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之后，顾辰东把顾知若叫到了书房。
“知若。”坐在椅子上的顾辰东眼神锐利如鹰，似乎要看透人的心思：“你跟我说实话。”
“好的，爸爸。”顾知若恭顺地垂手站立着。
“爸爸虽然老了，但眼神还是不错的，你们这些个孩子的心思和手段我还是能看出一点来的。”顾辰东说这话时一半是严厉一半是感慨。
“你说，”他问：“你想让延立秋进来，诸多理由，真实目的就是为了架空知衡吧。”
顾知若不语，神色更加恭敬。
头发已现花白的顾辰东站起身来面对窗外深沉的夜色，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声，说：“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怨恨着知衡和她的母亲。可是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她们斗了一辈子，都走了，你们还要貌合形离地斗下去多久？”
顾知若沉默了半响说：“不管怎样，我不会做出有损顾家利益的事情，这点请爸爸放心。”
“算了。这些年我有意压着知衡，就是不想让她跟你两败俱伤。我希望她能知难而退，去享受一下她这个年龄女孩子应有的快乐。唉，可惜她的好胜心，跟当年她的母亲一样。”
“姐姐终有一天能明白爸爸的苦心。”顾知若轻轻说了一句。
“还有你。”顾辰东转了对象说：“听陆晗说你跟延家的女儿走得很近。”
顾知若黑线。陆晗这小子，嘴巴就应该缝起来，一辈子吃不上甜食。
“之前那个女孩，是叫冉冉吧？”顾辰东突然问。
顾知若吃惊地抬起头看他。
顾辰东似乎回想了一会说：“你的决定没有错，可就是对自己狠了点。我们这种家庭，要承受的东西太多。爸爸有时候也在想，不要让上一代人的这种悲剧在你们身上重演。看到你能放下我很高兴。如果这次是你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就不要让自己再后悔一次了。”
顾知若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一丝苦笑在他脸上绽放开来。原来，这些早被睿智的父亲看在眼里，这种突如其来的如真正父子一般推心置腹的谈话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印象中与父亲的交谈，都是权威式的、商业化的，却在今天，自己的计划被父亲看穿之后，父亲不但没有生气，还感慨颇多地吐露了内心的情感。
这毕竟还是家人吧。虽然从前对于顾知若来说，家人的概念就意味着严厉的商人作风的父亲、骄横欺人的大妈、刁蛮冷漠的姐姐和在怨怼中煎熬的母亲。也许，过了今夜，家人会有些新的含义吧，
他在灯光的阴影里掩藏了所有表情，转了话题淡淡道：“不出意外的话，延家下一步就是对外公示商泉的身份了。请示爸爸，到时候我们顾家会站在什么立场上？”
顾辰东听言回头，挑了挑眉毛十分诧异，道：“你确定？”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顾辰东沉思了片刻，忍不住点头感慨道：“这一步棋，好狠！。”
“是的。”顾知若附和说：“我估计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也随时为这个身世秘密的暴露做了足够的准备，就是不愿有朝一日受制于人。如今他发现这个致命的秘密被顾家掌握，就来了个表面看上去是破釜沉舟，实际金蝉脱壳的计策，轻松地把他早已无谓的这层身份弃了去。而既然局面动荡之势不可避免，他愿意把水搅得更浑浊一些，从而顺利地把商泉推上回归延家的位子。”
“草蛇伏线，灰延千里。”顾辰东拍手赞叹道：“虽不是亲生，但得子如此，延仲季九泉之下也是欣慰了。”他转向顾知若说：“知若，我不反对你招他进顾氏，可是这个人，就像是一把隐匿锋芒的双刃剑，用不好可能会伤及自己。你们既然已经做了联手的准备，就不用再问我顾氏的立场了。”他叹一口气，走过顾知若的身侧，拍一拍他的肩头说：“我老了，天下是你们年青人的。你记住，还是那句老话，在商言商。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知若谨遵爸爸教诲。”顾知若再度诚恳地说。他看着顾辰东扶着手杖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父亲的背不知何时有些伛偻了，脚步也迈得有些不稳。商业大亨，一代枭雄，渐成垂暮之势，他心头涌上无限感慨，一时有些怅然酸楚。
他走到窗前看着夜幕中的庭院沉默。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作为一个优秀的商界人才，他一直在践行着这句金言，并且已经不知不觉暗中配合着延立秋的计划，先是孙朔，然后是顾知衡。他以为自己要的，是延家的巨大利益，顺便借他的能力彻底打击顾知衡。可是，现在的延立秋抛弃了家世声名财富，来做一场豪赌。自己选择押注在他身上，是因为相信他的能力，还是单纯因为那个女孩的缘故希望他能成功？
比起校园里小小的纸牌挑战游戏，商场上的恶战没有硝烟却随时能吞噬一个人，置其于万劫不复。
他想起早和延立秋在电话中的对话：“喂，顾知若，我是延立秋。”
“哦？延总找我有何指教？”他闲闲地问。
“我要借你的小鬼牌一用。”对方很直接。
“……我可以问问用处吗？”他略有意外。
“有人对小泉不利，我知道他和顾家有渊源，希望他有所忌惮。”对方仍然很简洁，显然不想叙说太多，但也表示迫切。
“……”他沉吟。
“有问题吗？”延立秋问。
“没问题。只是我在想，如果按照纸牌游戏的规则，你要我的牌就算是挑战者了，那我可以出题了？”他想到了另一个“纸牌游戏”，突然眼中放出摄人的光芒。
“……，你说的对。但出无妨。”那边也停顿了一下。
“我的题目是，瓦解顾知衡在顾氏的势力，让大权掌控到我的手上来。你能做到吗？”他沉下声音，十分严肃和缓慢地说出。显然，这个想法早已经深思熟虑，只差合适的时机。
这一次延立秋思考的时间比较久。他也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最后，终于听到延立秋说出：“好。”
电话断了，他很满意延立秋的回答，不是能不能做到，而是“好”。完成这个题目，并非绝对不可能，但需要合适的时机，显然，他也清楚，也是在等。
现在算是等到了么。延立秋在公布身世不久就打电话给他，建议顾知若推荐他以新任副总入驻顾氏，以他的能力，只要得了顾辰东的默许，架空乃至瓦解顾知衡的势力自然是假以时日的事。
令顾知若有冷汗的是，他居然连顾辰东的默许都算到了！……他长吁一口气，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啊。而眼下的他就没法预料这夜幕之后的黎明是曙光初现呢还是风雨如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