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衍脾性很好,更有读了一辈子的书的书生气在身,与李荆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大老粗浑然不同。
欧阳衍好生回想了殷德的生平,才道:“殷德他心中藏有万千沟壑,当年他和老夫提出想搅一搅江湖这潭浑水时,他才十五岁。结果果真就被他编出一本江湖兵器谱,如今七年过去,此谱已现世五年,这五年里榜单每变动一次这江湖便震荡一番。”
江湖兵器谱每年都有改动,你在谱上的排名和胜负,名声都息息相关,尽管这排名只是个噱头,但依然让许多江湖人士争破了头脑。人活一生大都在乎噱头,这流水般的江湖更是如此,有此江湖兵器谱在手,几乎是掌握了江湖人士的命脉。
李荆拿着手中的江湖兵器谱又翻看几页,“饶是有许多密谍帮殷德他收集情报,想要动辄就让江湖武夫们拼到头破血流也非易事啊。”
“是的,这榜上每一人的情报都要收集,更要对比,最后再给一个能让全江湖都暂时认可的排名出来...真是劳苦功高之举。”
李荆听完长叹一口气,放下手中那本兵器谱,问道:“欧阳,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王爷请讲。”
李荆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道:“你说殷德他,日后会甘心拜服在命儿之下吗?”
李荆也不知该不该问,他也想过,但他想不明白,他便去问欧阳衍,但又怕从欧阳衍口中得到那个令人失望的否定答案。
欧阳衍听罢陷入了沉思。
这位曾负手算尽天下事的奇才,如今却负手无言,唯站立沉思。
许久,方才道出:“命儿之才,不下殷德。”
李荆听完欧阳衍的话,却是突然颇为傲气的放肆大笑起来。
看着李荆的样子,欧阳衍却不见怪,也不再负手沉思,他的嘴角也上扬了起来。
这般放肆大笑的李荆仿佛不再是这掌管三州的王爷,又变成了当年那目中无人肆意威风的大将军。
越难的事不是越有趣吗?
李荆傲道:“我相信命儿,就像你和老四当年选择相信我一样。”
又提起当年二字,欧阳衍眼睛一眯,“当年之事啊……”
“当年之事,该是我们不对,可为上位者,当至无情。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还是同样的选择。”
李荆的语气突然的冷酷至极,与在府中儒雅随和不同,这才是李荆,这才是踏破半个战国屠去百万生灵的杀神。这匹凶狼似乎已经习惯把自己的獠牙藏在嘴巴里了,但是欧阳衍却敢保证,一旦再次露出来,便又是尸山血海。
他知道殷德是旧晋皇帝的儿子,也是太子,是自己当年偷偷藏下来的殷氏最后血脉,也是欧阳衍谋划了二十年的棋子之一。
欧阳衍缓缓道:“沙场上哪来的对错呢,只有输赢,要说旧晋亡国是你李荆的过错,我欧阳衍第一个不答应。”
李荆提起了陈年往事,颇为伤神,终是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一代恩怨归一代,这些留给命儿去头疼吧。”
“父王,您和大先生真是好狠的心啊,什么都留给命儿我。”
李天命打着趣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原来他刚走到此处就正巧听见了李荆的这句话。
李荆一拍桌子,笑骂道:“竖子,长辈说话你还偷听?”
李天命双手一摊开,指了指门口,表示这门也没关,我就走到门口自然听见罢了。
欧阳衍结束了这出闹剧,“命儿,进来吧。”
“好嘞,大先生。”
“与殷德叙旧,感觉如何?”
小王爷撇了撇嘴,“就那般吧,和以前一样令人憎恨呢。”
李荆听完就差捧腹大笑了,“这天下居然还有能让我这心高气傲的儿子从小到大都屡屡吃瘪的人啊?哈哈哈……”
确实,殷德身强体壮,年幼之时就时常习武,以前与世子与小王爷三人一同作坏事之时,总是李长安和他能跑的极快的溜之大吉,剩下李天命被逮住背锅。
世子上山之后,便只能是二人一起使坏了,幼时一同做过最大一桩险事便是溜入城外军营,二人各自盗取了一匹战马一副佩刀,誓要做那江湖游侠,轻刀快马游历江湖。一路上仗着李二从王爷拿偷来的手谕,王城连着五关都对其放行,虽然他们也疑惑这两位十一二岁的孩童是做何。待到王爷李荆发现不对劲之时,他们二人已经远行百里之外了,急得李荆连忙叫上李清风带着五百无当虎骑追出城去,终是赶上了撞见了流寇的二人,堪堪将二人救下,气得李荆高高扬起了巴掌狠狠打下,那时也是殷德护住了李天命。
李天命别过头去,“父王,都是陈年旧事了。”
“好好好。你说是那便是。”
李荆坐在椅子上笑意盈盈,大先生招了招手,示意李天命站到自己身边来,小王爷会意,走了上前。
欧阳衍道:“及冠之日也没有几日了,好生准备迎接世子殿下归来吧。”
李天命听见世子的消息,眼睛确实突然的一亮,问道:“大先生,我哥他快要到北域了?”
“据驿员来报,已经到达并州,不日就到达王城。”
待到欧阳衍说完后,李荆眯着眼睛看着小儿子,问道:“如此甚好,命儿你可要亲自去接你哥回城啊?”
知夫莫若子,小王爷懂了李荆的意思。
毅然答道:“那我自然是要去的了,大哥他估计也想不到你会送他一份大礼。”
欧阳衍抚须说道:“那命儿你便自己操办吧,为师就在那玉清山上等你的消息。“
“交给我吧。”
世子归家这等大事,怎么能秘而不发呢?我偏要弄得人尽皆知。
只当晚,再有心人的传播之下,北地世子李长安即将归家之事,便在这整个王城之中传开了来。
王城,偏僻一镇。
街中央有开一武馆,武馆虽不大可其学徒倒也不少,因为这家武馆的教头确实是耍得一手好枪棒。
这武馆内赤膊耍着长枪的教头才刚给所有学院演示完一套枪法,吐纳一口气后接过了身旁小徒弟递来的一方粗布毛巾擦拭汗水。
这位孔武有力,体态魁梧的汉子,看明白了小徒儿的眼色,和自己最亲信的小徒儿往场外无人之处走去。
听着小徒凑上耳朵旁小声道出的消息,这位汉子神色突然激动,问道:“可真?”
小徒儿连忙道:“此事必然是真的,我们的人手已经查验过了。”
武馆教头回身与馆内学徒叮嘱一声,便带着小徒儿背道走进了屋内。
汉子关上了门窗,急切的问道:“你与我仔细说来。”
小徒儿连忙答道:“开始徒儿只是听说此事,但没有半分马虎,连忙联络了人手去探查。证实了此事不假。而且徒儿还有额外发现,不仅这世子即将归城,就连那小王爷都要亲自出城相迎。”
“那李荆呢?他可会动?”
“既然小王爷都去了,他这老王爷该是不会动了。”
魁梧汉子听罢,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好!好!好啊!”
小徒儿问道:“师傅,这世子殿下毕竟是祁仙元的弟子,剑门四子,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我自是晓得,只要没有李荆身旁七品高手在,知命境中我便是无敌之人,此等大好良机,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探上一探。”
那汉子好似又想起什么,唤了声小徒儿,从口袋掏出一铜牌信物递给小徒儿,说道:“你拿此牌往东行镇去镇上唯一一家棺材铺找那铺里老板,把这件事也告诉他,并和他说我要他助我一臂之力,一同行事。”
“是。”
遣退了小徒儿,只留下魁梧汉子一人,他走到床边推开暗格,取出了一件兵刃。
那是一杆长枪,原本银白的枪身,因为放置太久,已经落了不少灰尘。
汉子神色复杂,伸手轻轻抚摸着手中这把长枪,,银白色的枪柄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磨损,只有那枪头依旧雪亮锋利。
曾经陪着自己纵横江湖的兵刃只能落得床下吃灰;曾经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自己,也只能落得来当个武馆教头的地步,而这一切都拜李荆所赐。
这把陪了他几十年的兵刃,异常沉重,不知蕴藏了多少沧桑与惊魂动魄。
已经十来年了,这位曾经在江湖上也有过赫赫威名的枪家宗师,国破家亡之后却是只得隐姓埋名在这小镇之中十余年,手中银龙枪之名仿佛也随着他一起就此沉寂了下去了。
“老伙计,和我一起重出江湖吧,是最后一次了……”
他单手握住了这银白长枪,拄枪站立屋中,浑身杀气腾腾,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惊心动魄。
汉子自言自语喃喃道:“剑门四子?这个年龄,最多也就五品实力吧,哪怕你是天纵奇才能有六品境界,你也得死在我手上。”
他站在屋中,气势如虹,手中长枪随着用力,地板石砖也一片片的龟裂开来。
“李荆,我隐姓埋名就为了现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