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之期共有七天,灵柩一直摆放在刘家的正堂。刘邺从园南书院回来,拿了分给他的地契,先陪夏馨儿回了一趟院里,把挑回来的嫁妆安置好。
刘邺把地契全都递给夏馨儿,让她保管,夏馨儿却不接。
“这是夫君的财物,妾身怎敢拿?”
在这年代里,不管是哪家哪户,都是男人主家,即便女人帮扶家务买菜做饭,所用银钱也是从男人那里讨。女人有私房钱是大罪,犯了七出之条中的“窃盗”。
这年头要当淑女,除了要学温良恭俭让,更要知情识趣事事谨慎才不被夫家休弃,否则就是自做死,社会舆论从来都不会同情被夫家休的弃妇。被夫家休的女人,有的连娘家们都回不去。
刘邺没想到夏馨儿在这件事上这般坚持,他把裹着地契的包袱放在桌上,执意让夏馨儿收好,而他则去正院那边找刘子越,分家后很多事要当面说明白,免得日后起争执。
刘子越到了晚饭后才从外面回来,一身风尘仆仆略带疲倦,神情有些沮丧。刘家各院的人都来找他这个新当家说分家的事,刘子越为人憨直,不知怎么说。刘徐氏倒是有一家之长的风范,当面出来表态:“只要不愿意搬离刘家的,可以继续住在刘家,日子与往常无异。”
刘家众人这才放下心,在些微吵闹声中散去。
刘子越坐下,跟刘邺说了下今日分家的细节,又说了生意上的难处,最后叹道:“要赶紧找买家,把冬茶出了……三弟,明日你陪为兄出去走一趟。”
以前刘子越虽然挂着当家的头衔,好歹有两个叔叔从旁照应,上面还有刘成姚坐镇,许多事不用他操心,突然分了家,事事他都要一肩扛,刘邺也感觉到兄长所承受的压力。
“可是有相熟的老主顾?”刘邺问了一句。在刘邺看来,这时候那些老主顾,或许会体谅刘家的难处,不会杀价杀的太狠,帮刘家渡过这一次难关。
刘子越微微摇头道:“以前出外谈生意,都是叔父做主,现在那些老主顾,要么避而不见,要么生压茶价,墙倒众人推。明天我们去找找从京城来的客商,听闻聂夫人刚从苏州取道南下,过来进一批湖丝,我已经备了拜帖,明日前去府上投了,看看能否一见。”
刘邺没听说过“聂夫人”,在那强加给他的记忆中,也搜寻不到任何关于“聂夫人”的讯息。他料想应该此人应该是京城的大商贾,便没再多问,此时天黑已久,刘子越夫妇要守夜一晚上,刘邺也要回去休息。
刘邺再回院里,便见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宁玉身边摆着小灯笼,坐在房檐下的蒲团上摆弄咸鱼。因为前几日下雨,这批咸鱼到今天才算是晒好,她也准备来日拿到集市上卖。
“少爷……”宁玉骤然觉得背后有些黑影靠近,吓了一跳,连灯笼也不小心碰倒。等看清楚是刘邺,宁玉才慌慌张张把灯笼扶起来,缩着手好像只偷食的老鼠。
宁玉做丫鬟很称职,把小院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她年岁小,平日里不做事便傻呆呆的,但跟别的院的丫鬟争什么东西,从来都不落人后。光是扫帚她便抢回来好几把,用她的话说,以后总能用的上。
刘邺也觉得,有个会当家的小丫鬟,是件幸事。
“夫人不在?”刘邺往屋子里看看,问道。
“在,不过夫人好像是……睡了。”
刘邺进门来,夏馨儿双手撑着头,已然睡着,连旁边的蜡烛熄灭都不知。本来刘邺和夏馨儿有默契,准备当晚把洞房花烛夜给补上,却因为夏馨儿也是一天一夜没睡,昨夜守灵,白天又回娘家走了路,身体疲惫,撑着眼皮久等刘邺不回,便已在桌前睡去。
“夫人……”刘邺唤了一声,夏馨儿没什么反应。
刘邺再拍拍夏馨儿的背,还是没得到回应。
刘邺轻轻抱起夏馨儿,将她抱上床,为她整理好被子,下弦月刚刚升起,皎洁月光之下,夏馨儿的睡容很柔美,刘邺坐在床边凝视了她一会,回到桌前,把之前作好的赝画做一些扫尾工作。
到后半夜,刘邺也有些熬不住,看看院里,宁玉也早就回去休息。他便吹灭蜡烛,到榻前,躺在夏馨儿身旁睡去。
第二日清晨,夏馨儿朦朦胧胧睡醒,发现自己靠在刘邺怀里,而刘邺则含笑看着她,脸上登时又羞又恨,道:“都是妾身,昨夜,误了事……”
因为误的是洞房花烛的事,夏馨儿便更加羞赧,双颊通红,美眸流转,却也带着小女儿家动人的风情。大家气质融合了小家碧玉的美态,让刘邺都不得不感慨,幸好没让周英那丫头占了先。
刘邺笑着,伸手揽夏馨儿到怀里,道:“你我日后举案齐眉,做的是长久夫妻,又何必贪图一夕之欢?回头把丧事料理完,祖父下葬,我们再好好找补回来。”
夏馨儿依旧靠在刘邺怀里,笑道:“倒是妾身心急,让夫君见笑了。”
夏馨儿平日里温文尔雅,这时候说上这等话,已经是很荤的“荤话”。
刘邺跟夏馨儿都是和衣而睡,从床上下来,宁玉也把洗脸水打好。刘邺和夏馨儿梳洗过,到正院见了刘子越夫妇,刘徐氏拉着夏馨儿问长问短好不亲热,现在家里没了两个叔叔,刘子越和刘邺便是大当家和二当家,刘徐氏很懂得在这时候拉拢两房之间的关系。
吃过早饭,刘邺便跟刘子越一同去了茶行那边,先是查了查账目,随后见过几个来问价的过往商人。这些商人,都是小本生意的游商,刘家茶行冬茶货量太大,他们吞不下,问了价,他们也没什么进一步的表示。
刘子越对没有大商贾过来问询很失望,随后他便亲自拿了拜帖,要跟茶行的掌柜去拜会从京城来的聂夫人。
眼看到中午,刘子越道:“子建你先去客韵来等,我投了拜帖,过去寻你。”
刘邺觉得兄长对拜见聂夫人这件事的信心把握就不大,刘邺本来也没想过去碰钉子,听刘子越如此说,便点点头,先一个人到客韵来等候。
到客韵来,还有小半个时辰到午饭饭点,因而客人还不多,刘邺进门,上次招待他们的孙掌柜看上去很热情,招呼他到楼上去。到楼上,刘邺便见到一名围着围裙的女子,正在收拾桌椅。
“刘三公子,您来啦。”女子见到刘邺,上前打招呼。
眉毛很细,远山眉,双眸铮亮,好似那巾帼女儿家一般,模样也算俊俏,不过**眼里出西施,刘邺拿她跟自家的夏馨儿一比,登时觉得此女在美貌上相形见绌。女子一身素裙,并不见光彩,却也并非普通的料子,是印染上乘的绸面细布长裙,裁剪的也很合身。只是那围裙看上去很不搭调,照理说穿绸衣的女子,都是养在深闺当中的,不至于出来走动。
刘邺并不认得此女,也不晓得此女何以认得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女子热情招呼他到窗边的雅座上坐下,亲自奉了茶,人便又下楼而去,看上去,她似乎要招待什么尊贵的客人。
刘邺靠在窗口,被春日里暖薰薰的阳光一晒,便觉得微醺欲睡,便就借着这股困意,与周公下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