觉得你凭什么可以当上副总呢？”
铁佗显得满不在乎地说：“就是一个副总，有什么了不起来呀，我有几个同学，早就当老总了呢，高中时他们成绩比我差远了呢，只是他们的命比我好罢了。”
郁远达没有想到铁佗竟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揶揄道：“这么说如果要你当集团老总，你也会觉得不在话下了？”
铁佗也不在意郁远达嘲弄的语气，挺认真地说：“姐夫你没听说过当官要当副这句话呀，我觉得这句话一方面说当副职清闲，不用费心劳神，另一方面也说明副职好当嘛。在中国呀，当个正职可能还需要一点能力，但当个副职嘛，只要脑子没进水，谁都当得了。至于当得好坏，从来就没有一个统一标准。”
“这么说给你当副总还委屈你了，让你来当我这个副县长估计仍然屈才了，那最好让你去当国家副主席或副总理。”郁远达继续揶揄道。
铁佗嘿嘿笑道：“姐夫，我跟你说一件真实的事吧。我刚出道时跟朋友租了市体育局的三间房子，办了一个小保安公司，公司里装了一部电话。市体育局经费紧张，办公室的长途电话是锁着的，有急事要打长途时还需要办公室主任批准。体育局一个干部舍不得花钱去外面打长途电话，就经常跑到我们公司里来蹭打长途电话。每次他来打电话，先是嘻皮笑脸地跟我说一堆大话，我就对他说，想打电话是吗？去吧，但别打久了。他就感恩戴德地跑去打电话，拿起话筒时手都在颤抖。没想到这个人，几年不见，他现在已是县委书记了。”
这事铁佗曾跟范筱筱讲过，范筱筱就当作笑话跟郁远达讲。郁远达知道此事不是铁佗瞎编的，便说道：“现实社会中确实有许多说不清的人和事，但你也不能因此而全盘否定。比如说，你只知道那个干部贪小便宜蹭打长途电话，但他能当到县委书记，肯定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不然，你这个保安公司老总没有当到县委书记，为何他一个蹭电话的却当到了呢？”
铁佗这一下不做声了。
郁远达叹了一口气，说：“你不能总将一切都归之于命，有些事你还是不懂的。你如果想在集团里找份事做，就去将这个副总职务辞掉，否则你就别呆在集团里。”
见郁远达已毫无商量的余地，铁佗低头说：“那好吧。”但看得出他是极不情愿的。郁远达也不想跟他解释太多，便叫他早点回南溪矿山集团的临时集体宿舍休息。
铁佗走后，郁远达看了一会儿书，感觉有些疲倦了，便关灯睡觉。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思绪一会儿飞到这，一会儿飞到那。郁远达索性爬起来，打开灯继续看书。然而却很是奇怪，平常他只要一捧到书，心就可以静下来，但今晚却感到心总是浮在半空似的。郁远达就将书放到一边，想认真地探究一下自己今天为什么这样浮躁，想来想去，却也没弄出个明白来。
郁远达突然就想起了那块白玉砚，前不久他到省城开会，原打算约贺子墨与孟纪文的秘书出来请个饭，但碰巧贺子墨和孟纪文的秘书都到外地出差了。就在郁远达准备回南溪时，贺子墨才出差回来，他赶来与郁远达见了一面，并将白玉砚带来交给了贺子墨。贺子墨就将它带到南溪来了，一直放在衣柜里。
郁远达将装白玉砚的盒子从衣柜里取出来，打盒盖，上面覆盖着一层碎纸，将碎纸扒开，白玉砚就露了出来。郁远达小心翼翼地将白玉砚取出来，灯光下，只见白玉砚有种凝脂般的感觉，温润丰腴，令人爱不释手。郁远达越看越爱，总觉得这不是一块寻常之物。他觉得撇开此前媒体的炒作不说，就算没有任何报道，此砚也应该会有人愿意高价购买。
郁远达又突发奇想：如果真的是白玉砚，那肯定会盛墨而不浸，何不试试看？于是他找出一块墨来，将白玉砚装上一些水，然后从文房四宝中取出一块墨，放进砚中慢慢地磨起来。
墨汁在砚台里一圈圈地荡漾，郁远达思绪也随着这墨汁一圈圈地荡漾开来，心想这权力场就像一块砚台呀，原本是干干净净的一方砚，但总会有人前来磨墨的，然后将砚弄得一团黑。郁远达转眼又想，砚被弄黑也怪不得磨墨的人，这砚原本就是用来磨墨的。这磨墨的人也没有什么错，他们是为了自己的需要。所以，砚是否沾墨，沾墨多少，那就看砚的本质了。这也难怪为何在大大小小的名砚中，不浸墨的砚方为上品呀。
渐渐砚里就盛满了浓墨，郁远达的心也静了下来。他就用砚盛着墨，洗了手，上床睡觉，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班，郁远达正要董至高安排办公室通知马坡坪镇，说他准备去那下乡，吴子华的电话这时打过来了。郁远达退回办公室，将门关上，这才按下接听键。
“郁县长，今天有空吗？如果有空的话我陪您去一个地方看看古玩吧。”
“好呀，今天正好有点时间，在哪见呢？”
“您现在在办公室吧，我来接您，到了办公楼下给您电话。”
郁远达也正好不想让办公室派车，便说：“那就麻烦你了，你有车吗？”
郁远达问吴子华有没有车，实际上是暗示他这是去办私事，不派公车为好，免得司机说出去。吴子华说：“我借了朋友的一辆车，很方便。”
郁远达心想吴子华不愧是搞公安的，连用车这点小事都考虑得很周全。像去买古玩这样的事，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一刻钟后，吴子华到了楼下。郁远达走下楼，正想看看哪台车是吴子华的，这时一辆雷诺越野车开到了他面前。车窗玻璃摇下来一点点，露出了吴子华半张脸。吴子华心里明白郁远达不想被别人看到，他也不下车了，轻轻说了一句：“郁县长请上车吧。”郁远达赶紧钻进了车里。
上了车，郁远达一时觉得无话可说，便问吴子华：“上次罗县长那事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最后结果，大家也只是分析和猜测，但都没有找到证据。”
“哦，罗县长怎么说呢？”
“他后来也没有催公安局，估计他也知道是那么回事，自己注意一下就行了。他既然不想将事情传出来，所以我们也只有暗地里查。”
车子很快就出了县城，吴子华这时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带着命令的口气说：“你到哪了？快点，我车就到了，雷诺越野车，黑色的。”
吴子华挂了电话，他微微侧过头来对郁远达说：“郁县长，等下还有个人要上来，他对那边情况熟悉些。我想还是不在他面前暴露您的身份为好，到时我就假称您是我表哥吧。”
“这样很好。”郁远达非常赞许。
“只是称郁县长为表哥，我这是趁机想沾光呀。”吴子华玩笑道。
“要说沾光，我是在沾你的光呀。”郁远达笑道，“我年龄比你大，你叫我表哥也行呀。”
吴子华趁机说：“那好呀，那我以后真的就称您为表哥了。”
郁远达觉得好玩，便点头应允：“行，咱俩就是表兄弟了，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