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败在你的手下……”乔既之低声重复着岱川的话,他双眼微抬,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哪怕我都要死了,你也要赶在我咽气前来羞辱我……岱川啊岱川,我要说你什么好。”
岱川轻笑了一声,“以你的本事,能瞒过其他人,还能瞒过我的眼睛吗。”
乔既之低咳了一声,有几分无力地靠在石壁上。
“你的子衿露呢,”岱川轻声道,“看起来,你并没有服用啊。”
乔既之冷笑道,“早八百年就用掉了,还能等到现在?”
“救命的东西也不留在刀刃上,你这是活该。”
叶辛未转过头看向岱川,他的话分明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反而能听出责备之意,乔既之强忍下肺腑中难抑的灼痛,兀自笑了起来。
“叶姑娘,”岱川从衣袖中取出了什么,唤了叶辛未一声,“你接着。”
那巴掌大小的东西划过半空,掷了过来,叶辛未极为灵敏地扬手接住了它,打开掌心一看,才发觉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给他喝下吧。”
叶辛未一怔,“你要救他?”
岱川笑道,“我若想杀他,现在还用得着再动手吗。”
叶辛未攥紧了手中的瓷瓶,代乔既之问出了那一个“为什么”,岱川依然远远地站在一旁没有靠近,声音却带着些许浅笑。
“他要寻死,我便偏偏不让他死,就这么简单。”
乔既之忍俊不禁,再次笑出了声。一旁的叶辛未打开了瓷瓶将它递到乔既之的嘴边,乔既之却移开了头,冷声道,“拿开,我不喝。”
岱川轻声笑道,“你这懦夫!”
乔既之骤然变了神情,他的眉头皱如山壑,望着岱川的眼睛也带了几缕先前没有的狠厉之色,叶辛未看得诧异,她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瓜葛。
岱川挪动脚步,终于从洞口缓缓向乔既之走来,靠得越紧,乔既之的呼吸便越急促,那眼中似有愤恨,有羁绊,有不甘,又有无奈。
岱川缓缓道,“你恨我杀了流琛,扬言要我偿命,却又下不了手结果我性命,乔既之啊乔既之,你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妇人之仁,大丈夫行走天地,要的就是那一分逍遥洒脱,你看看你现在这副苟延残喘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乔既之几乎怒不可遏,“你住口,轮不到你来……说我。”
“难道我说错了么?”岱川浅笑,“你若不是在顾及我,就是在顾及江南那些百姓,总之是被什么掣肘,否则以你的眼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坐在刘卜玄房里的那个人,是我的替身。”
“百姓……?”
叶辛未低声喃喃,她看着乔既之,忽然有些心疼地皱起了眉。
“别自作多情了……”乔既之握紧了拳头。
“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你根本看不透自己的心意?”岱川的声音陡然提高,他缓缓走到乔既之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放任徐有为冒用你的金铃送账目回京,与我的初衷不是不谋而合?你我想做之事,不过殊途同归,为何你就是不愿承认?”
“本来就与你无关……咳,咳咳……”乔既之的几声剧咳带出许多的血,他的目光微红,却不是因为伤感,那布满血丝的眼白看起来狰狞而诡谲,他微微勾起唇角,“我在意的,至始至终都只有流琛一人……江南海靖也是她的愿望,我乔既之,从来都没有想要要与你联手做什么……过去不会,今后也更加——咳!”
他猛然吐出一大滩血,叶辛未静静坐在一旁为他抚背,没有丝毫劝阻之意。
岱川微微颦眉,“叶姑娘,药在你手中,喂或不喂,你看着办。”
说罢,岱川一个转身便跃出了洞穴,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
乔既之仿佛霎时间失了主心骨,刚才还挺直的背又重新瘫软下去,他的眼睛迷蒙地闭着,只觉得意识更加模糊,然而身旁那个瘦小而沉默的身影却让他有些在意。乔既之只是睁开眼睛,就几乎已经拼尽了全力,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辛未——”
“我……不会勉强你服药的。”叶辛未轻声道,“如果你……真的想求死的话。”
乔既之一怔,看着叶辛未瘦削的身型,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良久,才绽开一个虚弱的微笑,点了点头。
然而叶辛未接下来的话却让乔既之心中一颤。
“可……可我会,会难过……?”
叶辛未的声音里分明有几分颤抖,乔既之微微扬起了眉,他的双眼重新聚焦,这才看清了叶辛未的眼睛。
“这个瓷瓶……我刚才还只是觉得眼熟,但我现在想起来了,在顾府的时候,你用它……来给我治过病,是不是?”
乔既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眼前同样红了眼眶的叶辛未。
“那时候你还说……我和我娘长得很像……说我娘从前救过你一命,而我在山野里又一次救你出了牢笼……你说这些想想都觉得奇妙啊,难道你……你不应该把那些欠下的恩情都还了……再,再走?”
叶辛未抬起了手,将掌心摊在乔既之的眼前,她的手掌里满是乔既之的血,那些血或是方才从他口中咳出,或是透过衣服从他的伤口里渗出来,而掌心里则静静放着方才岱川留下的小瓷瓶。
那是岱川身上最后一支子衿凝,乔既之默然望着叶辛未的手,一动不动。
“你不懂……”
“我懂啊,”叶辛未声音微颤,“如果我死了,我也希望阿青可以在世上慢慢地活,等待再相见。”她已经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竭力不让一丝哭腔浮现,“乔既之,我,我是真的,不想看你……看你……”
乔既之忽然觉得有些为难。
与他而言,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死生于他,似乎并无什么区别。
过了不知有多久,乔既之似有迟疑,却还是缓缓伸出了手,将叶辛未掌心的瓷瓶接了过来,他拇指微动,将瓶塞去了,然后仰头把子衿凝一饮而尽。
叶辛未稍稍歪了脑袋,不知是苦笑还是哭脸,静静坐在乔既之身旁看着他把子衿凝服下。
他最后抬眼看了叶辛未一眼,低声道,“辛未,我……”
话未说完,乔既之已经堕入了无意识的渊面。
叶辛未也如同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跌坐在了一旁,从刚才岱川与乔既之对话时她就一直在想着对策,直到这一刻,她的心才真的放了下来。
她缓缓靠近,望着乔既之熟悉的面容伸出了手,叶辛未的五指没入乔既之的长发中,然后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