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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这里的天空没有阳光

一般情况下,这个内容的开场白大多是“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然后如何如何。我倒是想随大溜儿,但是不行,要是按这个思路的话,我过的是暗无天日的生活,天早就塌下来了。民以食为天的前提是要先找到可参照的地儿,这个地儿,就是地方。如果你到了别人的地盘,那么你的天就是问人家借来的,只有一小片,还经常没阳光。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选择生活的地方,那么仅从吃的角度来说,我肯定不会选欧洲。关于他们的饮食以前也略微写了一些,现在再详细说一说荷兰人民的日常饮食。馆子里的就不多说了,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太常吃,就从他们家的厨房开始说起。

话说荷兰人民的厨房,其设备齐全程度、工具繁多程度不亚于一个中型实验室,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仅打蛋器就分大中小号,分别用于对付不同大小的鸡蛋。顺便说一下,超市里的鸡蛋是按L、M、S号来分的,还好他们没按A、B、C、D来分。你可以根据你的胃来决定吃哪一号的鸡蛋。再说他们的调料,打开柜门就像进了超市,高矮胖瘦的瓶瓶罐罐看得人眼晕,烹调用的油,除了色拉油以外,还有添加各种古怪香料的油。由此可以想象他们的餐具能复杂到什么程度,几乎每一种酒都有可匹配的杯子,所以得专门有一个大柜子来装杯子,还得有一个更大的柜子来装那些酒。另外还得有一个柜子来装他们家另一类家庭成员猫奶奶和狗爷爷们的炊具和餐具。

然后勤劳的主妇们开始烹饪她们的晚餐。悲剧也就拉开了序幕……

到了荷兰,我们先后被热情的荷兰同事请到家中吃晚饭达四五次之多,在此使用“之多”这个词儿,是因为我实在由衷地希望到此为止吧,不能再多啦。

在荷兰,也许能延伸到欧洲,如果有人请你去他家吃饭,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值得大书特书。这说明对方对你的尊敬和重视程度,相当于在中国自费请一个朋友去五星级以上的酒店吃豪华晚餐。如果能够换算的话,我情愿荷兰人民请我去中国的大排档吃小吃,也不愿意去麻烦他们家贤惠的主妇。

邀请信息会提前一个月传达给你。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兴奋好奇了一个月,荷兰人的生活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到了后期演变成我提前一个月作好充分思想准备,去之前先用自家的家常便饭把自己填个三分之二饱。

到了那一天,你亲爱的朋友会在下午3点左右来到你府上,请你移驾光临他的寒舍,准备享用安排在晚上7点半以后或者更晚的晚餐。这时你要带上鲜花和糖果,这将要奉献给勤劳的主妇,再带上一些有特色的小礼品,最好是室内装饰品。大家喜忧参半地出发,忧的是你,不是他们。

热情的主人会顺便带你参观他家附近的景色,比如扬塞就专门开车带我们去他所在的城市市中心转了一圈,无比热情地介绍了与他生活息息相关的5个商场、5个超市、5个银行和5个邮局。到了他们家,首先要大力赞美他的房子,极尽颂扬之词,从屋顶夸起,最后落脚在他的后院,目的是证明这是你见过的最温馨、最舒适、最美丽、最可爱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房子;进了门后再次极尽阿谀之词歌颂他家的装修,如果能引用点专业术语会更讨主人欢心。所以呢,提前准备的内容也包括提前准备好溢美之词,否则“极尽”不了几个回合。接下来逐一夸奖你所看到的装饰品,从墙上的画儿到地上的地毯,并且要执著地问主人:这个装饰品是来自两河流域吗?真是太有感觉啦,太文化啦,太那什么啦!下一个节目赞美他的家庭成员,重点是他家的猫或者狗,最好能表现出超凡爱心,将之抱在怀里深情抚摸。

这个时候打扮得体的主妇们往往露出骄傲的笑容,十分受用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刻。不用担心,接下来对方开始礼尚往来,大力赞美你带的鲜花、你的脸色、你的从头到脚以及你带去的礼物,装饰品会当场拆开摆放起来。大家围成一圈欣赏一番,请你及时在一边介绍与该装饰相关的一切知识,它的产地、历史以及蕴涵的重大意义。妄图用几句人生格言当礼物的人要当心啦,在荷兰,送人一根针也得精心包装一番,这是习惯性的礼节。

中西大交融的客套结束后,请各位入座,不要以为能直接坐到餐桌上,那是几小时以后的事。先请在他家的客厅坐下,这时主人会打开音乐,主妇也会微笑着陪你们一同坐下,主人问:想喝点什么?咖啡、茶或者果汁?如果你只想喝点水的话,不一会儿你就可以听到厨房响起哗哗的水声,那是热情的主人直接从水龙头下接取你所需要的饮品。

一边喝一边开始聊天,内容是否丰富取决于刚才埋下的伏笔,顺序是房子、家具、主人的家庭装修、主人的收藏、各种装饰物、猫奶奶和狗爷爷,这个过程大约要进行两到三个小时,而你的心里一直在嘀咕:女主人为什么稳坐泰山?谁在弄晚饭?这冷锅冷灶的,等会儿我们吃什么呢?再或者各位可以向我学习,耳朵里听着他们废话,心里在参照他们的家勾画自己小家的装修蓝图,视时间决定设计到什么程度。有一次我去做客,因谈话过于冗长,我脑子里的装修设计稿就一路详细到地脚线。第一轮饮料喝完,主人这时会开始第二轮,主人会询问你喜爱喝什么酒。如果你说想来点二锅头,那就麻烦了,他们一般没有白酒,荷兰的名酒叫“琴酒”,也有译作“金酒”的,约有40度的样子,这就算是烈酒了。如果你酒量不太行的话,请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坚持原则,坚持喝你的白开水,因为干喝上两个小时酒,估计你撑不到饭菜上桌。

谈话加上了酒精当然就热烈得多,话题也就开始不着边际,从人生的虚无到宇宙奥妙,从冰河时代到太平洋暖流,从凡·高到莎士比亚,尽情发挥吧。你心底会暗暗佩服荷兰人民的博学多才,和他们谈话你会后悔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整个儿一个文盲嘛,什么都不知道。就在你无聊得把佐酒的小零食全部吃光时,你不争气的肚子也开始有点饿了,女主人却端着一杯酒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当女主人去照看过她的孩子、她的猫、她的狗,第101次起身的时候,差不多该吃晚饭了。这个时候会有意外惊喜哦!因为不用等到勤劳的主妇去厨房忙两个小时,她就会像变戏法一样端出你期盼已久的第一道菜:一盆新鲜的青草。我得承认,盆子里大多数还是能算得上蔬菜的,但是肯定会有一些让人怀疑是草的植物。男主人则摆好了漂亮精致的餐具,以及与该餐具或者餐桌再或者与他家装饰风格相匹配的餐巾,然后再问你要点什么酒,以方便他选择摆哪种杯子。如果在座各位选择的酒都不一样的话,餐桌上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酒杯。这时主人提供的候选酒类大多以葡萄酒为主,他会详细介绍不同葡萄酒的产地、年份以及特性,好像他就是传说中的酿酒世家传人。你一定要极其专心地听,目的在于分散味觉的注意力,这样咽下你吃在嘴里的草会稍微容易点。你吃的草可能是酸的,可能是甜的,也可能是奶油味的,这取决于草里拌的是什么样的酱,除了咸味以外,你的舌头有机会随着主人的口味经历各种体验。偶尔你会吃到一些咯吱咯吱的东西,这是作为作料出现在色拉里的小面包丁,玉米粒大小,酥脆可口,这时你绝对会和我一样希望它要是主料而不是作料那该多好。有时还会给每人盛一碗浓汤,请一定要细细品尝,这个汤将会是你对这餐饭唯一还算得上美好的回忆。

在这里提醒各位,当取用蔬菜色拉时,请一定不要矜持,要坚持自助,如果非要冒充绅士淑女的话,后果就是你的盘子里会被热情的主人堆得满满的,而你则必须把它们都塞到肚子里。

喝了N多饮料的胃里再加上冷冰冰的青草,这时多么希望能来点热乎的东西。放心,你一定不会失望,好客的主人会再次像变戏法一样从烤箱里取出今天的主菜。它肯定是热的,至少是温的。它会是什么呢?有时是一块肉,有时是一块鸡,我曾经吃到金枪鱼和蘑菇混合在一起的主菜。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硬邦邦的,你得优雅地用刀叉来对付它们,味道同样是除了咸味之外的任何味道。你必须切成小块,蘸上盘中的酱才能入口,麻烦你一次少蘸点儿,否则吃到最后肉还有一大块但是酱早就没了,而你又不好意思再问主人要,那么只有用力把那些淡而无味的肉生生咽下去。不过你仍然有机会DIY,请从餐桌上拿起盐罐顺时针用力旋转,这里会有你渴望的盐粒落在肉上,还可以如法炮制再加点胡椒。味道就不多说了,想象一下足矣。你也可以把注意力放在主菜之外的辅菜上面,它们可能是土豆,烹制方法介于煎和煮之间;也可能是蔬菜,谢天谢地,它们不是生的,是煮熟的,但是一般情况下都会煮过头,大部分形态呈糊状。

在主菜上来之前,你的酒同时也进行了更换。餐桌的话题这时就围绕酒展开,而作为客人的你,嘴可不能闲着,要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主妇说:真是太美味了,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喜欢煽情的话,可以昧着良心说: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要想进一步煽的话,请当即叉起一块,放入口中,眼睛半眯,做出回味无穷的表情,发出享受的声音“唔——”。不过根据我的体验,你多半做不出来,一是你的良心不允许你昧到这个程度,二是此举的恶劣后果是主妇会把剩下的肉全部放到你盘子里。

我要郑重提醒各位,到此你就不要再奢望会有什么惊喜了,不要寄希望于下一道菜。当你终于把你盘中的“美食”艰难地全部消灭后,你会感觉胃里像塞满了石头。这时主人麻利地把餐桌收拾好,换上了一些美丽的玻璃器皿,这就是餐后甜点要出场的前奏。荷兰人的餐后甜点是无比美味的冰激凌。你刚刚有了一丝暖意的胃面临着巨大的考验。请一定坚持到底,最后一关说什么也要过去。配合甜点的酒,大多也是甜的,有咖啡味的、薄荷味的,还有各种水果味的。

当你顽强地挺过了这最后一关,请打起精神继续坐在餐桌前聊天,一般这个时候我都开始犯困,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主人们则谈兴正浓。在你半梦半醒之时,你听到主人问:要不要来一杯咖啡?你千万不要绝望地认为咖啡是为了让你提起精神继续聊大天的,这是一个信号,这就标志着本晚餐落下了帷幕。你解脱了!每当这时我都会莫名地振奋起来,像孤独的旅人在寒夜看到了篝火。这个咖啡是必不可少的,主人要是一直不请你喝咖啡,你就得一直忍着不能先说告辞。每当这个环节出现时,宾主皆大欢喜,圆满结束,请在道别时再次睁着眼睛说出最后的瞎话:晚餐真是美妙极了,太让人回味了!

以上算是本色晚餐,最可怕的是主人请你吃的特色晚餐。有一家就“专门”为我们中国人准备了“泰式”晚餐,简单地说就是没放盐的咖喱鸡块,还有用水煮过的花菜以及扁豆,以及一粒是一粒的白米饭,真正的泰国人吃了之后有可能和他们拼命。

经过我粗略统计,平均每顿晚餐耗时7个小时。

我对这些朋友的报复行为是请他们来我家吃中式晚餐,对老外而言,菜只要放在盘子里就意味着全都是可以入口的,比方说干辣椒、花椒、葱、姜、蒜,所以当我请他们吃辣子鸡丁时,就亲眼看他们把鲜红的干辣椒悉数放入口中,痛苦地咽下去,而我听到他们虚假的赞美时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我的朋友建议洋为中用,取长补短,用他们的设备和调料来制作中国菜。过程就不细说了,只告诉你结果,结果是从此你连中国菜也吃不下去了,只能喝西北风去。

荷兰的菜不怎么地,但是小点心和巧克力真是美味绝伦,苹果派啊,蜂蜜饼啊,各种曲奇啊,又香又柔和,绝对是人生一大享受,只要你能承受体重暴增的沉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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