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好吧?
当然不会好,怎么可能会好?
然而终究惨然一笑,“我很好。”
王文轩攥了攥手里的药箱,半晌方轻声道:
“祖父也受了申饬,所以这些日子我被禁了足……我亦托了祖父为你上下打点…….祖父说,受人之恩当报,好歹保下了你一条命…….你,莫要怪我。”
眼眶热热的,我狠狠咽下心头涌上的酸意,点了点头,“好。”
这番波折本不怪他,能为我做到如此,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押解的太监有些不耐烦了,冲着王文轩催促道:
“王小哥,我们身上还有别的差使,你看…….”
我方意识到这两人也是受了王文轩的打点,未免他为难,急急说道:
“你在太医院当差,应该有些治脸伤的良药,凝月宫的猫儿是我的姐妹,若是得空,劳烦你去看看。”
王文轩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走进浣衣局的大门,凝月宫的一切便与我无关了。
至于猫儿,一是圆了我心底的一点遗憾,二也未尝没有施恩与她的想法,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王文轩果然守信,猫儿受训结束后再来看我时,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许多,自然说了好多感激的话,对我更加用心了。
偶尔也会捎来一些应季药材,膏丸皆有,这些东西来自哪里彼此心知肚明,却不好宣之于口,因为有了这样一件心事,我与猫儿倒是更显亲密了。
寅时已至,天却越发暗沉了,手指一浸入冰凉的井水里,立即变的通红,我看了看旁边还剩下的大半盆衣服,舒了口气。
浣衣局每个人都自有分工,如那些手脚细致的,涤洗的就是宫嫔的衣物,这些衣服皆是绫罗绸缎,就不能用木槌敲打,只能加上皂角,用手一点一点搓揉,活计虽然并不轻松,却是每个人都想要做的,无他,做的好了,主子娘娘满意,一般是不吝赏赐的。
若是巴结上主子身边的亲信侍女,也未必没有离开浣衣局的那天。
二等的就是浆洗宫里有品级的太监们的衣物,这些衣服大多是宫中定例的宫缎,太监们不会有家室,这些活计就落在了浣衣局里。
三等的,自然就是宫里粗使太监的衣服,大多是粗布麻衣,放在大盆子里,用木槌敲洗一番,活计最多,也最累。
至于宫中女官的衣服,都由身边伺候的宫女打理,宫女的衣物也是她们自己解决,并不交由浣衣局。
我算是浣衣局里资历最年轻的,赵掌事虽然稍有看顾,也不肯为我坏了规矩,做的自然是三等的活计,只是每天定例,送来的衣服按人头平均分下去,自己洗完了自己的那份,就算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
完成了就有口热饭吃,没完成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了。
所以寅时刚至,房间里都陆陆续续的亮起了灯光,靠着左边的房屋“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斜斜倚在门栏上,嘲讽道:
“起的早有什么用,还不是就干些粗鄙的活计,呸,上不得台面!”
屋里也传来一个应和的嗤笑声:
“她当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入宫两日就被撵到了浣衣局,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就带着晦气,比不得喜鹊姐姐一身伶俐,到底还是沈美人身边的红人呢,倒愿意跟她一般见识!”
喜鹊脸色一变,朝着屋里狠狠一瞪,“呸”了一声,恨恨自去梳洗。
不一会儿,回话那人已经出了屋子,看着我半晌,方叹道:
“你倒是个木头一样的,她也不过是个罪奴,不过在赵掌事眼里得用些罢了,你又何必怕她?”
我愣愣的看了一会儿手里土黄色的太监服,方起身福了一礼,道:
“多谢紫鸢姐姐解围。”
紫鸢凌厉的双眉一挑,脸上就露出似讥似讽的神色来,淡淡道: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不过是看不上喜鹊那个张狂样子罢了!”
言罢一身轻“哼”,婀娜袅袅的回了房间。
我坐回廊下,继续机械的干起活计来,紫鸢的话在我心底泛起的涟漪不过片刻就归于平静。
那个慎刑司里的淡漠声音不时的回响在耳边:发配浣衣局服役,二十年。
想来二十年的劳作,足以磨平我心中所有的期许,我亦没有勇气去死,只能这样苟且的活着,偷得这二十载浮生,聊以慰藉我的一点不甘罢了。
至于这宫里的勾心斗角,存在于每一个不可察觉的阴暗角落,我搏过一次,却差点粉身碎骨,粉身碎骨倒也罢了,只是却无辜连累了旁人。
每次想提起勇气时,梦里那个血淋淋的身影总是一脸怨毒的质问着我:
“为什么?!”
那一点不甘也就散了。
还有什么不甘呢?
莺儿啊莺儿,这偷来的命亦是你欠下的债,已还无可还,既然不敢以死回报,便躲在一边安静的活着就是了。
你虽死了,我如此境地,不知能不能告慰你的冤魂?
我知你还不满足,所以才夜夜入梦,那么,就这样看着我在这里**,想必你也是开心的。
我想象着彩衣的脸,默默念道。
又过了一刻,赵掌事推开房门,扫视了一圈,中气十足的喊道:
“都在屋里头偷什么懒?!还不快出来干活!”
一天的劳作就这样开始了。
及至晌午,浣衣局就渐渐热闹起来,各宫的宫女将主子娘娘前日换下的衣裳都拿来过来,登记造册,再由赵掌事分发下去,或者有用惯了的人,就指名道姓的让谁去浆洗熨烫。
喜鹊之所以嚣张,也是由于得过沈美人的赏,赵掌事就格外给她些脸面,只要不过分,也就由她去了。
果然,沈美人宫里的巧莹姑娘一到了浣衣局,就将喜鹊叫了过来,将手里的几件绫罗绸缎交给了喜鹊,又好一番嘱托,喜鹊顿时喜上眉头,乐呵呵的拿了衣服躲到屋里浆洗不提。
浣衣局里都在传,喜鹊巴结上了巧莹,在沈美人面前提了提。
“提了提”的意思,就是让喜鹊到沈美人宫里伺候。
不过紫鸢就格外看不上她这副样子,撇了撇嘴,不屑道:
“背主忘恩的东西,哪个宫里敢用她?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