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叶辛未失眠了。
乔既之的伤势不过两日就已经大为好转,这都是岱川送赠的子衿凝的缘故。昨夜在法源寺的后山,乔既之最终还是决定将制毒技艺传授给她,按他的说法,越早领会一天,便更安全一分。
药分九种,致死致迷,医人养人各有配方。那片乔既之赠与的刀片叶辛未一直随身带着,他见状很是高兴,连连道,配合着这一柄小刀,更加完美。
木盒被乔既之赠给了辛未,他拿走了正中间的一个瓶子,然后让辛未拆开余下几个,那些药剂的配方就在其中。辛未随便抽出了一支,在黎明时借着晨曦的光去看,乔既之一边一边告诉她,里面的纸张与笔墨都十分特殊,拆了瓶口之后,四个时辰里若不将纸张上的东西誊录下来,字迹便会消失。
于是她强记了一整日,几乎精疲力竭。
日暮时,还是乔既之赶她回来,这刘府必然是整个北京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若有变故,她会第一个知晓。
叶辛未沉默顺从,回了刘府之后,却没有去看过刘卜玄一眼,也没有找顾涯,而是一个人静静回去了房中,这几日的种种似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再回这里,她只想好好休息,可是天不遂人愿,辗转反侧许久,依然无法入眠,十分清醒。
右眼总是跳个不停……是要出事了吗。
夏夜,她索性赤着脚下地,打开了窗户,静静坐在窗下。闭上眼睛,重新在脑海中回想白天曾背下的那些药方。可是随之而起的,却是无数人的面容,叶辛未颦眉,口中的念念有词不时被打乱——要如何才能静得下心来?
忽而一阵声响,她听见庭院的门被打开。一阵轻快的脚步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却忽然止了步子,然后又迅疾而无声地消失,叶辛未起身开门,却见地上多了一身衣服。
那衣服用木盘盛着,她弯腰去取,发觉是一身极为素雅的骑装。上衣纯白,缀以黑色披肩,长靴漆黑没过小腿,干练中带着萧杀之意,叶辛未拉起衣服抖了抖,便看见隐于其中的一张便签,
“辛未姐姐。”
——题头是这么写的。
叶辛未双眉轻展——刚才的人应该是柏松子。
“辛未姐姐,冒昧深夜打扰,将此身骑装送到你的门前,明日千军岭狩猎,我家公子也要前往,请你随行左右,无比保他安泰无虞。”
她看完这两三行字签,没有落款,但信首的称呼已经言明了身份。
这一晚长风寂寂,辛未的屋门紧紧合上,再未打开。
次日一早,刘卜玄尚在睡梦中,便感到柏松子在摇他的肩膀,催促他快些醒来。刘卜玄双眼微蒙,轻声问了句怎么了,柏松子道,“叶辛未已经在屋外等候多时了,公子。”
“这么早?”
柏松子点头。
“让她进屋坐吧。”刘卜玄轻声道,“岱川人呢?”
柏松子答,“未见。”
“你一会儿再去发一次信号,若是临行前他还未来,我们不能等他,只能先和二皇子一道走了。”
“是。”
下人们出门通传,让叶辛未进屋,她默然踏入了这里的门,然后一个人站在外厅,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响动。
不多时,刘卜玄出现在叶辛未面前。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容憔悴,左右各一个随从扶着他的肩膀。只是今日他长发再一次束起,那一份略带凌厉的俊朗再一次耀眼起来,叶辛未目光凝在他身上,刘卜玄微微抬眼,对辛未说了一声,“早。”
“早,”辛未的声音似是没有任何波动,“什么时候起程?”
“稍等片刻,”刘卜玄看着辛未的衣服,低声道,“想不到这衣服,你穿起来这样合身。”
通身黑白的叶辛未站在刘卜玄面前,带着三分与生俱来的清冷,没有任何回答。
刘卜玄与叶辛未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只有柏松子一人仍然平静,指挥着屋中的下人们快些离去。
待人散去,刘卜玄喉中微动,许久才开口问道,“辛未昨晚休息得好吗?”
“嗯。”叶辛未点头,“只是做了一些噩梦,但睡得不错。”
“怎样的梦?”
她的眼睛看向别处,然后若有所思地道,“不知道……大概,是在一点一点失去什么的梦吧。”
刘卜玄轻轻咀嚼着辛未的话,却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叶辛未忽然低头,微笑道,“嗯,就像你们诛杀乔既之,我差点失去他一样。我梦见我正一个一个地失去你们,每一个人。”
刘卜玄微微一怔,很快便笑了起来。
“是了,一个一个失去……”刘卜玄唇角勾起,“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叶辛未刚想开口如实相告,转而却将之后那半句“也没说什么”吞进了肚里,替换成一个涵义颇深的冷笑,轻声道,“你觉得呢?”
刘卜玄轻轻摇头,“辛未,你是怪我?”
“你有你的理由,我又有什么好怪你,更何况,岱川已经医好了乔既之,他现在活了,活得很好。”
“岱川……又将他医好了么。”
“嗯。”
叶辛未兀自点头,直视着刘卜玄的眼睛。
两人同时感到,这不是一个适合讨论的话题。
等二皇子的人来,已经接近正午。因为嘉承帝崇尚黄老修身修性之道,故而来人少,远远只看见一顶湛蓝色的轿子想向着这边走来,其后跟着若干护卫与宫人。
那轿辇在刘府门前停下,没有一定点儿要进去看看的意向,只是静静等待。
刘卜玄早已收拾停当,他也坐在轿中,一旁叶辛未骑着高大俊逸的高翎马,缓缓跟在一旁,她背上的弓弦时常闪烁金色日光,双眸寂静沉稳。
“听说最近你身体又不太好?”这声音清俊有加,又带着几分邪气,刘卜玄揭开了窗口的垂帘,果然是从那顶湛蓝色轿子中传出的。
“没有大碍。”
“那就好!”轿辇中传来一声遂了愿的感叹,随即补充道,“那么今日,便可以带卜玄去玩一些好玩的了。”
“您是指……?”
“到了你就知道了。先别问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