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卜玄一路心事重重地靠在轿子里,听见左边传来稳健的马蹄声,不由得轻轻揭开轿帘去看策马行于身旁的叶辛未,她目光平视一副心无旁骛的摸样。
刘卜玄有些看不透她现在的表情。
在听柏松子说,岱川要去会故人的时候,他就隐约感到乔既之不会那么轻易殒命,而今叶辛未回一人归来,乔既之下落未卜,他却不知道叶辛未比起几日前,究竟多知道了些什么。
乔既之可会将一切向她和盘托出?
——不,那么做没有必要,何况对辛未说这些没有多大意义,也只能徒增伤感而已。
“公子在看什么?”
叶辛未冷不丁地回头,直直望向刘卜玄的眼睛,她不知何时捕捉到了来自侧后方的视线,然后毫无犹豫地转过头,接住了它。
刘卜玄掀起轿帘的手没有放,只是目光若无其事地扫了扫近旁的人,轻声道,“为何不见顾简?”
叶辛未有些奇怪,“也要带他么?”
刘卜玄双眉微蹙,“我以为他会和你一道……看来是松子忘了喊他。”
“为何会以为是和我一道?”叶辛未轻声道,“我此来是应张信之邀,顾简该是与顾涯一起——他也要去么?”
刘卜玄轻描淡写道,“顾涯现在不在府中,昨晚一整晚都不在……你不知道?”
“不在?”叶辛未眨了眨眼睛,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刘卜玄,“那他去了哪儿?”
轿帘放下,刘卜玄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雅。
“在千军岭。”
见他放下了轿帘,叶辛未也没有多问,只是心中忽然有些疑惑,顾涯去千军岭做什么。出了城门,当郊野的漫天黄尘隐隐约约在众人面前浮现,辛未才看见一支精锐的队伍一直在城外等候。
战甲与骏马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约百来人的队伍在这里静候二皇子的来临。
“恭迎殿下!”
一时间,百人下马,却只听见整齐划一的落地声与兵器顿地的响动。声音幕天席地朝四面扩散开去,叶辛未闻之下马,牵着缰绳,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顶湛蓝色的轿辇上,一直跟随在旁的年轻宫人上前伸出了手,那轿中人果然推帘而出,稳稳地扶着宫人的臂,从轿里站了出来。
叶辛未只看见他的背影。
在一片耀眼的战甲与兵刃之前,他兀自独立着,静静审视着眼前一幕。二皇子身着墨色长衣,衣摆随风蹁跹,然而他却如同石柱,在风中纹丝不动。
良久,他开口道,“你们……是领了父皇的旨意,在这里候我?”
为首那人道,“正是!”
“好啊,我原先求了父皇那么久,也不见他松过口,准我带御林军出外狩猎。”
叶辛未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玩笑的意味,一时注意起来,果然那百人中为首者便抱拳道,“非也,二皇子执意要出外狩猎,皇上是担忧您安危,特遣我等前来护您平安。”
“平安平安,”他轻声笑道,“我有什么不平安的,若我一会儿狩猎,你们百人不与我合围,只是借着我父皇旨意的幌子在我身后跟从,那我今日还出来干什么呢?飞禽走兽饶是看见你们就走了。”
“这……”
二皇子忽然大笑起来,他这一笑抹去了御林军一众方才的尴尬,却又令众人不解。一旁宫人再次递来一把椅子,他随即落座。
“不知殿下……在笑什么?”
“你们不由我狩猎,我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什么解闷才好。”
“不是臣等不由您狩猎,是——”
“好了!”他声音陡起,带着几分威胁的不耐烦,“不要每次都拿父皇来压我,我哪一次做过出格的事情——别忘了,我总是带着卜玄呢。”
叶辛未在一旁静静听着,虽不知缘由,却也听出了个大概。狩猎恐怕只是个幌子——这位皇子殿下是嘉承帝的老来子,在骑射上恐怕功力不济,是以皇帝护犊心切,舍不得放他去狩猎,便从御林军中分出百余人在此阻拦。
那帮武将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被这皇子三言两语打得满地找牙,听声音,他似乎比刘卜玄略小些,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年郎——这倒真是奇怪,皇家子嗣自出生起便陷入各种争斗之中,锋芒毕露是大忌,何以他却独独例外?
“今日怕是要在这儿耗上很久了。”叶辛未轻轻抚着马头,在队伍中漫不经心地说道,刘卜玄不置可否。她俯首探至刘卜玄的窗边,隔着一道帘子问道,“顾涯为何会先我们来千军岭?”
“做饵。”
“什么?”
叶辛未尚未来得及消化刘卜玄那一句“作”饵是什么意思,便听见前方的皇子道,“你们连千军岭的野物都给赶走了?”
“是了,没有放过任何一处死角。”为首者笑道,“我百人几日前便已经在此,肃清山林已多时了,殿下您再上去也没有用。”
“那可未必。”他轻声笑道,“即便山中没有老虎狼群,但比之危险百倍,也有趣百倍的人,山中至少还有一个。”
“殿下莫要说笑,我们已经封山多日了。”
这一次,二皇子终于转过了脸来,叶辛未一眼便看见了他极深邃的眼睛,带着些许黑化的笑意。他径直向着刘卜玄这边走来,叶辛未沉默着注视着这个气度不凡,气场完美继承继承帝风格的皇子。
二皇子要为刘卜玄揭开轿帘,扶他落地,却不想手中动作微凝——这一瞬,他的目光越过轿子,自然而然地后延,便在巧合中向着辛未看去一眼。
这一瞥,让他心中一惊。
说不出是为何,他觉得叶辛未的这张脸很熟悉,熟悉得有些令他感到诡异。
于是他揭帘子的手陡然停了下来,然后忽然转身,又道,“便在这里再歇歇吧。”
轿中刘卜玄轻声问道,“为何?”
“我原本不打算等张信的,但都既然来了这里,就再等等吧。”二皇子轻声道。
叶辛未终于松开了手中马儿的缰绳,待二皇子走后,忍不住问轿中的刘卜玄,“他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