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踏入了流水村。
现下的流水村虽然村民也不多,但较之先前遇见的几个无人村而言,此处实在太好。
起码有大夫可寻,有小面馆可以让麦朵朵填一填辘辘饥肠。
王氏一看便是清贫之人,点面时她犹豫再三,终于只要了一碗清汤面。三儿望着隔壁桌那个年龄稍长些的男孩儿正啪叽啪叽地吃着肉丝,默默地不敢做声,只能羡慕而嘴馋地咽口水。
麦朵朵一看就心疼得要死,可她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唯有一小袋碎银子。
“老板,来三碗肉丝面!”
这时候的一碗面能要多少钱呢?麦朵朵也说不准,不过自己口袋里这袋碎银子总能应付眼下这顿饭吧。再加上看着三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她更坚定了不能委屈肚子的决心!
对于麦朵朵的大方行为,耿恺行自然没有多言,毕竟三儿那小模样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唯有王氏摆手摇头,说自己和三儿有那碗清汤面就够了,不用麦朵朵替她多准备。
“王婶,我这不是怕不够吗?多叫一碗可以让大家都多分一些。”
三儿显得格外高兴,拍着手说好好好,却又被王氏斥责,“方才不是吃过山鸡了吗?怎的还这样馋嘴!”
三儿撇撇嘴,低着头,小手在桌下攥着衣角,“娘亲,那鸡那样瘦……”
早前四人分食的那只山鸡确实不肥,煮了之后尽是些皮包骨,不过当时为了充饥,大家便也没有多在意,如今和这香喷喷的肉丝比起来,那个还真不算肉。
“婶子,别怪孩子了。”
耿恺行也帮着三儿说话,说完还忙催着孩子先吃些面填填肚子,不要饿过头了。
吃完面,耿恺行向面摊师傅问了医馆的位置,然后又背着三儿继续走。
医馆倒是好找,大夫也好说话,可是他仔细瞧了瞧三儿的情况之后,微微皱眉。
王氏一看就是怯懦的妇道人家,见着大夫皱眉便担心是钱的事,心里焦灼却又问不出口,还是麦朵朵替她开了口。
“大夫,怎么了吗?”
大夫扫了三人一眼,起身写了个方子,然后又让医馆里负责熬药的大娘抓了三包药过来,这才缓缓道,“孩子体内的毒消退了大半,这些药可以暂时抑制毒性散播,但夜里免不了要忍受毒性发作时会有的一些症状。若要想全解那花蛇的毒,还需用龙葵草泡了足月的花蛇蛇心,这味奇药,我这里没有。”
言尽,大夫无奈地耸了耸肩。
“何处可寻到那味奇药?”听大夫这么说,势必是知道那药的出处,耿恺行拽着大夫的手,不让他转身离开。
“还有哪?陈家寨子!”说到陈家寨子,这老大夫似乎也一脸不忿,耿恺行这才颇怀歉意地松了手让对方离去。
麦朵朵现在明白方才那大夫扫视他们三人一圈的原因了——明眼一看就知道不过是穷苦百姓。王氏听了陈家寨子四个字便有些慌乱,“那寨子里的药是出了名的贵哩……”
原本王氏也只是口中念念有词,可是谁知道这妇人一时忧思过重,气血攻心,青天白日地就犯晕,差点昏倒,幸而麦朵朵及时扶住。
“婶子别急,我们来想办法!”
明明腰间就那一袋轻轻碎银,可情急之下的麦朵朵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夸下海口。
耿恺行多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待王氏情绪镇定些了,耿恺行又背着三儿离开医馆,准备寻个下榻的地方。
流水村毕竟是小村庄,没有客栈这种东西,但好在农户都有空闲的屋子,可以暂时租借给过路的人。
身后跟着两个没什么主意的女性,耿恺行看好了一家农户之后便决定租了主人家原先的柴房。
王氏是持家贤惠之人,去了柴房后便将其中整理了一番,还用主人家的大布将柴房分隔成两部分,耿恺行和三儿睡左边,王氏和麦朵朵住右边。
趁着王氏忙活的空档,麦朵朵将耿恺行叫到屋外。
“三儿的事,总不能看着不管吧……”麦朵朵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想看看耿恺行能不嫩想到什么办法。
“看看三儿能不能撑到建康吧。”耿恺行语气里尽是无奈。
“你不是说去建康要十天么?十天啊!一个孩子身上中了蛇毒,那得受多少委屈!”麦朵朵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她这番反应,耿恺行自然是不能理解的,他定定地望着她,不知这少女为何这般在意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她自己看着不过也是一个半大孩子罢了。
无人能知,麦朵朵是记起了自己童年那次发烧的经历。彼时,她且住在居委会大妈家中,连续烧了两天也没有人察觉。当年的麦朵朵望着天花板痴痴地想,若是自己有父母亲,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现在一定被爸爸关怀,妈妈疼爱着吧。
后来麦朵朵是如何从那场持续了几乎一周的高温中恢复健康的,她已然记不太清,但那日的眼泪和心酸却刻在了心上。
见耿恺行没有主意,麦朵朵哼了一声便跑回屋里。
“王婶,这个你拿去!”麦朵朵将自己手腕上那只淡青色的镯子取下,递给王氏,“你去当了也好,或者直接拿着去寨子也好,都随你,反正能替三儿换了药回来就行!”
“不要哩!”王氏被风风火火的麦朵朵给吓了一跳,看三儿好不容易睡下了,赶紧推搡着麦朵朵出屋子,“这是咋哩!?”
说完,王氏又皱着眉头看向耿恺行。
“三儿这样就像在身体里埋了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多危险!婶子你赶紧收着镯子吧!”麦朵朵还是执意要把手镯塞给王氏。
王氏连连后退,双手死死背在身后,“那可不行!姑娘你就这一个当家宝贝了,我断断不能收!”
结果,两个女人在别人家的院子里玩起了老鹰捉小鸡。耿恺行实在看不下去,拉住麦朵朵。
“你就这么把镯子交给王婶,不是害她吗?”
麦朵朵瞪大了眼睛,“我怎么能是害她呢!你看不见三儿中毒啊!”
耿恺行放开她的手肘,“你那镯子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之物,若印有那地方的标记——”
未免隔墙有耳,耿恺行故意没有将“陈家寨子”四个字说出来,“若真是有标记,他们必然会扣着王婶,那时三儿才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此番说来,也有道理。麦朵朵撇撇嘴,举着镯子的手无奈地垂下。
“你好好戴着,别老是亮出来招人惦记。”
耿恺行最后叮嘱一句,然后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将麦朵朵和王氏都叫回屋里歇下。
躺在草垛上死活睡不着的麦朵朵忍不住多翻了几次身,可是王氏似乎也睡得不安稳。
“冷呀?”王氏低声地问候麦朵朵。
麦朵朵却摇摇头,“没事,我有点儿认床。”
王氏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
跋涉了一天,麦朵朵也终于有些倦意,她暗暗对自己说,“什么都别想!”
于是那种神奇的能力再一次被唤醒,她的大脑中空荡一片,一丝杂念也没有留下。
来不及惊叹本主这种幻觉般的自我暗示时,麦朵朵已然沉沉进入梦乡。
可刚刚挨着梦境的边缘时,麦朵朵却被孩子的喊声给叫醒。
“娘亲!疼呀……疼呀!娘亲!”
王氏一骨碌地掀了旧棉被,从草垛弹起来扑向三儿,“怎么了怎么了……”嘴里慌慌张张地问着。
耿恺行细细看了一下,嘱咐着王氏好好看着三儿,然后又奔到屋外给下午在院子里新起的那个小土灶生火,预备再给三儿熬一锅汤药。
麦朵朵心急如焚,看三儿疼得满头大汗,麦朵朵便想着法儿给三儿讲故事。
待耿恺行煎好药送来,又看着三儿服下,麦朵朵肚子里的儿童故事都快要见底了。好在孩子忍耐力也强,喝了药,噙着眼泪,在那些听不懂的故事里渐渐睡着了。
麦朵朵本想劝着王氏也去休息,可是王氏却红着眼眶死活也不肯睡下。
麦朵朵无奈地看向耿恺行,他似乎在思量着什么问题。
难捱的一夜终于度过,天亮之后,抱着三儿的王氏累得靠着墙睡着了。麦朵朵给她盖好被子,然后便打算出门给大家买些吃的。
出了柴房门才发现,耿恺行起得比她还要早些。
“你去哪?”耿恺行盯着正在用手把乱糟糟的长发扎成马尾的麦朵朵,她正手脚不停,一边努力尝试用发带把马尾系紧,脚步还一刻不休地朝后院门走去。
“我去买点东西吃啊。”
“你等等,我同你一道出去。”耿恺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用农家院里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和麦朵朵一起朝外走。
可出了后院门,耿恺行却好像有跟麦朵朵分道扬镳的意思。
“你干嘛?”麦朵朵看着逆向而行的耿恺行满脸不解。
“我去买点东西,你去集市上找吃的吧。”
“嘁……”
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
麦朵朵暗自嘀咕,而与此同时,肚子也跟着抱怨,麦朵朵只好先不管耿恺行,独自一人往前边闹哄哄的地方走去。
买了些粗粮馒头,麦朵朵也不知道要多少钱,她摸了一块碎银子出来,结果卖馒头的大娘又多塞了好些馒头给她。
也好,带在路上当干粮吧。
麦朵朵抱着两大包纸包着的馒头,晃晃悠悠往农家小院走。经过一个巷子时,忽然听见里边琴声悠扬。
考虑到王氏和三儿也还没这么快醒来,麦朵朵便大着胆子往巷子里,想看看琴声从何来。
原来是一名双目失明的老者正坐在一个破烂摊子前卖琴。
“姑娘可想试试?”
忽然开口的老者把麦朵朵吓了一跳,她腾出手在老者面前挥了挥手,老者却笑得胡子都颤抖起来。
“姑娘,老朽心不盲哩!”
这话说得麦朵朵当即红了脸,“啊哈……不好意思呀……”
老者摇摇头,并不计较麦朵朵的冒失,“姑娘,试试这琴吧。”
说罢,老者将手边一把深绛色的古琴推向麦朵朵,“试试。”
不过是好奇进来看看,却遇上这么一个有趣的老人。麦朵朵觉得对方又老又瞎,定是极为孤独之人,难得遇上自己这样的好奇鬼,才能和人聊上几句。
于是,她将馒头纸包放在一旁,伸手意欲胡乱拨弄几下。
就在指尖接触到琴弦的刹那,麦朵朵只觉得自己如同跌入了一种幻境,待她缓过神来时,指尖下竟流淌出流畅而悠扬的琴音。
“姑娘,好琴技!”
这分明不是我干的……!!!
麦朵朵心下一慌: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怪事!太诡异了!
她也不顾老者还在说些什么,匆匆抱起馒头纸包便小跑离开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