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桥边溪流旁。
那女子眼含春水,面若桃花。
……
剑阁山脚下。
依旧下着不知道何时才会停下来的茫茫大雪。
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远处,一深一浅两行脚印蔓延至此。
但是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大雪所覆盖,遍寻不见,宛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袭青衣止住脚步。
“累吗?”
青衣女子没有转身,开口问道。
一直紧随于其身后那一道孱弱身影,神情冰冷而又坚定地摇摇头:“师父,不累。”
青衣女子身后的女孩看起来十分消瘦,弱不禁风地模样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那张不如成人巴掌大的小脸早已看不见一丝血色,凄冷中流露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一路从大雪中走来的她其实早已耗尽体力,勉强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身上那条名贵丝线编织而成的轻薄衣裙根本无法帮她抵挡刺骨风雪的侵袭,整个人咬着牙似乎摇摇欲坠。
“你且记住,无论是这山下风雪还是山上桃花,都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去欣赏。”
青衣女子纤尘不染,漫天风雪在即将落在她衣衫上的那一刻,都被蒸散消失不见。
“知道了,师父。”
女孩轻轻点头,声音之中夹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前青衣不再多言,踏上那条连接山上与山下的破旧窄小石阶。
女孩并没有立马跟上,反而是立在风雪之中,缓缓地探出一直藏在衣袖之中的右手。
小小的手掌摊开,手心处位置包裹着一条白色缎带,在华贵的白色缎带之上,隐隐约约透出一抹殷红。
一片片雪花飘落,落在她的掌心上。
在感受到掌心温度后,不消片刻便尽皆融化。
女孩收回手来,在另外一只藏于衣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锋利匕首。
“记住,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
剑阁,祖师祠堂。
没想到这才时隔半月不到,以怀若谷为首的师兄弟众人又再一次齐聚于此。
不过与上次一样的是,依旧不见姜朝的身影。
“师兄,这般急急忙忙地召集我们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坐在正中主位上的怀若谷和颜悦色,却又一言不发。
早已按耐不住地白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原本正在参演推算之法的她,莫名其妙地收到掌教师兄的“千里传音”,不得不放下手头上的事情,立刻赶来祖师祠堂。
语气中难免有些不满。
想来其余三人也是一样。
“对啊,师兄,有什么急事吗。”
身形魁梧的欧阳也带着一丝疑惑问道。
他刚刚恰好在给那些外门弟子们进行日常授课,在收到怀若谷的心声言语后,丢下一众摸不清头脑的弟子,赶到这里。
宗门虽然名为剑阁,但所传授给弟子的内容岂会仅有剑法剑术。当然剑道是必修的课程,其余内容则各凭资质。
能学到多少全凭个人本事。
剑阁的这些外门弟子大都来自天南地北。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进入祖师祠堂的资格,。
良莠不齐资质各有不同,有的人或许天生适合学剑,有的人则唯独中意练拳。
其实殊途同归,说白了,剑也好,拳也罢,练到极致之处,并无差异。
正所谓一法通则万法皆通。
“不急不急,再坐一会。”
怀若谷笑着端起手边热茶,小饮一口。
一身蓝衣的万壑雷依旧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事情也激不起他的兴趣。
古井无波的双眼时不时瞄向坐在对面老神在在的龙图。
容貌苍老的龙图自然毫无意外地早早察觉到,原本正摩挲着一对黑白棋子的左手骤然停下。被万壑雷目光弄的有些发毛,开口说道:“万师弟,有话要说?”
“没有。”
万壑雷双手抱臂,冷冷地回答道。
“没事你盯着我看干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黄花大姑娘?想来万师弟孤身一人多年,也是时候找个道侣了。”
龙图挑了挑眉开口打趣道,连下巴上的那一小撮山羊胡子也上下翘动,仿佛活过来一般。
“听说那道门玄妙观中,除去首徒外,另有一女冠,双十年华却道法初成,也未曾寻得道侣,师兄我与她师父也算是有些交情,不如给你们牵条红线,介绍介绍?”
“噗嗤。”
身着红衣的白纱一时没忍住,捂着红润的嘴唇笑出声来。
坐在对面的龙图师兄年轻时的确曾下山游历,对于山下那些林林总总的宗门和红尘俗世清楚的很,比他们这些一天到晚窝在宗门里,几乎没有下过山的人要了解的多。
那道门女冠,即便是她这个整日呆在远离喧嚣人间的北境宗门里不曾下山的人都略有耳闻。
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那记载着山上修行宗派间奇闻趣事的山水邸报上的常客。
更是曾在邸报中一年一次评定的风华榜上也留有姓名。
得了句评语“心若秋水,面如青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万壑雷语气冰冷地挤出几个字。
“咦?万师弟不要不好意思,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师兄我的一片良苦用心?不如改日挑个时间,带上些礼物,师兄与你一同下山去,到那玄妙观走上一遭,便知那女娃合不合师弟心意。师弟莫要推辞。”
万壑雷干脆闭上眼睛,懒得听他放屁。
“龙师兄,万师兄不理你,看来那女冠只能留给你自己了。”
白纱调侃道。
龙图见万壑雷不再搭理自己,并没有多尴尬似是早已习惯。
不再自讨没趣浪费口舌,当下转过头来看向调侃他的白纱
“小师妹,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师兄也有一老友,座下弟子……”
龙图继续挤眉弄眼说道,完全没有一点山上仙师风范。
白纱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摆手拒绝说道:“打住打住,龙师兄。我还年轻着呢。”
下一秒只见龙图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年轻个屁,再过两年都变成老姑娘了,小心嫁不出去,到时人老珠黄看谁敢娶你。”
白纱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说道:“龙师兄,你这嘴怎么咒人呢,谁人老珠黄了?有这时间,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想想自己,更何况宗门里还有南师姐,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我。”
龙图听了她的话,眼珠转了转。
“也对,南师妹也是一样,不过她……算了,师妹,这种事情还是应当以你为先。”
白纱别过头,干脆把水都给搅浑,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长幼尊卑有序,龙师兄你既然交友那么广,不知道认不认识些年纪合适风韵犹存的女冠僧侣,介绍给大师兄吧,大师兄这么多年为剑阁操碎了心。也该享受享受下天伦之乐了。还有欧师兄,你看都晒黑了。”
本来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看热闹的欧阳,竟没想到祸水也会沾到自己身上。
连忙摆手推辞拒绝。他可是生来就这么黑。
而主位上的怀若谷则狠狠地瞪了眼白纱,说道:“胡说八道。”
这心是不是为剑阁操碎的暂且不说,倒是快被眼下这几个年纪不小却还不老实本分的师弟师妹给气炸了。
“非也非也,师妹所言极是,掌教师兄整日劳苦,是该找个道侣了。”
龙图顺着白纱的话说道。
“找个屁,我看你是下棋把人给下傻了。”
怀若谷把手上的茶盏重重放下,恼火说道:“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把你收藏的那些破棋连带着棋盘棋谱都给搓成灰扔掉?”
龙图赶忙握紧手里的两枚棋子,生怕怀若谷突然暴起抢走。
他这人平生没什么爱好,修行之外就是独独钟情于棋道。
更喜欢收藏些棋盘棋子,以及近乎已成孤本失传的棋谱。
扔掉这些他视若珍宝的东西,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
“行行,不说就不说。”
龙图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讪讪地说道。
怀若谷冷哼一声暗想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好在还有一个南师妹。
他这一辈的剑阁加上自身外,总计嫡传七人。
七人之中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个南玉竹行事风格最合他心意。
突然间祖师祠堂外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怀若谷定睛一看,却只见一袭碧绿青衣徐徐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神色冷清的女娃娃。
正是收徒归来的南玉竹!
那一袭青衣带着身后的纤弱身影进入到祖师祠堂之中。
“回来了?”
怀若谷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问道。
“嗯。”
南玉竹微微颔首。
坐在椅子上的众人看向南玉竹以及身后的那个小小身影。
这才醒悟过来,怀若谷召他们聚集于此的原因。
南玉竹停顿片刻,伸出手来。
下一刻,那本放在供奉列位剑阁先辈香炉旁的祖师堂谍谱连同笔一起被气息牵引,落于她手中。
“在这上面,写上你的名字吧。”
“嗯?”
身后女孩看着已经摊开的谍谱,目光在第一行那“宋余”两个字上停留片刻。
旋即提笔写下三个小字。
“李紫霄”
就在最后一笔完成后,祖师祠堂前的池塘中。
六朵菡萏悄然间相继绽放。
祠堂外凉风吹拂,九朵盛放的莲花轻轻摇曳。
木椅上,满头白发的怀若谷轻抚长须,喃喃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