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人站在窗前,将这一身素衣衬得清新脱俗。望着一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叶辛未微微有些发怔,仿佛又回到两年前,与顾煜青一起在镖局当值的日子。
顾简推门而入的时候,辛未正站在窗前出神,听见身后响动,她立刻转过身。
“叶——”
便在辛未转身的瞬间,顾简忽然止了声音。
——没曾想,她穿起自家公子的衣服,竟是如此惊艳。
叶辛未瞥了顾简一眼,轻声道,“是他们来了?”顾简点头,咳了几声,他本想来催催叶辛未快一些,眼下见叶辛未打点完毕,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辛未随顾简一道下楼,众人皆是一怔,顾涯的眼睛片刻未曾离开眼前的姑娘,忽然觉得有些恍然——至今为止,他已见过许许多多个不同的辛未,红裙俊俏,挽弓凌厉,平时静默如水,而今忽然一身考究的绸衣,骤然间又平添几分逍遥洒脱。
叶辛未走到他身旁,低声与他说道,“衣服略有些大,不过尚且能穿,待我去置办一身新衣,再将衣服还你。”顾涯只是摇摇头,心中轻笑。
众人出门,顾涯照例走在最后,他默然凝视着叶辛未的背影,眉眼之间却不自觉地浸染了轻浅的笑意。
和风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
再游玄武,景还是旧日的景,身边却是另一拨人,叶辛未突然有几分想念扬州的顾煜青,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些什么?
“到了,就是那儿!”
李摇光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正午的日光下,一处开阔的广场上放着五十张低矮的石桌,石桌上放着棋盘,下面则放着锦垫。
玄武门宫门大开,一人从中走出,他手持长鞭,向着一旁的石道骤然抽去。
一声鞭响,人群鸦雀无声。
几十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也从宫门中随之而出,他们长幼不一,年岁高的已有白须,年轻的不过少年。白衣人纷纷入席,在石桌边席地而坐,随着他们的入席,一直静候在旁的美婢撑起阳伞,为众人遮荫。
一辆四面都是竹帘的马车,这时才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踮起了脚尖,极盼望极盼望地向前挤去,那车中人静静坐着,既不下车,也不揭帘,旁人只能看见他在竹帘下隐约浮现的长衣和线条分明的轮廓。这人便是从不在人前露面的御前三子之一,刘卜玄。
于寂静之中,车中人轻声道,“开始吧。”
人群里的叶辛未一怔,低声道,“他这是要……与五十人同时对弈?”
李摇光早就看得眼睛发直,听得叶辛未的问话,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张信亦被这阵势所惊,双手抱怀,轻声道,“且看卜玄能赢几局吧。”
不远处的宫墙上,贴着五十张画有棋盘的白纸,那弈局的每一步都被宫人们用墨笔填上,看热闹的围在广场的石桌附近,看门道的则纷纷往这贴着棋谱的宫墙处涌来,每落一子,宫人便要报子,以作监督。
开局不过三四手,众人又倒抽一口冷气。
人们的目光落在第五十张石桌上几乎不能挪动——那张桌子一直空着,而每当车中人的棋子落在那石桌上时,便有一个宫人匆匆记下位置,随即便奔入玄武门中,稍后又奔行而出,执子而落。
——在这张桌子上对弈的,莫不是圣上!?
这一场对弈旷日持久,对那五十人而言,开局的几十步实在惬意,五十个人挨个轮过去,等再到自己的时候,早就已经想出了下一招路数。
可是那车中人——叶辛未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不单单要记下每一张桌子上已有的棋谱,还要思量落子之后的可能。
这个人……到底聪明到了了怎样的程度?
从正午到薄暮,四十几个白衣奕者败下阵来,亦有两人终于以数子之差得胜。败者离席,胜者上座,唯有那人一直静静坐在竹帘之内,低声与身旁的宫人交待每一步将走之法。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宫墙下看走法的却约聚越多,众人的惊叹时起彼伏,从前只知道刘松平家中有个了不得的小儿子,却不知竟是这样的超凡入圣。
最后,整个奕场便只剩下车中人与那个空桌之主。
张信静静站在不远处望着车中人的轮廓,皱着眉头,李摇光见张信一脸凝重,正要劝慰,便听张信低声道,“卜玄在车中坐得太久……恐怕是要支持不住了。”
话音刚落,那车中人果然轻举衣袖,挡在口前,咳了几声。
身旁的下人揭开竹帘,想要递水,却被他推开。
叶辛未无心再看棋局,只是远远望着那个看起来羸弱而又有几分固执的影子——他低下额头,束起的发冠随之而动,每一次清咳,肩与背都在微微颤抖。
张信皱起了眉,径直向着车中人走去,一旁侍卫连忙上前阻拦,李摇光也箭步上前拉住张信的肩膀,厉声道,“阿信,你要干什么!”
“他这个样子还怎么下棋?”张信道,“我去看看。”
李摇光紧紧扣住张信的右臂,低声道,“别去,卜玄这是在和圣上对弈,你中途打断,是什么意思?”
“可是——”
“让他把这棋下完吧。”是顾涯的声音,他刚刚从贴着棋谱的宫墙边回来,此时也望着车中人的身影,轻声说道。
辛未随即叹息,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下完?我看着……此人也快到极限了。”
“那也得让他下完,否则,他该是要忌恨张信了。”顾涯望着张信,这般说道。
张信一怔,“……什么意思?”
“他为了留着精力下最后一局,故意放水输了两局,又平了两局,现在只一心一意与那‘不露面’先生对弈,如此用心良苦,若还是被你打断,岂不要记恨你么。”顾涯轻声道,“恐怕,他比我们更清楚自己快到了极限。”
顾涯一直在宫墙边看着棋盘的走势,刘卜玄的用意,他一眼洞悉。
张信听罢并不言语,只是兀自握紧了拳头,目光担忧地望着那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