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厥过去的乔既之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厚重粗沉的鼻息变得平稳宁和，直到靠在他身旁的叶辛未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叶辛未忍不住不停回头去看，伸手去探他的脉搏。一遍遍确认他还活着。后半夜，乔既之的高热退去，僵直的身体变得有些无力，睡着睡着就倒在了一旁，叶辛未双手交叠，垫在他的脑下，自己却一夜无眠。及至黎明，她听见乔既之在梦中呢喃流琛的名字，那声音中带着无限的眷恋与不舍，又有着叶辛未从未听过的温柔和焦灼。
她看着乔既之的脸，微微歪了脑袋。
这样的乔既之，是从前的自己从未见过的摸样。
她很想知道乔既之究竟梦见了什么，从岱川与那些永夜门人的只言片语里，叶辛未只能勾勒出一个悲剧的轮廓，隐约地嗅到些许令人叹惋的气息。乔既之的呢喃像一团迷雾，将千丝万缕的伤感缓缓凝聚，听得叶辛未有些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白日初升，几缕晨曦的微光投入洞口，叶辛未沉默地坐在洞中向外看去，飞溅的水雾在金色的晨光里弥散，竟一时美得不似人间。叶辛未怔怔望着这一幕，陡然间想起了顾煜青。
也不知这个清晨，他在做什么呢？
忽然很想见他。
叶辛未眨了眨眼睛，将已然脱险，此刻正沉沉睡下的乔既之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自己缓缓站了起来——静坐了一夜，起来的时候脚有些酸麻，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迈出了步子，向洞口走去。
她身上的衣服此刻还泛着潮意，靠近洞口的地方偶有风起，她双手抱怀取暖，双眉微颦，在水帘下茕茕独立。远天的云和霞光溶在水幕里，四下水声隆隆，却也偶尔可听见山间兽类长啸，风中朦胧可闻的鸟鸣。
如此良辰美景……
又一阵风起，叶辛未抱着自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傍晚，乔既之终于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不远处的叶辛未一个人坐在洞口，面对着那一帘水幕发呆。乔既之定了定神，刚要开口喊她，就咳了起来。叶辛未闻声回头，看见乔既之侧身俯在地上，单手撑地，勉强坐了起来。
叶辛未坐在原地，回头绽开一个笑脸，“醒了？”
“嗯。”乔既之抚着心口，又轻轻碰了碰右胁的伤口，依然是钻心剜骨的疼痛。
“太好了。”
叶辛未赞叹一声，不多时又把头转了回去。迟暮的光线里，乔既之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这声音中却又听不出分毫的喜悦，也没有悲戚，只有浓浓的疲倦。
“我累了，乔既之。”她轻声道，“顾涯，刘卜玄，你，还有我父亲……”
叶辛未背对着乔既之念着这些名字，乔既之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叶辛未的背影，只见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一边轻声叹息，一阵简短的沉默过后，辛未忽然低了声音，“你们不累吗？”
她低下了头，似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累了。”乔既之的声音十分虚弱，他光是坐起来就已经花了几乎全部的力气，看着叶辛未此时低迷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可是想了半天，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故作看开地叹道，“你是后悔救我了？”
“不是。”叶辛未一时笑了起来，她回头瞪了乔既之一眼，“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明明知道的。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
乔既之不答，只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刚好一天吧。”
“辛未，过来，”乔既之向叶辛未招了招手，“扶我起来。”
叶辛未微怔，“你还是多休息吧？你想去哪儿？”
乔既之扶着石壁，勉勉强强支起了一条腿，叶辛未只得上前扶住他一只手臂，乔既之的重量很快就倾泻过来，他低声道，“……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叶辛未原以为他要出洞，只觉得这山势这样险恶，凭乔既之现在的力气无论如何也是出不去的，可是乔既之却带着她转身，向着山洞的更深处走去。
“里面竟然还有地方？”
“有。”乔既之回答，并不多言。
狭长的夹道越来越窄，越来越低，到最后终于可见一处发光的出口——外面的血色夕阳映照着那里，使它看起来如同一处镶嵌在路尽头的玉石。
那出口十分地小，仅容一人通过，在离地约三尺的位置，凭乔既之现在的体型，他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了。
“你想不想去看看？”乔既之回过头，望着叶辛未，“外面很漂亮的。”
叶辛未点头，继而伸出了手，乔既之接着她的手臂，让她撑着自己的肩膀钻入那出口——哪怕如辛未这样瘦小的人，在通过它的时候，也略微有些勉强。
刚把脑袋探出来，辛未就屏住了呼吸——原来石洞的外面，是一处桃花源。
叶辛未挣扎许久，终于整个人都翻了出去，此时的乔既之体力已经略有些有体力不支，成年以后的他早已无法通过这洞口，便只好靠在洞边石壁，静静听着外面的叶辛未的声音。
叶辛未坐在洞旁，看着眼前一方突然开阔的丛绿地丛林，忽然转头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乔既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带你来见见流琛。”
叶辛未没有听懂，只是略微一怔。
“见……流琛？”
乔既之努嘴一笑，示意叶辛未去看放在近旁的一处密封的瓷罐，那瓷罐通体雪白，可是并未蒙尘，大约新放在此不久，距离洞口大概有一臂的距离。洞中的乔既之弯下身子，目光顺着那一处小洞落在了那白色瓷罐的身上。
他望而又望，眼中神色交叠，复杂难言。
叶辛未轻声问道，“这是，流琛的骨灰吗。”
“嗯。”乔既之道，随即微微闭上眼睛，似是慨叹一般地笑道，“想见一个人，你就去找他，想见一个故人，你就去他的坟头看他。”
叶辛未微微失神，“所以这里是……”
“这里是我和流琛选中的福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