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老嬷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粘稠的空气,“宫中规矩,紧紧要的一条,不要看不该看的,不要听不该听的,更不要说不该说的——”这声顿挫让人群中的呼吸声又压了压,似是颇感满意,老嬷嬷抚了抚鬓上的银钗,漫不经心的说:“明日寅时集合,都散了吧!”
这次,大家都颇有默契的没有动,等待老嬷嬷转身离开,然而,一个怯怯的声音打破了这强装的沉默,也让我们第一次闻到了深埋在这深宫巍峨下的血腥与冷酷。
“嬷嬷…..请问何时.....?”
也许是大家不可思议的眼神吓到了那个面色略显蜡黄的少女,她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老嬷嬷冷冽的眼神准确的刺到了少女的脸上,托着长长的调子,迸出两个字,“掌嘴!”
白日里春天特有的生机盎然在这森然的夜色里仿若变成了妖魔鬼怪,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我呆呆的看着院子中间跪伏在地的少女,张着嘴,不知是要释放还是狠狠咽下喉咙里的尖叫,最终只是徒劳的睁大了瞳孔,让血色慢慢的侵蚀着我的眼睛。
后来我终于知道,掌刑只是这宫中刑罚最轻的一种,取经年老竹,刷上一层铜油曝晒,再刷再晒,直到竹子坚硬似铁时方算完成。打上一下,皮肤就会肿的老高,打上几下,皮肤的表面还是肿的,里面却已经都是脓血,要用针挑破,放出脏血,再上药,将养许久才会好,继续打下去,就会像我眼前看到的一样——
肿起的皮肤像是摔碎的瓷器一样突然迸裂开来,脓血喷射,艳艳如荼蘼。
少女锐利的嘶喊撕裂了我们假装的安然与沉静,终于裸露出内心的惶惶和脆弱,一声声尖叫声短促的响起,又迅速的消失。
“好——了——”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奄奄一息时,老嬷嬷倦然的摆了摆手,这样的漫不经心让寒意再一次侵蚀而来,让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回总该长长记性了,给你们上了一课,这孩子也算是积了德了,叫什么名字?”
旁边跟随的嬷嬷正在名簿上查找,趴在地上的人影却微微动了下,微弱而艰难的道:
“奴….婢….董….懋….儿….”
老嬷嬷那仿若亘古不变的淡漠阴郁中闪过了一丝讶异,忽然扯了扯嘴角,“猫儿?宫里贵人最喜欢养这东西,恩,是个好名字,咱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就是主子面前的猫儿狗儿,能逗主子一笑,就是死也甘愿的,没有这样的忠心,在这宫里就活不长久,都懂了么?”
“是,嬷嬷。”
老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带头走了出去。
我愣愣的看着董猫儿纤弱的身体:懋,盛也。紫翠烟岚懋,清凉竹树荫。这是一个欣然向上的名字,然而,从今天起,这个名字便不能再叫了,变成了靠着献媚依附而活的猫儿。
从这一刻起,所有存在我脑海里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恢弘壮丽都散去了,我开始深深的敬畏着这座古老的建筑。
是的,从没有哪个地方会像皇宫一样,轻描淡写的改变着一个人的名字,性情,乃至命运。
老嬷嬷说的对,我们应该感谢猫儿。
纯儿紧紧拉着我的手,泛着美丽色泽的指甲深深的陷进我的手掌里,我知道她吓坏了,曾经在村子里听过的最最恶毒的话语与今天的波折相比,简直就是美好无比。
“纯儿姐姐……..”
我掰开她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纯儿抬起头,眼神里充满着惶恐与痛苦,又似有一丝挣扎和坚定,这样复杂眼神一闪而过,让我来不及深思里面的含义,转眼变成深不可见的漩涡。
“莺儿,不,我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我不解,只能跟着纯儿的脚步走向中间凄惨的少女。
清晨的薄雾柔软顺滑,轻飘飘的笼罩在皇宫之上。
经过昨夜,这些略带稚嫩的脸上或多或少的带上了些谨慎小心,此时寅时三刻,所有的秀女已经穿戴整齐,排列在院子里,安静的等待着。
伴着梆子声,老嬷嬷走进了凝月宫,看着有序的队伍,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姓沈,你们可以叫我沈姑姑,打今儿起,你们就归我**。不要以为进了宫就万事大吉,内廷西六宫今年的新进秀女三千三百六十人,在册的两千八百二十一人,可真正能到主子跟前服侍的,不过十之一二。在主子面前当差,自然是顶顶体面的活计,争不争气,就看你们自己了。剩下的分到六尚局当差,这六尚局的差事主管着宫里主子们的衣食住行,自然也是顶顶紧要的,笨手笨脚的,粗言粗语的,连六尚局的门都别想进,这样的人,宫里自然是有地方安置的——”
沈姑姑抬了抬下颚,看着秀女们眼睛里出现了新的东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接着道:
“今日开始学习宫规礼仪,记住了,以后每天寅正集合用膳,错过了时辰,自然是要挨饿的,跟我来吧。”
大家都低垂着头,安静的排着队前行。
膳食间距离凝月宫并不远,杂役嬷嬷早就站在门口候着,请沈姑姑坐在靠近膳食台旁的上首,看了看沈姑姑的脸色,方对着我们道:
“领膳——”
队伍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远远的闻到绿豆粥的香味,才发觉自己肚子饿的厉害,直到膳台前,入宫来一直郁郁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木桶里是熬的浓稠的绿豆粥,旁边的大钵里推着满满的杂粮卷子,另有一小盆拌好的腌菜——即使身为教书先生的女儿,我每天的早餐不过是一碗稍厚的苞米粥罢了,更别说还有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