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车辆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路边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子站在路边,颧骨高耸,瘦得吓人。吴子华将车子滑到这个男子旁边,这男子侧头往驾驶室这边看,他看见了吴子华,立即打开车门像猴子一样钻进了副驾驶室。
他还没坐定,就开始对吴子华点头哈腰:“老大您好,您很久没给小弟我安排差使了呀,今天难得开金口让我为您效犬马之劳呀。”
“瘦子,你妈的少废话,今天你要将事情办得让我表哥满意才行。”吴子华说着往后面指了一下郁远达,“他就是我表哥。”接着又对郁远达说:“表哥,这个是瘦子,他知道哪里有好古玩。”
“表哥好,表哥好。”瘦子扭转来,面对郁远达又是点头哈腰。郁远达欠了欠身,答道:“瘦子兄弟好,有劳你了。”
瘦子拍着胸脯说:“表哥您放心,咱老大亲自驾车陪您来,说明您肯定不是一般人物。我卵子绿豆大时就开始闯荡江湖了,这个我还是看得清白的。咱老大这样重视您,我当然更要效犬马之劳了,绝不会忽悠您。”
郁远达看见瘦子将那瘦得不能再瘦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就将肋骨拍断了。郁远达觉得这瘦子说话特有意思,他说的“卵子绿豆大”是南溪方言,意思是很小的时候。他嘴里的“忽悠”一词完全是从春节晚会赵本山的小品里搬下来的,南溪本地话说骗人不叫“忽悠”,而叫“撮”。说一个人是骗子,就说他是“撮把子”。瘦子的话是东西混杂,南北交叉了。
吴子华打趣道:“他妈的瘦子,你竟然还有想忽悠咱表哥的念头呀?你是欠扁吧。”
瘦子又开始拍胸脯表忠心。吴子华笑道:“你就几根瘦排骨,拍什么拍的。多吃点鸡,长点鸡胸再拍吧。”
瘦子嘻皮笑脸地说。“老大,您又不喜欢吃鸡,不然,我一个兄弟开的发廊里新来了两个漂亮妹子,我请您先尝尝鲜。”
“他妈的瘦子,我警告你,我表哥是文化人,你今天最好闭上你的乌鸦嘴,别乱说话。”吴子华跟瘦子说话,完全一副江湖腔。
吴子华一边骂瘦子,一边微微侧过头来向郁远达致歉:“表哥您别计较,瘦子这人素质低,就这样。”
“没事,你们聊你们的,别顾忌我。我昨晚没休息好,先睡会儿。”郁远达为了避免尴尬,就闭上眼睛,睡起觉来。
瘦子却不在意吴子华骂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吴子华的嘻笑怒骂。这时,他看郁远达似乎睡着了,又讨好似的压低声音对吴子华说:“老大,这次有几件宝贝,刚到手的,保证你看见了也会大吃一惊。”
吴子华低声喝斥道:“瘦子你他妈的就是不长记性,我跟你说过多次了,我们只是去买古玩,纯粹是搞收藏。你只要向我保证三点就是,一是对方卖的不是假货,二是对方不漫天要价,三是有了好货及时告诉我。其他的事,你少在我耳边咶噪。”
瘦子连连点头:“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吴子华仍然不放心:“瘦子呀,不是我啰嗦,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你任何时候都不要跟对方说我的真实身份。我跟他,只是买家与卖家关系,知道不?”
瘦子又拍着胸脯说:“老大,这点您还不相信我呀。我如果是出卖兄弟的人,我还能在道上混吗?”
吴子华骂道:“他妈的瘦子,你走的是狗屁鸟道!我再次警告你,违法犯罪的事你不要碰,否则被我遇上,我可不会给你一点情面,人照抓不误。”
瘦子嘿嘿笑道:“老大,我良民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干过违法乱纪的事,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谁不知道老大你是个六亲不认的铁捕头呀!”
吴子华这才将一直拉着的脸恢复原位:“这话你倒说对了。你瘦子嘛,说是良民似乎还够不着,说是刁民嘛,目前倒也还不是。我觉得就是一个游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瘦子一脸无辜地说:“没办法呀,老大,我没读什么书,又没有手艺,为了这一日三餐,只有做点提篮子的买卖呀。”
吴子华不再骂瘦子,郁远达这才发现,原来吴子华在社会上的名气很好,被尊称为“铁捕头”呢。同时他还发现,原来吴子华也是从来没有在卖家面前暴露过身份。郁远达越来越觉得吴子华带他去的地方很神秘,感觉自己是去探险寻宝似的。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小村庄就几户人家,零零星星散落在几个山头上,农家之间都隔得很远,以致郁远达他们车子停到一个农户家前时,村子里其他人家几乎没人看到他们。
瘦子先下车去敲门,郁远达问吴子华:“这里不属于南溪县了吧?”
吴子华答道:“不是南溪县,属于新安县,与南溪相邻。”
瘦子一边用拳头捶门,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麻子你死哪去了?快来开门。”这时屋里有人应答了:“是瘦子呀,就来就来。”
说着门就开了,一个壮实的男子憨笑着走了出来。郁远达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发现他脸上并没有长一粒麻子。
麻子显然与瘦子很熟,但他与吴子华只是不陌生罢了,因为看得出他对吴子华很客气。这人与人之间,只要保持着客气和礼节,就说明两人关系绝对很一般。对于郁远达,麻子甚至多少有点警惕。
瘦子指着郁远达说:“这是我老大的表哥,今天专门到你这买点好货。狗日的麻子,你手头有哪些好货,今天全都给我拿出来吧。”
麻子嘿嘿笑道:“瘦子老哥,哪回我不是将最好的东西都拿给你看了呢?”说着就将郁远达他们领进屋里,然后快手快脚地搬来两条长板凳给他们坐,接着又忙着四处找茶杯,最后只找到了两个茶杯,茶杯上沾满了油污,有个茶杯杯口还缺了一小块。茶杯不够,麻子又找来两个碗当杯子用,瘦子和他就用碗。麻子翻箱倒柜找出半包茶叶,伸进手抓了一把,给每个杯碗里分一点。然后找来热水瓶给大家倒开水,倒出水的却是温热的,茶叶老半天都泡不开。
吴子华估计郁远达喝不下这样的茶,便对麻子说:“麻子,你别客气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茶放这吧,我们先看货。”
瘦子却说得直接:“狗日的麻子,你卖那些宝贝赚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买包好茶叶喝呀。”
麻子不好意思地说:“哪里赚了钱,养家糊口罢了。”说罢,麻子将郁远达他们领进里面的一间房子。房子里摆放着一张木床,床上挂着一床打满补丁的粗纱帐子。麻子绕到床后,只见床后有一个水缸。水缸没有盛水,只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胡乱地堆放在里面。麻子将水缸移开,下面露出一块木板,再将木板掀开,一个地窖露了出来。
瘦子笑道:“狗日的麻子,你这是搞地道战呀,上次来我都没发现你这里还有个地窑呢。”
麻子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他弯腰将手伸进地窖里,提出一架小木梯来。麻子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梯进入了地窖里。麻子在地窖里也不点灯,只听见他一阵窸窸窣窣地摸索,然后提着一篮子古玩,从地窖里钻了出来。
瘦子又骂道:“狗日的麻子,你在下面手电筒也不开,乱摸一顿弄一篮坛坛罐罐上来,宝贝东西还藏在里面吧。”
麻子正色道:“我自家的宝贝,心里一清二楚,用手摸过去就知道了,还用啥光亮呀。这些绝对是最好的宝贝,就看你识不识货。”
郁远达对那些古玩逐一看了一遍,发现果然不像市场上的假货。但是否全是真品,尚要仔细鉴定。郁远达对一只五彩百猴瓶很感兴趣,他估计应该是乾隆间的东西,于是便故意问麻子:“这个瓶子是仿制的不?”
麻子有些生气地说:“我这里没有一件是仿制品,全部是真品。这个瓶子具体是什么时间我说不准,但有点可以肯定,至少是乾隆时的,因为这件宝贝的主人是乾隆十二年去世的……”
麻子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郁远达也不便多问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开价多少呢?”
“既然是瘦子兄弟的朋友,那就一口价,两万元。”麻子伸出两根指头。
如果真是乾隆时的瓶子,开价两万,郁远达倒不嫌贵,觉得挺值。但他这时很纠结的是:到底买不买这儿的东西?
见郁远达没有做声,吴子华便说:“麻子,我知道你这里货真,如果是假的到时你也跑不了。你也别说两万,如果我表哥真想买,就八千吧。”
郁远达心想吴子华真会砍价,一下子就砍掉了一半多。但他生怕价格谈妥了到时不买更不好,便赶紧说:“不急不急,先看看。”吴子华反应快,连忙说:“那好吧,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
郁远达这个看看,那个翻翻。最后显得不甚满意的样子,对麻子说:“除了这些东西,你还有玉器类的古玩吗?”
“玉器暂时没有。”麻子见郁远达已不想买了,语气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吴子华见状,掏出香烟,给麻子递上一支:“那就下次吧,有玉器时给瘦子一个信。”
痩子见生意没谈成,也不骂麻子狗日的了,他拍拍麻子的肩说:“麻子,这做生意也不是每回都能谈成的,是不?有好东西了仍然不要忘记及时通知我。”
麻子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这个当然,兄弟你放心。”
从麻子家里告辞出来,吴子华发动车子往回开。可能考虑山路颠簸不平,吴子华车开得较慢。他一边开一边与郁远达闲聊:“麻子这里我曾来帮朋友买过一次货,确实是真货,价位也还适中,还不算漫天要价。只要看准了,买下来无论自己收藏还是转手出售,都非常值。”
郁远达说:“那个五彩百猴瓶我判断也确实是乾隆年间的东西,如果八千元能谈下来,确实值。”
吴子华说:“如果你真的想买,八千元绝对拿得下来。”
郁远达心里还在纠结着,他觉得不买真的可惜,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如果买下,他又有些担心这个货来路有点不正,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地应道:“那个瓶子确实是个宝贝。”
吴子华接着往前开,车子开出一公里左右,突然,他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瘦子的大腿:“痩子,刚才麻子那里有个明代的瓷碗,我突然记起一个朋友正好想要这样一个碗,我们回去将麻子那个碗买上吧。”
吴子华随手一拍,劲力却不小,痩子痛得呲牙裂嘴:“那就快返回吧,免得麻子出门了。顺便再问他要点草药。”
吴子华有些奇怪:“要草药干嘛?”
痩子说:“刚才你用力一拍,我腿骨头都被你拍断了,当然要弄些草药来将骨头接上呀。”
“他妈的瘦子,你是学林黛玉弱不禁风,还是想讹诈我呀。如果想讹诈我,你如意算盘就打错了,要不再让我劈一掌。”吴子华装着要劈掌的样子,瘦子抱着头装可怜连连告饶,吴子华哈哈大笑起来。
返回时吴子华将车子开得飞快,几分钟就折回到了麻子家门口。吴子华对郁远达说:“表哥,您就别麻烦下车了。您在车里等我吧,我跟瘦子去一下就来。”
郁远达也觉得自己没有买麻子的东西,再下去不好意思,便将头靠在车椅上休息。一会儿吴子华就返回来了,痩子跟在后面,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木匣子。郁远达估计那匣子里就装着吴子华买下的瓷碗,心想麻子盗卖古玩的时间一定很长了,不然为啥装古玩的木匣子都早已准备好了呢?
十三
郁远达说去拜见孟纪文的事,张仪一直没来电话,郁远达心里有些着急起来。因为这时南溪县的常委副县长调到南桂市交通局当副局长去了,县里正好空出了一个常委的位置,郁远达很想抓住这个机会。
其他的副县长们,个个也都在四处活动。甚至,一些资格老的科局长也都跃跃欲试。董至高和马博也很快成为了这场竞争中的一员。
董至高自恃资历老,见人就说:“我虽然现在不是副处级,但如果组织上将我一步提拔到县委常委、副县长的位置上,以我的资历和能力,我想南溪县也不会有谁不服。”言下之意,他早就够副县长这个级别了,其他副县长在他眼里不过尔尔。
马博则低调得多,别人向他提及此事时,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笑嘻嘻地跟别人大打太极:“如果你是组织部长就好了,你提拔我上个台阶,我一定买两瓶好酒给你喝。”
但大家都觉得郁远达最有竞争力,都说他是省委组织部派下来的,且是孟纪文有意培养的。这些传言到了郁远达的耳里,郁远达心里暗暗叫苦:他不仅连孟纪文的面都还没见过,而且他在南溪县和南桂市也没有任何背景。那些竞争者,都在南溪县经营了许多年,至少在南桂市就比他有更过硬的背景。
郁远达觉得还是催一下张仪好,于是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张处,我准备这周回省城。如果您有时间,咱们一起聚聚。”
“我正在外地出差,有急事吗?”张仪很快就回了短信。
郁远达觉得跟张仪明说更好,便又去了一条短信:“向张处汇报:我们县里空出了一个常委位置,我想请您帮忙一下,如果最近能拜见一下孟书记就更好了。县里目前竞争激烈,很多人都正在为此四下活动呢。”
“这是个好机会,确实要争取。前不久我去孟书记那里汇报工作,孟书记说最近准备来一下南溪,他叫我到时陪他一起下来,我到时设法安排你见见他。”
“那太感谢张处了,改日面谢。”
“不客气,都是兄弟呀。”
郁远达与张仪发完短信,心里又在想孟纪文到底什么时候才下来,如果万一他有事推迟下来或不来南溪,那就麻烦了。从目前情况来看,如果能尽快地结识孟纪文,自己胜算的机会就大一些。郁远达仔细寻思着是否还有其他领导能够使上劲的,想来想去没有别人可找了,只有孟书记这棵大树。
郁远达去宾馆吃饭时,还低着头想这事,转角时差点就撞上了别人。他抬头一看,莫小琪正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由于两人相隔太近,郁远达几乎撞着了莫小琪丰满的胸脯。莫小琪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又钻进了郁远达的鼻子里,郁远达深深地吸了一口。
“郁县长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呀,成天一副屈原相?”莫小琪玩笑道。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咱一个大活人怎么又成屈原了,你这样说是想要我投江吧。”郁远达一边笑道,一边暗暗地将身板挺了挺,他自己也觉得一个男人成天总低着头,显得了无生气。郁远达平常倒是很注意这点的,给人感觉也是气宇轩昂,但今天有心事,沉思时不自觉地头就低下去了。
莫小琪哈哈大笑:“那你就跳到南溪里去看看,为南溪县制造一个新闻吧。”
“如果你是电视台主持人,而且正在为找新闻犯愁的话,我愿意为你制造这个新闻。而且是裸跳,让你做独家。”郁远达原本也只是顺着莫小琪的话开开玩笑罢了,但莫小琪却听得脸立即红了。
郁远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玩笑有点出格了,幸好莫小琪没有责怪他,不然两人都会很尴尬。莫小琪将头微微一扬,显得若无其事地说:“谁稀罕做你这样的独家新闻呀。”
郁远达担心自己开玩笑又会说出更出格的话来,便转了一个话题:“你上次说考试的事,怎么样了呢?”
莫小琪叹了一口气,说:“笔试我第三名,面试我第一名,总成绩排名第二,与第一名仅相差一分。”
郁远达替莫小琪感到惋惜:“真可惜呀,就差一分呢,你没有去争取一下吗?”
“到哪里去争取呀,我省城一个人都认不得。老实说我也确实有点不服气,因为最后录取不是第一名,也不是我,而是第三名。”
“怎么会是这样呢?”郁远达感到有些奇怪。
“我当时也觉得很不公平,第一名更是气愤,他就直接打电话质问招考部门为什么出现这样的结果,你猜他们如何解释的?”
郁远达来了兴趣:“他们如何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