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翻了一座小山，到了溪水边，辛未腿脚不便，还是将水囊交给了顾青，让他去灌水，自己则坐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
早春的初阳还带着一点点寒意，辛未紧了紧衣服，低头用脚踢着小石块儿。
“喂，阿青。”
“嗯？”
“你家在哪儿？”
“我么？老家原本是在浙江绍兴府的，不过这几年一家人都住在扬州，等过几日押完镖，我就直接从饶州走，过鄱阳湖，再一直往东南方向去，约莫十来天就到了。”
辛未点点头，伸手托住了下巴，“我听说扬州是个丰饶之地。”
“那是自然。”顾青灌满了辛未的水囊，用力将囊口扎紧，又将自己的水囊浸入溪水中，回头继续道，“我娘就是扬州人，她在那边亲戚多。有娘家撑着，在家厉害着呢。”
顾青笑得自然，辛未也觉得心暖，轻声道，“你一个人跑去了京师，你娘一定很想你吧。”
顾青没有接话，不一会儿便站起身，将辛未的水囊递给她，“那你呢？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不担心？”
“我没有家人。”辛未接过水囊，望着顾青的眼睛，平静答道，“可能有？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
顾青没料到竟是这样，立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第一次听叶辛未提起自己的身世。
眼前的叶辛未面色坦然，像是一眼看穿了顾青的心事，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轻声道，“你不要介意这个，我没觉得难过。”
“……嗯。”顾青勉强答应着，却一时语塞，拼命想说些什么，也只道出一声嗯字来。叶辛未望了顾青一眼，却低头兀自笑了起来。他顺手摘下一旁横生的枝干上的一抹新绿。
“想听曲儿吗？”叶辛未问道。
顾青用力地点点头，“好啊，吹什么？”，如此说着，他坐到了辛未的身旁。叶辛未略一思忖，便吹出一道清亮的旋律，正是《梁祝》里，祝英台十八相送的那一段。
这一叶清歌婉转轻扬，如燕子在山谷中飞旋，
曲毕，叶辛未将手中绿叶轻吹而去，回头看顾青的脸，“你觉得怎样？”
顾青拍手，“好听！”
叶辛未望着寂静山谷的另一头，阴着脸取回顾煜青肩上的弓箭，从石块上下来，轻声呢喃了一句，“呆子。”
两人便这般相对无言地沿路返回，顾青口中哼着方才叶辛未吹的曲调，步态轻盈。
忽然间，辛未脚步突止，他拉住了顾青，指着远处的山峦，“……那是什么？”
顾青顺着辛未指给他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一道移动的长影，那是一群身着盔甲的人群，在山间已经被修平的路上纵马而行，似是人人佩刀。距离虽然不远，但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一阵惊恐扼住了二人的咽喉。
来着不善！这荒山野岭里挟兵器而行的野众不是山贼就是强盗，两人同时反应过来，朝着归路狂奔而去。
眼看商队的车马已经近在咫尺，顾青便向着已然能够看见的人群大声开口道，“有——山……”
话未说完，只感觉身后一重，叶辛未整个人扑到自己身上，辛未从背后紧紧压着他，呼吸因为方才的狂奔而有些颤抖，顾青的手被辛未紧紧钳着，翻身不能。
“辛未你……干什么！”
辛未瞪他一眼，“不要多事，先等等看。”
整个队伍已经进入了警戒状态，可见大家已经知道前路有来人。叶辛未环顾四周，很快发现队伍中不见了二当家姜明的身影，且同时少了一辆车。估计是常义下令，让姜明把最重要的货藏起来，以防万一。
辛未皱起眉，常义从开拔起，至今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他上次这么做的时候，镖局是在押运一位朝廷要员的生辰纲，一路险象环生。此番常义如此小心，这一次押送之物的风险也就可想而知，现下前方凶吉未卜，只怕是要出事。
辛未俯身趴在地上，左耳贴地，双目紧闭，仔细听着土地之下传来的动静。
不多时，他听得地下传来阵阵马蹄，望着顾青，辛未轻声说道，“来了。”
队伍最前方的那人已经拔刀指天，向着其后的众人大喊一声“兄弟们，抄家伙！跟这帮狗娘养的贼寇拼了！”整个商队霎时沸腾起来，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在简短的沉默之后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顾、叶二人潜伏在近旁的灌木中，远远望着情势的变化。辛未搭起弓，望着前路，随时准备着应对将要道来的危险。
年近花甲的徐有为正坐在后方，平静地往自己的烟杆里加了些烟叶，抽起了旱烟。后方大约有七八人留守，前方激战，这几人视若无睹，只是守在货车旁边。
二当家姜明不知何时又重归了队伍，单人匹马耍着长枪向着前方杀去了，激战之地离此处不远，虽然看不见，但山谷中厮杀之声回荡，刀剑铮铮混杂着喊杀的吼声，不绝于耳。
局势尚在胶着之中，辛未却已然从地下传来的声音里洞察了即将到来的结局——节节溃退的人的零散脚步声与对方不断逼近的铁蹄交织在一起，辛未声音略带颤抖地对一旁的顾青说道，“我们……要败了。”
顾青对辛未的判断没有丝毫怀疑，他倒吸一口冷气，“师父！我们得去把师父救出来！”
“不要去！”
未等辛未阻拦，顾青已经跳出了灌木丛，奔着徐有为去了。
仍隐藏在灌木丛后的叶辛未默默咬紧了牙，他伸手摸了摸插在靴子里的匕首——不管怎样，他要活下去。每当遭遇哪怕一星半点的危险，辛未身体中就浮现出一股几近疯狂的求生意志——而这正是徐有为不喜辛未的地方，叶辛未聪明过了头，又惜命过了度。
望着顾青的背影，辛未狠狠捶地，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叶辛未随后就跟着顾青到了徐有为的身旁。然而，徐有为看起来一依旧气定神闲，砸了咂嘴，望着辛未与顾青手中的水囊，问了一句，“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