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贵妃的册封大典,因为裕嫔的事而推迟到了十月,而紫鸢和喜鹊之间的恩怨,正是源于此处。
两人本是住在一个房间,原也是姐姐妹妹的叫着,很是和睦,紫鸢本是专门给宫里的李修仪浆洗衣物的,李修仪和沈美人一向交好,喜鹊就求了紫鸢上下活动一番,好歹把沈美人的那份揽到了手中,二人因此愈加亲密。
但凡后、宫嫔妃出席宴会,总会到浣衣局打听位分高的娘娘们都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以免冲撞。
册封大典的前一天,李修仪宫里照例派了人来打听消息,恰逢前几天紫鸢受了风寒,喜鹊忙里忙外悉心伺候,紫鸢的病却还是一日重似一日,这一天连床都起不来了。
喜鹊只好代她接待,告诉李修仪这里,册封大典上丽贵妃穿的是绛紫色滚金边的孔雀开屏长裙,并拿出李修仪最爱的那套石青色滚银边的长襦,说是早就准备好的。
结果第二天傍晚就传来消息,李修仪在册封大典上冲撞了常贵嫔,被降了位分,成了李常在,还被禁足三个月。
原来,册封大典上丽贵妃穿的的确是绛紫色,可常贵嫔却是穿了一样的石青色长襦,常贵嫔虽然许久不伴圣驾,但到底是从潜邸里出来的老人,还养育了两个格格,平常倒也老好人一样的,此番因丽贵妃晋位本就心气不顺,还在册封大典上丢了这样大的脸面,当场就发做起来。
李常在被降了位分不说,禁足三个月,这个**里美人跟御花园里的花一样多,哪里还能被皇上记得?一下子就跌落云端,成了脚底上的泥了。
紫鸢躺在床上,病的昏昏沉沉,得知这个消息,更是一下子失了心气,眼看着就剩下一口气了。
赵掌事已经准备好了席子,只等紫鸢最后一口气咽下,裹了拉出城外。没想到,紫鸢竟是一日好过一日,再过十多天,倒是完全康复了。
病虽然是好了,两个同居一室的姐妹却是闹翻了脸,紫鸢整日里指桑骂槐,喜鹊有了沈美人撑腰,倒也不惧她,不过许是心虚,不免要相让几分。
众人见了,都心里有数,却不好宣之于口。
雪花被风吹倒围廊里,落在我的脸上,因为劳作而泛着热气的脸很快将雪花融化,我用手试了试,瞥了紫鸢一眼,并没有答话。
我知道紫鸢的意思,毕竟这其中的曲折也与我有些关联。
因我夜里总是噩梦缠身,便少眠的很,在静悄悄的夜里不免听到、看到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比如说,有人半夜不睡觉,却偷偷的溜出来躲到厨房翻动药材。
比如说,看到这件事的并不止我一人,还有赵掌事。
所以,有一天趁着喜鹊不在,我跑到紫鸢的房间里,默默放下了一瓶药。
药是猫儿带过来给我的,最普通的伤寒药丸,但紫鸢还是从死亡的边缘里活了过来。
如此,紫鸢也知道喜鹊居心叵测了。
喜鹊志得意满,在浣衣局里锋芒毕露,我也不免被时不时的被刺一下,紫鸢见了就要解围,慢慢的,喜鹊也觉得我和紫鸢之间有些不同寻常,又因我惯于早起,不免揣测一番。
不过我虽然也进了番心力,却并不想惹上麻烦,所以多有忍让。
紫鸢每每试探我,她进浣衣局多年,如何不知道各人的底细?那瓶药她自然想到是我送的,不过我并未承认,她也没有办法。
戌时已过,雪还在一片一片的零落而下,堆积如山的衣服终于洗完了,我走在踟蹰难行的泥水里,看了看一直下着雪的阴暗天空,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声:
“莺儿!”
我回头,只见纯儿脸若银月,一身紫罗兰色的薄袄长裙,披着淡紫的披风,正撑着伞,荦荦独立,看着我微笑。
蓄着薄棉的披风落在我的身上,带着纯儿身上的氲氲暖香,仿佛一下子把我带到了初春的暖阳里,我搓了搓冻的通红的双手,呼出一口气。
纯儿早已经皱起了眉毛,抱怨道:
“这样冷的天,赵掌事怎么还没有把你们的冬袄发下来,早知道这样,我就给你带一件好了!”
我不答,只把脸埋在披风里,看着她笑。
纯儿脸上一红,解释道:
“我们娘娘圣眷正隆,尚服局自然不敢克扣碧玉轩,给的都是上好的,多有富余,明儿我托人给你带一件来。”
说着,却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拿手来抢我脸上的披风,我不给,免不了一场争抢。
嬉闹过后,我替纯儿抿好掉落在鬓边的发丝,静静道:
“纯儿姐姐,齐修仪如今花样年华,得圣上眷顾也属平常,你在宫中,还是小心为上,李常在还不是一朝不慎,就跌落谷底。”
纯儿望着飞扬的雪花出神,半晌方回道:
“李常在的事,宫中都传遍了,沈美人貌似娇弱,下手却如此狠毒,想那李常在平时还对她多有照顾,如今却是宫门冷落,沈美人却连看也不曾去看她,也是可怜。”
我缄默无言,这后、宫的争斗,动辄生死之间,杀人于无形,这其中的凶险,我实在是领略的够多了。
纯儿倏忽回头,望着我道:
“莺儿,你读的书多,我有一个疑问,齐修仪如今圣眷犹在,你告诉我要谨慎小心,若一朝君恩已失,如李常在一般,我又当如何?”
我呆住。
纯儿却不管我,仍继续说道:
“莺儿,你一向心细如尘,如今又落得怎样的的下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过是主荣臣荣,主辱臣死,谁又在乎过我们的想法?想那齐修仪,也不过稍有姿色,却可以绫罗绸缎,呼奴唤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风光时的所拥有的一切不曾分给我丝毫,她落魄时我却要陪着她一起落魄,莺儿,你觉得我应该甘心么?!”
忽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喊道:
“紫鸢姐姐,李常在,殁了。”
雪忽然大了起来,铺天盖地的向我砸来,我喃喃道:
“纯儿姐姐,至少,我们可以活下来。”
一阵风席卷而来,纯儿的回答淹没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传到我的耳朵。
“莺儿,你忘了,彩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