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静姝和天奇
转眼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时的静姝已快二十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两只大眼睛顾盼生姿。静姝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两条长及腰身的大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细细的小腰一扭一扭，走在路上，赢得了满满的回头率。静姝爱唱歌，因为父亲在师范学校的缘故，静姝从小就经常可以到学校的音乐教室跟着唱歌，还可以弹那架破旧的钢琴。静姝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但她心灵手巧，耳濡目染，几年下来，钢琴也弹得像模像样。上了高中，静姝自弹自唱的《白毛女》的选段《北风吹》和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成了学校每年联欢会的压轴节目。姥姥和姥爷看着美丽的多才多艺的宝贝女儿，自然是喜不自禁，想着砸锅卖铁、倾其所有也要把学习成绩不错的女儿送到省城或北京去上大学。
但是，这样的想法成了美梦。不知怎么回事，姥姥已是县长的的二哥成了走资派，被革了职，一家被下放到了五七干校，住进了牛棚。还有人说是搞派性，没有站对队。姥姥一家受牵连也被遣回了原籍，成了农民。姥爷一生经历过起起伏伏，也不在乎这个变故。他生性也喜安静，回了农村，也心安理得、默默地踏踏实实地当起了农民。姥姥本来也是个农民，再加上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已是半瘫在床上，回到村里，又要照顾父亲，又要照顾家里父女俩，还要下地干活，忙得连什么是烦恼都忘了，姥姥天性里的隐忍和耐力使她很快进入新的角色。心理落差太大的是静姝。本来做着公主梦的静姝，一下子跌到了底层的最低谷。在回到村里的一个月里，静姝几乎不出门，成天们闷在家里。静姝也体谅女儿，不出就不出吧，要不有个什么闪失也不好，想着过一阵子就好了。
一个月后，赵庆公社宣传队的队长登门了，不知他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了静姝能唱会弹，是个文艺人才，就要吸收静姝到宣传队当演员。什么宣传队？还是个什么公社宣传队，土不拉几的，静姝是看不上的，但又能怎么样呢，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况且公社的宣传队挣着一个全劳力工分，还不用上地干农活，这是农村里多少爱唱爱跳的大姑娘小伙子梦寐以求的好差事。静姝想想目前的处境，在宣传队队长第三次登门时，勉强答应了。
其实，遣回农村还不是静姝命运真正的转折，真正的转折是在宣传队遇到了“小电灯”杨天奇。杨天奇当时并不出名，“小电灯”是他后来到了县文工团打响的名号。杨天奇的父亲是队里放羊的，把羊赶到山沟沟里后，没事可干，就躺在山坡上或站在坡顶上扯开嗓子乱吼，吼的都是当地的民歌，但吼了几十年也没吼出个名堂来。杨天奇不一样，有心。五六岁时，天奇就随着父亲上山放羊，跟着父亲吼，学会了不少民歌。他还经常到村里或邻村跟老头老太太学唱民歌，肚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民歌，随便一唱，就是一首。同时，他跟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也学了不少歌。没事就拿个收音机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他父亲看他这个样子就甩他脖颈子，骂他败家子、没出息，浪费电池呢。他也毫不在意，躲着父亲偷偷地学。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回到村里，也不怎么爱下地，村里村外有个婚丧嫁娶就到人家去唱。喜事就唱喜庆的歌，丧事就唱悲伤的歌，反正他肚子里的歌也多，每次报酬不多，也就一块两块，免费吃顿饭。几年下来，杨天奇居然唱出了小名气，十里八乡的婚丧嫁娶都请他去唱。当时也没有什么麦克风，全靠真嗓子。也别说，杨天奇的嗓子还真是好，高亢嘹亮，什么高音都能唱上去，当时著名歌唱家的歌曲，他都模仿得像极了。像李光曦和胡松华的《祝酒歌》模仿得惟妙惟肖。所以，当公社成立宣传队的时候，他是第一批成员，也是队里的骨干。杨天奇真的还是有些艺术天分，到宣传队没一年，队里的各种乐器就无师自通地都会鼓捣几下。后来队里请来了县文工团的一个指导老师，教他们识会了简谱，还培训他们各种乐器。杨天奇二胡、笛子、手风琴最拿手，他二胡、笛子能独奏，手风琴能伴奏，还能独唱，所以，整个宣传队他一个人就快玩转了。
不过，宣传要整出台像样的节目，还缺一个顶事的女演员。原来宣传队的女演员，能唱的不能拉，能拉的不能唱，即使能唱的嗓子也总是差那么一点。所以，静姝的加入让整个宣传队活了起来。不久，一台像模像样的节目就成型了。这台节目里，有民乐齐奏独奏，有民歌联唱，有男生独唱，有女生独唱，有样板戏选段选场，还有舞蹈。最受欢迎的就是杨天奇和静姝的出场，天奇唱《山丹丹开花红红艳艳》，唱《祝酒歌》，扮李玉和，扮杨子荣，静姝唱《北风吹》，唱《唱支山歌给党听》，扮李铁梅，扮小常宝，舞蹈《金珠玛米亚克西》静姝又是领舞。只要这两个人出场，底下的口哨声、鼓掌声响成了一片。
静姝到了宣传队受到重用，原来的郁闷也渐渐舒散，后来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各种排练和演出当中。但静姝的风头引起了一个人的极大不快。那就是宣传队的女演员，公社书记的女儿田英。田英学过几天扬琴，她也是第一批到宣传队的。因为他爸爸的缘故，指导老师特别照顾她，让她扬琴独奏，民乐齐奏她也是主角，嗓子一般也勉强让她上了个独唱，但跳舞就实在不行了。可能是家里营养太好了，田英整个身子长得是珠圆玉润，体重超标。静姝的到来，全队男演员的关注点都到了静姝那里，尤其是杨天奇的眼睛整天就盯着个静姝看，身子也围着个静姝转。田英的心里酸酸的、恨恨的。田英自来了宣传队就喜欢上了天奇，原来天奇也是和他要好的，两人一起到公社大院看电影，也是坐在一起的，他们一起吃田英带的煮鸡蛋，天奇带的果丹皮，甚至田英又一次将身子靠在天奇的肩上，天奇也没有躲开，田英就一直认为天奇也是喜欢她的。但现在，天奇却很少看她了，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如此哪能不让田英恨静姝呢！
这一切，静姝哪里知道呢？她只是用心地排练和演出，这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久，宣传队在县“三农”大会上的汇报演出获得成功。县长在接见他们时对静姝和天奇说：“像他俩这个水平，足可以排一出《小二黑结婚》。”县长据说是从地区文化局下来的，是个文艺爱好者，谈吐也是很文雅的。县长也就随口这么一说，但就这一句话，宣传队队长和指导老师心思就活泛了。请示了公社书记后，由县文工团出面，请了地区文工团的导演，将公社宣传队封闭在公社大院后的一处小院里，开始排练起了《小二黑结婚》。
小二黑当然是杨天奇演，小芹当然是静姝演，田英呢，导演不知道田英的身份，一开始给田英安排了个群众演员。队长私下给导演讲明情况，导演在“三仙姑”和媒婆的角色中让田英选一个，田英选了媒婆。你别说，田英胖乎乎的身材，圆乎乎的脸蛋，扮上媒婆还真像回事。导演在田英的左脸上点了一个痣，田英再把大烟袋那么一拿，一个活脱脱的媒婆形象就出来了。田英生性活泼，还有些泼辣，演戏很放得开，也有些天分，导演一点就通，演媒婆演得活灵活现。其实，媒婆这个角色也造就了田英，田英成了演媒婆的专业户，也闯出了些名气。
《小二黑结婚》整整排了五个月。这几个月中，天奇和静姝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天奇和静姝都是二十出头，都是怀春的年纪，发育饱满，青春勃发。天奇天然的小麦色皮肤，闪着自然、健康的颜色，唇上淡淡的胡茬，突出的喉结，身上散发着男性特有的混合着汗液的土腥味，整个一个成熟的男人。静姝的胸部在衬衣下高高挺起，屁股也丰腴圆润，显得腰身更加细如蜂腰，走起路来，随着胯部的扭动，整个人如飘在水上的荷花，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自从排练《小二黑结婚》，因为总是穿着戏里小芹的各种小碎花的斜襟衣服，静姝也喜欢上了这种很显腰身的衣服。静姝的两条麻花大辫子再加上这种小碎花衣服，下身穿条蓝裤子，脚上再穿双黑布鞋，往那儿一站，清纯、美丽、清新、妩媚，就像一株花枝婆娑的雪梨花，把男人女人都给看呆了。
两人一起到食堂吃饭，一起排练，一起研究角色，一起对戏，两人本就有意，但为了掩藏心思，排戏时还有些躲躲闪闪。但导演却让他们演出真感情，眼神要到位，要像真恋人那样感情有交流。这下可不得了了，俩人在戏里毫不掩饰如火的激情，戏外反而却躲躲藏藏了。排练时，俩人眼神的交流、身体看似无意的碰撞、手有意的触摸，把两人的感情撩拨得恨不得把对方吞了嚼了咽了化到自己的心里去。
这天上午，天气已非常炎热，刚刚开始，大家排的都浑身是汗，一个个蔫不唧蔫不唧的。导演破例放了大家一天假，也因为正好是公社赶会的最后一天。导演笑说让大家都洗洗澡，赶赶会，明天别臭烘烘地来排练，熏倒了导演你们可是要负责任的。大家一直欢呼，天奇和静姝偷偷地对了一下眼，什么都在这一眼中了。
静姝换了一件干净的粉色小碎花斜襟上衣，把辫子重新编了编，在两鬓别上了两只红色的卡子。这两个卡子是天奇有一天偷偷塞给她的。静姝在两颊上淡淡地打上了一点胭脂，其实，静姝的皮肤白里透红，是不必用胭脂的，但就是这淡淡的一点胭脂，让静姝的美丽的脸庞更加娇艳了。静姝仔细地抹上了口红，看着有点红，静姝又用手指轻轻擦去了一些。对于静姝的嘴唇来说，口红也是多余的。那个年代，农村里是没有人抹口红的，艳红的嘴唇是有些扎眼的。静姝把口红全擦去，照照镜子，也不错，嘴唇仍然是红红的。静姝反反复复地照了又照，最后满意了。
虽然是上午，但集上已是人头攒动，各种吆喝声响成了一片。静姝慢慢地看似悠闲地走着，但时不时地看看左右，似乎怕有人跟着她似地。其实，静姝这时心里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在小院里排练时，静姝和天奇只能避开人在小院的僻静处和角落里，拉拉手，连亲嘴都是亲一下就赶紧分开的，小院太小，僻静处也不静，总是有人。静姝和天奇炽热的情感无处释放，只能在排戏时真戏真做，把个小二黑好小芹演得热辣辣的烫人。连导演都放话了，私下里让他们收一收，说小二黑和小芹的年代毕竟是解放前，还是封建社会，争取婚姻自由没错，但还是得含蓄点。静姝和天奇听得胀红了脸，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导演笑了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笑着说，是我让你们投入些感情，但不是这样，这个还是有些过了，你们明白不明白。导演其实什么也清楚，两个年纪相当，男的英俊，女的美貌，正值青春年少，一腔热情，又都有缠绵的情思。导演是过来人，又是大城市的人，见怪不怪地笑笑，你们底下也适当注意点，好不好？别影响了咱们的排戏，啊，知道不？
静姝穿过拥挤的街道，她在卖菜摊上问问价钱，在卖鞋的摊上试试鞋，又摸了摸几只待卖的小狗的头，又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小猪。她一路慢慢走来，像是逛集，其实是在想办法压抑自己“砰砰”直跳的心。那个年代，年轻人恋爱，基本上还不敢大鸣大放，要不会被人认为是放荡的，不检点的。静姝一路走来，天气热又加上紧张，走到街头，已是湿湿的一身汗。只见天奇已在街头的一棵大树下等着，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
天奇见静姝慢慢走来，马上迎了上去。天奇从队长那里借来了一辆自行车，打足了气，擦得亮亮的，就等着静姝来。天奇一转车头，一偏腿骑了上去，静姝轻轻一跳，稳稳地坐了上去。俩人一路疾行，走到没人的地方，静姝就紧紧搂住了天奇的腰。
天奇知道有一处好去处，很僻静，少有人来。这是一条小河的转弯处，这个弯转得好大，小河本是直直地流着，突然转了个九十度的弯，然后，流了大约几十米，又转了个九十度，回到直流的河道。整个弯隐藏在高高的芦苇和岸边丛生的草里，外面是看不到的。但这个弯水流很缓，河底有绿绿的随水漂浮的水草，还有圆溜溜的河石，春天，这里小蝌蚪很多，整个夏秋，小鱼小虾很多。小时候，天奇跟着父亲放羊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那时，天奇夏天的时候，经常拿个小铁桶，捉些小鱼小虾，架几块石头，把那些小鱼小虾煮熟了吃，真的很美味。有时天奇也捉麻雀，把麻雀身上糊上泥巴，烤熟后把麻雀外面的泥巴一剥，也是难得的美味。当然，在这个隐蔽的河湾里，天奇也曾偷偷地烤过从附近农田偷来的玉米、红薯、山药蛋什么的。
天奇把自行车藏在高高的杂草中，和静姝在河边一棵低矮的小树下坐了下来。他把上衣脱下来让静姝坐的舒服些。他们这是第一次正式约会，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眼前的河水发出轻柔和缓的“哗哗”声，好像不忍打搅他们似地。十几米外的玉米地，风时不时地吹动叶子，叶子摇摆着晃动着，送来一阵阵凉爽的风，空气中飘来一阵甜丝丝的味道。静姝和天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只是傻笑着，这样单独在一起，他们还有些不适应。天奇只穿着一件背心，健硕的上身几乎裸露着，强健的肌肉随着天奇的呼吸轻轻抖动着，看得静姝心跳眼热，都喘不上气来了。再看静姝，白净的脸和脖颈都是细密的汗珠，粉色小碎花的上衣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了身上，使曼妙的身材轮廓毕现。天奇一把将静姝搂在怀里，热辣辣的嘴就捕捉住了静姝的嘴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