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
仲夏,骤不过朝,昨夜的雨水升腾成云雾,撩绕在山脊。
有溪河自北向南流,两岸多是悬崖峭壁,其上藤木稀疏,灵猿难攀。
两道俏丽的身影沿河而下,跃转腾挪之间,不管是湿滑陡峭的山壁,还是暗流激涌、险礁遍布的河涧,都挡不住二人的脚步,速度之快,百十丈距离瞬息而至,风过衣袂,飞舞飘扬。
到了午时,日光毒辣,二人在平缓开阔处的河滩边歇息。
玉娘跳到一颗数丈高的巨大河石上,左右俯望着这处河谷,雨水把河滩上的卵石冲刷得干干净净,在日光的照耀下,白晃晃的一片,耀人眼眸。
远处,丫环小娥在呼唤她。
玉娘五岁时,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荡秋千,天上不知何故飘飘荡荡落下一张书页,书页上面画写的是什么玉娘不知道,只是觉得煞是好看,就收藏了起来,隔三差五的拿出来观赏一下。
从那以后,每当夜里她睡觉的时候,就有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爷爷出现在她的梦里,拿着一柄剑舞来舞去。
刚开始,玉娘很不习惯,常常睡不好,连着白天也没有什么精神,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说,娘亲还以为玉娘是生病了,不过随着时间一长,玉娘也就习惯了。
到了第二年,玉娘六岁,小娥来了,比玉娘小了三个月,因为饥荒,小娥值二十两银子,所以她被卖了。
多了一个玩伴,玉娘倒是很高兴,还把宝贝的书页拿出来分享。
后来,玉娘进了庄子里的学堂,读书认字,弹琴画画,和奶娘学女红,当然,做为她的丫环,小娥要学的就更多了。
玉娘的父亲是庄子里的大老爷,除了父母和兄长,所有人都要对她毕恭毕敬,庄子里没有什么地方是玉娘不能去的,偶尔间玉娘也会到演武场看护院叔叔们练武,兄长的长枪耍得极好,除了父亲和大总管,所有人都打不过他。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玉娘觉得父亲和大总管的武艺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看多了便甚是无趣,之后她就很少去演武场了,玉娘没有练过武,也没想过要练武。
玉娘十三岁生日时,兄长问她要什么礼物,玉娘脱口而出,想要一柄剑。
是的,想要一柄剑,老爷爷在她梦中挥了几年的剑,想要一柄剑的念头,却是越来越强烈。
白鞘金镶,双珠点缀,虽然不锋利,但是很漂亮,玉娘很满意,小娥也得了一柄,不过剑鞘是红色的。
去年,玉娘及笄了,父母要给她张罗婚事,玉娘对婚事倒没什么反感,只是忽然间觉得,她从来没有出过庄子,也没有见识过庄子外面的世界,连那未婚夫长的什么模样、是什么性情都不知道,就此嫁与那人为妇,心中总是有些不甘愿。
“父母在上,请恕孩儿不孝,不知天高地厚,枉与人世一游,二载为期,有所得而回,膝前尽孝,以宽二老,望珍重,孩儿去也,玉娘留。”
逃了,主仆二人,趁着夜色,从庄子后山处,逃了,一人一个小包裹,几套换洗衣裳,些许碎银子,还有剑。
玉娘会武艺吗?会的,刚开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在和小娥玩闹间不知不觉的就用出了老爷爷在梦中挥舞的那些招式来。
未与人真正的动过手,玉娘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强,但她曾经试过从庄子后山的悬崖处跃下,百多丈高,至崖底时,不扬一尘,小娥稍差,需在途中借力一二,落地时也没有玉娘那么利落。
二人从没有在人前显露过,所以也就无人知晓。
离家半月有余,不便之处数不胜数,麻烦虽有,但也能过得去,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家里舒服。
从来没有出过庄子的二人,不辨方向,只是沿着庄子后山悬崖下的河流一直走,朝而起,暮而歇,不赶急路,饥而食,渴而饮,风光处流连,急雨时躲避。
这日午时,二人在河滩处歇息,小娥见到远处山壁上有几颗红果子,看着挺不错的,便想摘来给玉娘换换口味,连着吃了几日的烤肉,二人都有些腻味了。
不曾想,暗处竟然窜出一条大蛇来,引得小娥惊叫连连。
蛇,玉娘在庄子里也曾见过,二指大小,三尺长短,身有鳞,舌分叉,被护院叔叔捏死扔掉了,但三尺大小,四五丈长的巨蛇,玉娘还没见过。
“小姐,救命啊!”
小娥双手攥着几颗鸡蛋大小的红果子,左右腾挪闪避着巨蛇的噬咬,一面朝着这边过来,巨蛇在后边紧追不舍,目露凶光,猩红大嘴,森白獠牙,腥风连远处的玉娘都能闻得到。
玉娘随手抓起脚边一颗磨盘大小的石头,朝着巨蛇砸了过去,‘砰’一声,正中其头颅,石头也应声而碎。
巨蛇头部突然被攻击,停下追赶,小娥则趁机跑了过来。
“你怎么惹到它了?”玉娘重新抓起一颗石头,防备着巨蛇袭击。
“我才没惹它,我只是摘了几颗果子,谁知道它躲在暗处偷袭我。”小娥差点被咬到,气得牙痒痒。
红果子收入怀中,小娥也抓起一颗石头,作势要砸,巨蛇刚才被砸了一下,头颅还隐隐作痛,一时间不敢过来。
两边对峙,巨蛇一旦有攻击动作,便会有一颗大石头砸过来,它既不敢过来,又不愿意离去,只得在远处游走,二女也不敢放松,四目紧紧盯着巨蛇。
差不多三个时辰后,太阳都快落山了,巨蛇终于放弃,爬回山壁的洞里,二女身心皆疲,也不多作停留,更不敢在此处过夜,带齐东西,也跑了。
夜晚,数十里外,篝火映照,玉娘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和小娥闲聊,两人都有些兴奋,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蛇,第一次对敌,还有,第一次感觉到些许害怕。
红色的果子,玉娘吃了四个,小娥吃了两个,味道还好,涩中带香,甘中有甜,吃完之后浑身暖洋洋,白日的疲惫都消去了不少,总算是没有枉费今日的一场辛苦。
她们不知道,在这条河流遥远的上游处,悬崖之顶,丁家庄园里灯火通明,庄园的主人,也就是玉娘的父亲,丁元祐正在大发雷霆,大厅内外跪满了奴仆护卫,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砰’,一只茶壶被摔得粉碎。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活生生的两个人会凭空消失吗?庄子就那么点大,这么多人找了半个月也找不到,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丁元祐指着那些护院的鼻子骂道。
“还有你们,小姐住在后院,你们进进出出的,她们是从哪里走的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吗?”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啊,下面跪着的奴仆心里都暗暗叫苦,现在只盼着带人在庄子外面搜寻的大少爷能把小姐带回来了。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见不到小姐,你们就自己抹脖子吧。”
丁元祐气呼呼地走了,走之前又拍碎了一张桌子。
茶杯茶壶这些天不知道摔了多少套,桌子椅子也没少遭殃,这几天,丁元祐是看什么什么不顺眼,下面的奴仆护院不知挨了多少板子,所有人都得躲着点,生怕一不小心入了老爷的眼,成了出气筒。
丁家庄园是丁家用了几代人,将一整座大山削掉一半,再在上面修建而成的,四面都是离地一百多丈的悬崖,唯一一条密道日夜都有人守护着,庄子里的奴仆护院也都是跟了丁家好几代的老人,最近新进来的人就只有当年六岁的小娥,没有一个生人,谁知道两个女孩子是如何走出庄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