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人眼里，皇宫大概是一个像仙境一样的地方，这里有仙霞彩雾，日月摇光，也有修兰瑶草，伊人淼淼。村里老人最爱说的话就是：皇宫，那地面都是金砖铺的！
可是，我看着地面那些正正方方，打磨的光滑无比的大理石面，脑中的纷纷扰扰过后，只能自嘲：
原来，皇宫里并不是铺满金砖的，不过，想来即使是金砖，跪在地上的感觉，也跟这冷冰冰的大理石并没有丝毫差别吧？
无论在哪里，最卑微的，总是跪着的那一个。
昨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将猫儿扶到床上，用了婉秋拿来的药膏，昏迷的猫儿嘴里一直念叨着的一句话是：
“娘，懋儿好饿……”
那时我突然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抚平这个少女蹙起的双眉，才能浇熄我心中不合时宜的愤懑。
日上中天，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膝盖上刺痛慢慢变得麻木，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一双双脚步匆匆的从我面前离开，直到最后，紫色番莲花静静的映入眼底。
“沈姑姑……”
我能够想象自己此刻的狼狈，身体的疼痛让我不自觉的在沈姑姑面前低下了头，更不敢打量沈姑姑的居所，试图用一种驯服的姿态让自己少受些苦头。
是的，我认为这是沈姑姑对我的一种惩罚——从凝月宫走到这里，我可是被指指点点了一路。
“抬起头。”
我依言照做，沈姑姑却并不理会我，只端起几边的茶盏，浅浅尝了一口。顺着她的手望去，我的眼睛仿佛被刺了一下，迅速将眼神转移到地面。
“杂粮卷子虽然是粗食，太后却是最爱吃的，原是说，老祖宗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宫中的体面虽然要顾及，饮食上却大可不必太过穷奢，宫中太医也说吃些粗粮有益安泰，所以，这东西就成了太后桌上的常食。”
我不懂沈姑姑话中的深意，只顺着道：
“太后娘娘仁慈，体谅民间疾苦，百姓也是感恩戴德。”
“哦？你怎知百姓是怎么想的？”
我心中一跳，不知这话是随口一问还是有意为难，硬着头皮回道：
“奴婢来自青州，村中常有人念及宫中太后及皇上恩泽，庇佑百姓，泽被天下，听的多了，自然知道百姓心中对太后、对皇上是极为尊崇。”
沈姑姑偏了偏头，发髻上的银钗在透进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听你说话，好像有些学问？”
“奴婢粗苯，家父原是秀才，虽然教导了些许，却只粗通些世理。”
青花瓷的茶盏被轻轻搁在几上，沈姑姑的神色有些讳莫，淡淡道：
“明白世理，就应该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我昨天罚了猫儿，原是一个警告，竹板打在脸上虽然疼，却比丢了性命要好，你可明白？”
我暗自腹诽，有什么比一个花季少女毁了容貌更痛苦？如今猫儿还在高烧昏迷，即使保住了命，也不知道脸上会不会留下疤痕。
若是容貌有损，以后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奴婢明白，只是同时入宫，姐妹一场本是缘分，猫儿年幼，也该照应些……”
沈姑姑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刻恍惚，目光变得深远，生怕哪句话犯了她的忌讳，我赶紧住嘴不言。
半晌，沈姑姑方道：
“这样的话，以后在旁人面前就别再说了。我这里还少两个近侍，你明天就到我这里伺候吧。”
心中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这宫中最最低级的宫女子，有什么资格拒绝教习姑姑的使派呢？
只得呐呐道：
“是。”
见我答应的痛快，沈姑姑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指着桌上的那一碟子杂粮卷子，吩咐道：
“把这个拿回去吧，算是赏你的。”
我虽不懂赏的是什么，也不敢多言，只上前取了，告退而出。
回到凝月宫，远远就看到纯儿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心中一暖，腿上也似乎不那么疼了，纯儿看见我，紧走几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急急问道：
“可是受罚了？”
我摇头不语，反手拉住纯儿，进了房间，关上门，婉秋与梅儿见了我，也拥了上来，问我到底如何。
我将碟子放到桌上，安抚的拍了拍纯儿的手臂，说道:
“已经是罚了跪，叫我过去只是训斥了几句，见我还算好管教，也就罢了。”
纯儿方才舒了口气，婉秋心思细密，见我安好，还带回了东西，就知道没事了，也不多问，倒是梅儿是有话直说的性子，指着桌面道：
“莺儿姐姐，你怎么没受罚，却还带回了吃食？可是沈姑姑让你带给猫儿的？她不生猫儿的气了？”
我苦笑，生气？生气难道是可以要人命的么？
只是到底不算相熟，答道：
“是啊，沈姑姑说，让猫儿尽快养好伤，才能跟得上进度。”
梅儿拍了拍手，笑道：
“这就好，莺儿姐姐腿受伤了，赶快歇着吧，婉秋，走，我们快把这些吃的送给猫儿。”
说着，拿起碟子就拉着婉秋的手跑了出去。
纯儿这才记起我腿上还有伤，赶紧扶我到踏上，打了热水，烫了手巾细细的敷了，一边看着膝盖上的青肿一边念叨着；
“不过是萍水相逢，昨日照看也就罢了，为了她，倒累你受了一身的伤……”
说着，眼眶就蕴出泪来。
我知她是心疼我，也不敢辩驳，见屋里没了别人，拉了她的手，凑近了悄悄说道：
“纯儿姐姐，沈姑姑让我明天去伺候她。”
纯儿一惊，随即问道：
“这是什么道理？刚刚罚了，一会儿赏了吃食，一会儿又叫人去伺候？莺儿，沈姑姑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止住了她的话头，轻轻道：
“纯儿姐姐，不管怎样，我还能拒绝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