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私情怎会敌得过家国大义。
再倾国倾城的的女人百年后也不过是一堆枯骨,但君臣齐心携手复国的美谈却可以在竹简上青史留名。
只不过是美名还是骂名,谁知道呢?
……
皇城外,宽阔笔直的官道上。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一道凄惨的身影被几名士兵夹着,丢在巍峨城门旁的小小狗洞前。
身影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穿着一件破旧上面沾有斑斑血迹的白色囚服,蓬头垢面,垂下的杂乱长发将他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
赤着一双脚,脚上趾甲不止何时被拔掉,上面早已结满深黑色的血痂。
脚腕上亦是有着十分显眼的伤痕,因为长期穿戴锁链枷锁而摩擦溃烂。
这人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味。
“大门就别想着走了,能有小门个你走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听说还是某个北方小国的储君,就这副德性?连我这个看大门的都不如。”
他们这些整日守着城门的兵士,别看级别不高,但见过的王公贵族别国使君多了去。
一个个鲜衣怒马,高傲的不可一世,甚至都不屑于低下头看他们一眼。但难保哪天祸从天降,就会深陷囹圄,如同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此一时彼一时。
从前站得有多高,现如今摔下去时就会有多疼。
“宫里差人传话说了,大门是留给人走得,你只配走那里。”
说罢,拿着长矛的兵士,朝地面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肮脏身影,狠狠地踢上一脚。
“呸,自己爬出去吧,别在这里碍眼。”
“什么北国储君,现在不也是像一条狗一样吗?”
“哈哈哈。”
趴在地上的那人依旧是一言不发,停顿片刻,竟然真的按照兵士所说,手脚并用如同一只狗一般,耷拉这脑袋朝前方狗洞爬去。
身后兵士们放肆嘲讽的笑声在他缓慢爬入狗洞后渐渐变小。
狗洞内外仿佛两个世界,一个喧嚣,一个僻静。
七年前,北燕都城前的那一战,打碎了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骄傲。
是那个可怕的男人,亲手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送葬。
十万北燕将士在那人摧枯拉朽的投鞭断河的铁甲前更是如同纸糊一般,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
不消半月,国破,人亡。
国君绝望地吊死在皇宫后山的梧桐树上。
其余臣子逃的逃,死的死。
后宫女眷妃嫔也尽数被俘虏,要么充为官妓供人发泄,要么被赏赐下人做了奴仆。
满脸血污瘫坐在城头上的他,回过头去时,只剩下满城硝烟和漫天哭喊。
那一刻方才认命。
输了,彻底输了。
之后便是没有抵抗,做了这亡国之奴。
他甚至不明白当时那个骑在马上不可一世的男人为何会饶他一命。
是想看他继续苟延残喘地存在他的威严之下吗?
不不不!
他这个北燕储君对于那个男人来说甚是还不如地上的小小蚂蚁有份量。
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或许都有反抗的勇气,但他面对那个男人以及身后黑压压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虎贲大军时,完全提不起反抗的勇气。
连张开嘴恳求一死都做不到。
一个小小的狗洞。
从一端爬向另一端,似乎已经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终于他这个生活在黑暗角落里七年的污秽之物爬出狗洞。
外面等待着他的是久违七年的自由。
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有。
然而地上的白色身影并没有站起身来的意思。继续垂着头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与一只亡国丧家的断脊之犬无二。
过往的行人都远远避开这个看起来丧气无比的身影,生怕避之不及沾染上晦气。
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很快白色身影爬远了。
他的手和脚上,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重新迸裂。
鲜血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也站在他的手脚上。
一行断断续续的血迹出现在笔直不知通往何方的官道之上。
“殿下,你受苦了。”
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地上如狗般爬行的身影微微顿了顿,但很快就如同没有听见,继续向前。
官道之上,站着一个身着白衣,手持长袍的书生。
书生拦住地上那人的去路。
不容拒绝地将他扶起。
“萧翰来接殿下回家了。”
地上的男人被掺起,杂乱长发遮挡着整张充满污秽的面容。
他缓缓地拨开挡住视线以及阳光的打结头发,一双无神的双眼带着麻木地看向眼前的白衣书生。
多年不见的阳光竟是那么的刺眼,也许并不欢迎见到他这副行尸走肉。
他眯着眼睛,开口问道:“左相萧放……与你什么关系?”
书生将长袍打开,披在眼前称呼殿下的男人身上,开口说道:“正是家父。”
男人伸出颤抖的双手,但又很快缩回来。
“他还活着?”
白衣书生不明其意,没有回答。
“呵,也对,你也活着。”
男人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道。
“殿下,我们走吧。这里不宜久留。今日出狱,凡事应当从长计议。”
白衣书生没有嫌弃男人,伸出手来想要搀扶他离开。
“去哪?还能去哪?”
“计议?复国吗?”
男人目光呆滞地说道。
一把将书生推开,让他远离自己。
“殿下,此处人多眼杂。请跟我走。”
书生连忙上前说道。
“哈哈!”
“他根本不在乎,你们的那些计划和打算!”
“就连我也一样!”
“复国?谁的国?你们的还是我的?”
“哈哈哈!”
男人突然发出痴狂的大笑,不顾路人疑惑的目光,丢下身后的白衣书生步履蹒跚漫无目的地朝远方走去。
书生看着不远处男人失魂落魄的身影。双手握拳,悄悄地跟在身后,不甘心就此离开。
……
竹林之中。
一个小小身影依旧在老老实实地砍着竹子。
正是宋余。
与之前不同的是,手上的柴刀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
挥刀起落间,便在眼前粗壮的碧绿竹子上留下深深的创痕。
紧接着马不停歇又是一刀砍去。
细小的碎屑飞溅。
零零散散地挂在他的黑色衣衫上。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让人感到十分惊讶。
宋余所挥出的每一刀,都十分精准地看在前一刀所留下的创痕之上。
使得竹身上的创痕越来越大,但却整齐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杂乱。
没有一刀无用,皆是实打实的真。
在又一次提气挥刀之后,宋余身前的这根竹子短短地与驻扎在泥土里的根茎粘连片刻,
在清风吹过后,哗啦啦地朝向一侧倒去。
“休息一会,再砍一根就收工吃饭。”
宋余喘了口气,松开手里握着的柴刀,任凭坠落到地上。
额头上其实没有多少汗,但还是伸手擦了擦。
随后放松无比地躺在堆积在地面上的堆积成一排的竹子上。
闭上眼睛,伸展下有些疲惫的筋骨。
隐约间可以听见骨头关节的声音。
手边是师父姜朝丢下的那本“剑道真解上篇”,宋余已经将里面的内容全部铭记在心。
内容对于他来说完全算不得多,但有不少文字他还短时间不能参透其含义。
盘算着有时间问问师父,先将这本经书还回那个叫什么心塔的地方。
耳边时不时地响起鸟儿琐碎而又清脆的鸣叫声,掺杂着竹叶被风吹拂发出的沙沙声响。
此间一草一木,在心湖之中倒影,清晰无比没有半点不同。
恬淡而又静谧。
“你是何人?”
突然,一个干练的女子声音出现在宋余耳畔。
宋余打了一个机灵,一个鲤鱼打挺,连忙睁开眼站起身来。
一个青衣女子,神情中带着生人勿进的冰冷,正站在身前不远处。
正是宋余从未见过的南玉竹。
原来她竟然就是武爷鸟嘴里这片竹林的主人。
那个和万壑雷一般,让它浑身不适的女人。
“我……”
宋余被女子的强大气场震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
“这些竹子都是你砍倒的?”
宋余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承认。
下一秒,南玉竹面带冰霜地朝插在泥土中的柴刀伸出手来,柴刀被一道莫名气息牵引落在她的手上。
她将柴刀端至眼前,看了看,开口说道:“谁教你做的?”
“啊?”
宋余也不清楚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怎么会一下子猜到是有人叫他做的,一番犹豫后在女子审问的目光中,开口说道:“我师父姜朝。”
“姜朝?”
南玉竹神情依旧,似乎已经预料到。
“你走吧。”
宋余赶忙捡起那本“剑道真解上篇”,一刻也不打算呆在这里。
眼前这个冷冰冰的青衣女人比万师叔还要让人畏惧。
“这个也一起拿走。”
正毫不犹豫准备离开的宋余,忽然觉得背后有杀气涌来,当下立刻反应错过身躯。
柴刀从后方飞来,擦着他的肩头重重地钉在前方泥土之中。
宋余稳了稳心神,回头看时发现已经不见那道让人生畏的青色身影。
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插在土里的柴刀拔出。
吃了几口带着青草味的泥土,挠挠头朝那道若隐若现铺满鹅卵石的小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