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名一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故意拉开着窗帘,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浅至深再由深至浅,恨不能眼睛一闭再一睁,夜色遁去,太阳当空。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夜会是如此的漫长,静静的听着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好像也不是向前走,而是往后退。
这样的夜像极了一个无底黑洞,一路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光明,或者根本就没有光明。
他想起了三年前苏静不辞而别的那个晚上,是任小茴陪着度过的。
那会儿他俩坐在路边的大排档,吃着烤肉串儿喝着白酒。他说对面走过来那女的胸很大摸起来肯定很舒服,她哭丧着脸看他嗡声说别这样。他对酒当歌长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还是哭丧着脸看他嗡声说看开点儿。
那会儿他确实心情不好,比掉进粪坑喝进去两坨屎还要糟糕,但她一点儿也不懂得安慰人,除了小心谨慎的看着自己,说得最多的两句话也就是“别这样”和“看开点儿”,再下去就唉声叹气的,好像比他还要愁。
那会儿他喝得有些高了,付了钱之后不管她就跌跌撞撞的朝路上走去,她就一直跟在后面,他嫌烦,回头猛地朝她吼了一句给老子滚。他不记得当时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后来确实没有跟上来了。
齐名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做过令他悔恨终生的事情,即便是苏静离开。但就那天晚上,使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其实他并没有醉,只是不愿意醒而已,要知道昏沉沉的头脑总是会少想很多事情,比如苏静去了哪里或者她是不是在跟自己玩捉迷藏的游戏,这些他都不用想,只知道这一路上有橘色灯光照着,沿途走下去会很美。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以为是苏静,头脑立马兴奋起来,但显示的是任小茴,还在考虑要不要接就突然断开了。不过这也正好,免得自己动手。
他继续一直走,走得有些累了便坐到路边的花坛上休息,身心的突然放松让他感到寂寞,就连眼里的橘色灯光也跟着寂寞了。
人一寂寞就渴望关怀,齐名掏出手机,需要任小茴的关怀。
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让这个夜更添几分寂寞,他很恼火,这丫头怎么敢不接自己的电话?难道被自己给吓住了?可刚刚明明还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就在他要断开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气息,还带着隐忍的抽泣,她说喂,这个“喂”字末音拖得很长,充满了委屈。
齐名以为是自己刚才的一声吼把她给惹哭了,便歉意的说,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心情不好。
任小茴半天没有回答,齐名又叫了一声任小茴,突地就听到一声哭划破耳膜,直接刺入心脏,她哭着说,齐名,救我,救我。
齐名的心脏突然咯噔一声,好像有热血喷出,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缓缓起身茫茫然问,你在哪里?
他一路狂奔一路惊慌一路悔恨一路祈祷,但愿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但看到她颤颤巍巍的缩在墙角衣衫不整时,瞬间如雷轰顶。
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画面。一定不是。
她一定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要对他微微一笑的准备,露出洁白的牙齿,问他自己是不是很幸运,还没有死。
齐名觉得刺耳更觉得刺眼,宁愿看到她一下子扑向自己的怀里嗷嗷大哭着骂道你他妈死哪里去了,老子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但是她只笑了笑,还轻轻的,像是从乱坟岗里突然钻出来的一朵小红花。
他想起半个小时前她向自己发出的求救信号,那一刻他没有接,她的内心会是何等的痛苦无助煎熬,还有,绝望。
那一刻,他不敢靠近任小茴,不敢靠近那抹笑容,他不配。他觉得脏的不是任小茴,而是他齐名,是他齐名没错。
齐名起身走到窗前,弯月微斜,像一只快要翻倒的小船。
这两年来,没有任小茴的陪伴,无数个沉静的夜晚都是寂寞的。其实,他并不愿再次想起那个夜晚,也不愿看到她逞强的模样,更不愿面对自己这个刽子手。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一定是那晚自己的寂寞加上任小茴的逞强乘以自己这把刽子手才等于齐名爱上了任小茴这个事实。
也不知这到底是一件幸事还是一件苦事。
只是从那以后,有那么一长段时间,任小茴惧怕除了他和她爸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甚至连从身后突然走过一个人也会令她心惊肉跳。
她总是说本以为没事了,但潜意识里还是留下了阴影,怪只怪自己弱爆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凄然一笑,那张脸令他心痛,罪恶感油然而生。她不知道在她自我鄙视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的一种痛不欲生。
齐名也清楚的知道,任小茴能好好的活成像啥事儿也没有发生过如一张白纸的样子,这期间内心深处又忍受着多大的苦痛折磨是他不曾看到的。他所看到的只是任小茴依旧像往常一样敢独自走夜路,依旧跟他聊男人靠下半身思考女人则是上半身,依旧对生活充满无限信心与希望。
很多人喜欢跟别人比不幸,但任小茴却喜欢比幸福。每次掰着指头数完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之后就会说,哎,真想分点儿给别人,我过得实在是太奢侈了。
齐名低笑,天际总算泛起了鱼肚白,万物都浸在一片浓雾之中。
他不打算去找任小茴算账,而是先去了书店。据他所知,自今年开门以来都还没有正常营业过。
西街的一砖一瓦都纷纷落在渐变稀薄的晨雾里,传来清脆的拄拐声和窸窣的脚步声,接着是铁卷门拉起的轰轰声。
一瞬年华有史以来最早一天开门,空前也将绝后。
齐名本来没有一丝的睡意,却在看书的时候困倦来袭,最终抵挡不住,倒在台上睡着了。
刚入梦乡就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啄啄啄,抬头眯眼竟是一个女人,样貌较好的年轻女人,她问手上那本书多少钱。
齐名赶紧直起身揉了揉眼,目光锁定女人手中的猎物上,抿嘴一笑说,三十。
有的女人不管买什么东西总是喜欢讨价还价,这个就女人笑着说,便宜点儿,我难得一大清早来逛西街,就你一家店开着。
齐名索性咧开嘴露出白牙,灿烂的哀叹,哎,生意难做啊,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网络发展如此迅速,简直是在绝我们后路啊。
年轻女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很干脆的掏出三十块钱给齐名,扬起手中的书说,网文大多是用来消磨时间的,真正看文的还得靠这个。
齐名深表欣慰,忙拍马屁说,看书的要是都像你这样,我们将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啊。
送走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之后,齐名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向任小茴邀功,不过他想拿到更多的钞票之后再去,那样说不定她会舍身拥抱自己一下,连连叫着,齐名啊齐名,真是爱死你了。
任小茴是如何醒来的,她觉得好像是被什么人给惦记着,然后不好意思再继续睡下去才醒来的,醒来之后发现老爸老妈都出去了,屋里空无一人。
此时烈日当空,不知是不是每年的冬末初春都是这个样子。
任小茴感到饥肠辘辘,跑到厨房寻了点儿吃的,才恍然想起来今天下午要出发到哈尔滨去,赶紧拿手机给齐名打电话。
得知齐名大人在书店的时候她是既惊喜又感动,要是齐名再告诉她今天上午的收入,岂不是要哭得稀里哗啦了。
不过齐名还不打算说,而是让她把行李收拾一下,顺便去他家把他的也一并收拾了拿到书店来,下午到点儿了直接出发到火车站。
任小茴看在他到现在这一刻还在帮自己看店的份儿上,屁颠屁颠的开始整理东西,也不嫌麻烦的再去齐名家。
整整两大包行李,任小茴本想打的去书店,却又想起司徒格说要送他们的,便打电话让他来接。
齐名正在乐呵乐呵的想着任小茴待会儿见到自己开心的模样,那心情真可谓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只是这样的心情持续的并不长久,转眼就看到司徒格的车子停在门口,任小茴从车里下来,牵着司徒格的手像小鸟儿一样飞到他的面前。
“说吧,想要什么奖励?”任小茴笑得满面红光,“只要你开口,我能给就给。”
齐名看了她旁边的司徒格一眼,然后将手中的书朝任小茴头上轻轻一敲,怀疑道,真的假的?
“我任小茴绝对说话算话。”任小茴豪言壮志般拍着自己的胸脯。
“那你这个奖励有没有时间限制?”齐名心里有想法,但只是笑着问。
“时间限制啊。”任小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说,“一万年怎么样?”
她话一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浑然不知齐名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向了司徒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