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院里的石屏,陶晋泽一抬眼便见到了正坐堂中央的袁芝灵。
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看着却有些生疏。
“怎么还没歇下。”陶晋泽语气平淡,缓缓迈进屋里。
袁芝灵挤出笑容,“官人夜深未归,芝灵心中担忧,所以没睡。”
陶晋泽拎起茶壶倒了些冷茶水在杯里,兀自抿上一口,“我如今回来了,你也休息吧。”
说完,便欲回房。
袁芝灵想一同跟去,可是屁股却好似被蜜糖粘在了凳面上。
“官人可是又去那污秽之地了。”
一句话生生卡死在空气里。陶晋泽停了脚步,袁芝灵的睫毛也忍不住多颤了两颤。
背对着袁芝灵的陶晋泽缄口不言,府上的下人都禁不住要替这对夫妻捏把汗。
“早些睡。”
末了,陶晋泽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又欲提步离去。
突然,只听见堂中闷声一响。待陶晋泽回头时,袁芝灵双膝已然跪在搓衣板上,“官人若对芝灵有何不满,只管说出来,芝灵肯改,芝灵会改!”
一旁的丫鬟陪同跪下,于是屋里又齐刷刷多跪下两个。
“夜里凉,快些扶夫人起来。”
陶晋泽也不看她们,只厉声喝令,丫鬟战战兢兢伸手要扶袁芝灵,却被她气愤甩开。
“官人是不是怨怪芝灵迟迟未有孕信。”说到这话时,袁芝灵的双目被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刺激得通红,还有一些未能及时说出的话,此时已经表达不出,她如鲠在喉一般,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齐齐扎得肉痛。
“你若喜欢跪,那你就跪吧。”
本还有些不忍看袁芝灵这样折腾自己的陶晋泽,像是被人驳斥了尊严一般,声音里难见的几分温柔即刻消散。
袁芝灵的眼泪颗颗砸向了地面,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猜不到陶晋泽可以这样冷漠无情。
就在陶晋泽即将踏出正堂的刹那,袁芝灵艰难启口,“既然如此,官人不如赠芝灵一纸休书吧。”
陶晋泽没有停步,也不作回应,像是没听到一般,独自离去。
*
沁梨坊后院。
“师傅?师傅?”麦朵朵扎破的手指紧捏着幽幽花,可根本没有从前那种遁入幻境的感觉。
素月看着着急,一把夺过去,也扎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汨汨鲜血之后紧握小花,“师傅,我是素月。”
仍旧无人答应,也毫无空灵幻境的体验。
“师傅怎么了?!”素月紧张兮兮地看向麦朵朵,麦朵朵也紧皱眉头,不知所措。
“师傅本领高强,应该没人伤得了她……”见麦朵朵那里寻不到答案,素月只好自我安慰,可是越说也越没有底气。
瞎婆的本领,麦朵朵也是见识过的,不说能一手遮天,可防身御敌保护自己一条性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失去了联系呢?偏生现在素月和麦朵朵都没有理由再出门,主大事的夜莺最近卧床不起,据说是头风老毛病;而绿鹂看着麦朵朵那动弹不得的腿整日的冷嘲热讽,怎么可能再放素月出门去。
两人无奈地相视看看,又各自转开视线。
望着窗外晴好的天儿,麦朵朵忽然有些联想:难不成瞎婆这失踪跟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巫妇有关?
同为巫女,瞎婆面上并没有任何刺青花纹,可那巫妇的花纹却甚是骇人。
难不成巫妇是巫术教派中歪邪一派,瞎婆这是前去收拾她去了?若是这样,那倒并不是坏事,可麦朵朵最怕事与愿违。
“我总觉得……师傅这次失踪,跟昨晚那妖妇有关。”麦朵朵拉了拉素月的袖子,想听听她的看法。
“哎呀!”素月气得跺脚,“都是我!如今我连那妖婆的样子都记不得!真是鬼迷了心窍!”
满脸怒气的素月,引得麦朵朵发笑,可她心中又蹦出一个念头:难不成——素月脸上那块青印也跟巫术教派有关?她的身世是这样扑朔迷离,又把和自己家族有关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难道这些事情之间都有关联?
想于此,麦朵朵将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手腕的镯子上。
她最近都不常用到这镯子,可是昨夜里遇祸时,她分明感觉到那镯子震腾不断,莫非……原主也和巫术有关?
越想越来劲的麦朵朵一不留神就忘了自己的脚伤,稍微一使劲就疼得倒吸凉气。
“姐姐要做什么?”素月看麦朵朵苦恼地一屁股坐下,十分不解。
“没事没事……”
正摆着手,二人都听见楼梯处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素月开门去看,果真是刘浪上楼来。
“你来干嘛。”素月毫不客气,“别来叨扰姐姐的清净。”
刘浪笑呵呵地腆着脸,“我有些事与云央说说。”
“你能有什么好事?”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素月还是把路让开了,胖子虽然看着瘦了一大圈,可是身高依旧不减,上了楼就得一直弓背弯腰,素月看着都替他累。
刘浪局促地进了房间,见到麦朵朵时就眉开眼笑,“云央的脚有没有好些?”
“好些了,不用担心我。”麦朵朵看着胖子笑就忍不住跟着笑,“你刚说有事找我?”
刘浪点点头,慢慢走到床边,接着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拿两个东西,你瞧瞧喜欢哪个。”
“这是要给我送礼物啊?”麦朵朵笑得更加灿烂。
“嘿嘿。你先选,另一样给素月。”胖子憨笑两声,随后掏出香膏小圆盒和锦缎包着的梳子。
谁也不知道昨晚刘浪花了多少功夫才从那锦缎盒子上拆下来一块完整的布料,替代了寻常的棉布,包裹着他的一眼就看上、觉得非常适合麦朵朵的梳子。
听说胖子摆阔要送礼,素月赶紧凑上前来看,瞬间便皱眉——无论是左边的圆盒,还是右边的绸布,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而这两样东西都出自刘浪之手,显然有些不寻常。
“你这是把家底儿都清空了吧?”素月翻起眼皮死死盯着刘浪,不想错过他表情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云央,你挑。”
麦朵朵夹在这好斗嘴的两人中间,也不说话,只顾着看那两样东西。
小圆盒显然精致,绸布也看似名贵,可相比之下,她更计较被包起来的、一眼识不穿的东西。
“我要这个。”
麦朵朵最终是选了刘浪的梳子,胖子乐坏了,竟没头没脑地要将陶晋泽送给麦朵朵的香膏转手送给了素月。
识货的素月扭开盒子一闻,接着又催促麦朵朵打开绸布细看,一时间表情有些复杂了,“姐姐这是亏了呢。”
“才没有,这梳子好看的呀。”本在庙会上,麦朵朵就想学寻常妇人那样用梳子作简单的发饰,现在竟然无意得了一个,仍是满足的。
素月将香膏递去给麦朵朵闻,只见麦朵朵深吸一口,即刻喜笑颜开,“这味道最衬你了!”
一股子清新而有甜味的香气,的确也适合素月,刘浪没有多想,呵呵笑着就下楼去忙了。
收了礼物的素月也没有刨根问底,心里暗暗记下了刘浪的好。
傍晚时分,正要开饭,麦朵朵的房间却忽然聚集了一众乐伶和好几位清倌。
领头前来的是绿鹂,等人齐了,绿鹂用看好戏的口吻眼神瞥一眼麦朵朵,接着道,“你说吧,为何要陷害尚雀儿。”
麦朵朵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向尚雀投去目光,只见对方双目通红,显然是哭过。
尚雀接住了麦朵朵的目光,她眼中情思复杂,让人看不透。正当时,她的丫头麦芽替她作了答,“尚雀姐姐的嗓子被人毒哑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