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承淮庄了。”叶辛未道,“那不是公子的心血么。”
“只是舍了一个庄子罢了,”顾涯摇摇头,忽而有些心虚,他方才出神,这会儿接不上她的话,只是辛未未必看得出来……顾涯纤长的五指空握着,置于唇边轻咳一声,道,“外面风寒,我们还是回屋吧。”
叶辛未点头。
送叶辛未上楼之后,顾涯却沉默。
“不要做傻事?”他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此后一日无事,只是细雨中船家放缓了船速,两岸青山缓缓后去,码头与码头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周遭景色也越来越静寂。
下午,叶辛未趁人不备,顺着二楼的船檐爬上船顶,这里有一处可以隐下两人的远望台,但明显已经很久未用了。从远望台上不仅可以睥睨两侧风景,且刚好可以看见底下船头的一片开阔地。
忽然一旁传来脚步声,辛未还未抬头,就听见顾简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顾简在楼下找不着她人,差点就去找顾涯了,幸好多了个心眼,上船顶来看看。
辛未并不辩解,一声不吭地跟着顾简走了下去。
辛未的屋中没有窗子,不能登船顶,她便常常在门前倚栏而望,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玉佩,眼中露出时喜时悲的神情,似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偶尔自顾自地笑出声来。顾简看不明白,只是见她总是靠在风里,便几次提醒辛未进屋去,她并不听从。
第二日,叶辛未依然站在门前眺望。
“顾简,”她忽然转过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顾简,轻声唤了他一声。
顾简瞟了叶辛未一眼,“嗯?”
“隘口是什么地方?”
“隘口……”顾简微微皱了眉,“那里暗礁浅滩多,地势比较危险,容易出事……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却不知为何,提及“隘口”,顾简的眼皮就开始跳。顾简握紧手中的剑,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比从前更甚,叶辛未望他,只觉得他目光愈加清明。
他依旧不欲与叶辛未多言,辛未舒一口气,兀自摇了摇头。
船行江面,两岸的山势开始一点点陡峭起来。
傍晚,已不时有横生的枝桠扫过船檐,发出倏倏的声响,船速更慢,国公府中的侍卫们开始在船上巡视,时刻准备着应对潜在的危险。
入夜。船内正摆着酒宴,张涵等人围绕一桌,堂下载歌载舞,乐声不绝。
顾简与叶辛未没有上桌的资格,两人在二楼的长廊上听着楼下传来的盈盈笑语,顾简有些无聊地靠在栏杆上,余光一瞥,却看见叶辛未挺直了背,极为专注地望着后方的丛林,这神情在顾简看来着实有趣——像极了一个等候猎物的猎人,又像是一只与猎人对阵的小兽。
顾简勾起嘴角,“叶辛未?”
“嘘。”辛未皱了眉。
顾简轻嗤一声,“干什么……你喜欢听这曲儿?”
叶辛未的食指轻轻敲着栏杆,顾简撑着下巴,默默看着她的指尖,耳畔鸟鸣阵阵,在风声中飘逸——顾简脸色霎时变青!
叶辛未瞥了顾简一眼,“发现了?”
丛林间的鸟叫声有规律地起伏着,三短一长,五短一长,一短一长,彼此交错,纵横山野。
“有埋伏。”顾简低语,先前的颓靡尽扫,判若两人,“我去找少爷。”
“你等等!”
未等叶辛未说完,顾简已经翻身下楼,叶辛未气得哼了一声——怎么就是听不完别人说话呢?
叶辛未紧紧握着拳头,山间鸟语急促起来,又霎时间归于沉寂,一声不响——这是出手前的倒计时。
——但现在,她手上还没有弓和箭!
顾简刚刚落到一楼,顾涯便看见了他,他神色严肃,快步走到顾涯身旁耳语,顾涯随即皱眉,尚未与张涵言语,就听得大船的两侧响起一阵喽啰的呐喊,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是一阵箭雨。
人群作鸟兽散,四下奔乱的歌女与下人尖叫着避开羽箭,惊慌失措的人们撞倒茶盏桌椅,挂在厅堂中的灯火摇摇晃晃,光影交错,混杂着冷箭的嗖嗖声,浓稠的血腥味升腾而起,整个大厅顷刻间成为人间地狱。
甲板上的船夫与仆从悉数尽亡,陈尸无算。
大船已停,两叶轻舟从黑夜里驶来,载着两群贼寇。
一阵粗豪的笑声从暗夜中传来。
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走出,他戴着赤色头巾,只穿着一件敞胸的马甲,一道从左肩及至腰腹的猩红色疤痕在船灯的辉映下分外可怖,男人赤着脚,手持一把钢刀,满是狰狞的笑容。
船中剩下的活口被纷纷押送到甲板上,众人双手收起,蹲在地上,靠成一团。张涵等人自然毫发无伤,此时正战战兢兢地被推搡着往前走。
事情太过突然,张信与顾涯在人群中皆隐忍不发,仔细观察着来人的情况。
“阿梅别怕。”张信低语道,“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
阿梅强忍心中惧意,点了点头。
活着的人被一个个带出来,顾涯与顾简皱紧了眉,仔细凝望着来人的身影,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押解归来,也不见叶辛未的踪影。
顾涯的心霎时提起,不由得四下张望。
——是错过了?
还是……
“来!把这些尸体都抛了,清一清过道!”那红巾男人高声道,众盗得令,纷纷上前搬运尸体,随手就扔进一旁的江水中,落水声时起彼伏,与女人们嘤嘤哭泣的低语相合。
顾涯强压着心中波澜,望向一旁的顾简。
“叶辛未呢?”
张信随之而怔,他这时才开始在人群中找寻辛未的身影——这个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她……”顾简这时才意识到什么,脸色顿时惨白,他完全没有把叶辛未这个人放在心上,得知遇险之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这消息告诉少爷啊!
顾简低下头,磕磕绊绊地说道,“莫不是……莫不是……已经……”
顾涯的眼睛霎时变得冷厉。
“都住手。”
整艘船忽然变得沉寂下来,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刚才说话的这个青年男子。
顾涯从蹲着的人群中缓缓站起,眼中是骇人的寒光。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准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