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家老太太那天乐极生悲,走完了人生的旅程。也许是巧合,狗崽尚书食物中毒,也一命呜呼。尚家上下披麻戴孝,一片哀声。尚家儿孙早就在左右天下集团的“林荫大道”里为尚母选了上好的位置,墓碑上“钟秀美之墓”几个大字镌刻得端正挺健。
尚母一生没有任何社会职务,一生的成就是生儿育女。她的名字只有在自己的墓碑上是永远地使用着,她活着的时候,名字只用过三次。第一次是在结婚时的帖子上,是算命先生写的;第二次是在左右天下集团庆典抽奖的时候,由柳静薇宣布的;第三次就是在她的葬礼上。
尚母嫁了一个革命的丈夫,生了两个市长,更是左右慈善基金会的名誉理事长,葬礼应该庄严而且隆重。但尚母的葬礼本着尊重老人家生前意愿以及尚家姐妹市长的态度,举行得简单而又朴素,没有惊动任何外人。
尚书也仆随主荣,在林荫大道享受一块独立的墓穴,算是稍微安抚了一下尚家成员伤感、破碎的心。
尚家人将尚母、尚书送走的那天,成套和夏米娟也参加了,他们因为两家联姻的缘故,也是自家人了。
那天的葬礼之后,成套对夏米娟发表演讲说:“乖乖,一条狗也能睡上好几百万的坟墓,这么想来,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倒不如一条狗。这有钱人家的事,说不清楚。好在我们家成本先下手为强,把婚结了,不然,尚老太太一过世,按照他们家人自高自大的脾气,还得有三年孝期,这婚事还有得拖。”
百年家族的一棵大树倒了,每一个人都怀抱着凄婉的心情。贾兮兮参加葬礼回来,也叹息人生苦又短,生死一念间。
贾兮兮对尚须说:“看你妈,这几天身体也不见好,前两天我还担心,担心你妈不要走在老太太前面,这回不用担心了,老太太先把位子占着了。老公,我们忙忙碌碌地争什么呢?都是假的,向天争点寿命倒是真的,不求功名求长生吧。”
尚须说:“你倒想开了,我还没有想开。”
尚须话音未落,贾兮兮手机响了。贾兮兮接了电话说了一阵后,挂了电话对尚须说:“局长有重要事情找我,是关于人事方面的。凡是有关人事方面的事,一定不能落下。现在我们机关,职务升迁竞争都白热化了。局里边人事又要有大变革,我趁机将这职务弄上去,倒是真的。”
尚须笑话说:“刚才还说什么都是假的,这一分钟不到,就有真的来了。”
贾兮兮说:“你也别说我,这职务升迁的事,你也过不了这个坎儿的。”
贾兮兮来到飞虹路,却见赵柳钱又先她一步进了土地规划局的大门。贾兮兮只有等着。
赵柳钱把组织部的人打发了,方才回到家,看到陶醉坐在轮椅里,由花枝俏推着。陶花媛歪在沙发上,翻着厚厚的时尚杂志。见陶花媛整天这么闲情逸致的,倒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赵柳钱早就不太看得过去了。
晚上吃过饭,见陶花媛又歪在沙发上翻那杂志,赵柳钱终于忍不住了,就对陶花媛说:“小姑子,你把那杂志翻烂了也翻不出钱来。我和左右天下集团董事长的老婆原来是同事,还算熟悉。他们家有一个楼盘正在热卖,叫什么‘林荫大道’,我介绍你去做售楼小姐,总比在家吃现成的要体面得多。”
陶花媛正要发作,花枝俏赶紧说:“赵柳钱啊,花媛去外面工作应该是件好事,只是那‘林荫大道’听说是墓地,你让她一个丫头去卖那东西,我担心她心里边怕得慌,晚上失眠。有机会你再帮她看看别的好地方,好不?”
那边花枝俏满面堆笑的,赵柳钱倒冷若冰霜地说:“那卖什么不是卖?只要能卖到钱,又怕什么呢?活人的钱没有本事赚,坐吃山空也未必就比赚死人的更体面!”
陶花媛从沙发上弹起来说:“坐吃山空怎么了?我吃你的了,喝你的了?我坐吃山空是我的福气。你体面?你体面回你娘家坐吃山空去!只怕你娘家没有什么让你坐吃呢!”
赵柳钱见陶花媛不分好歹,不由得也开口骂道:“你是有福气,但也福气不了几天了。不要把我的福气当作你的福气就成,我可不是开收养所的。”
陶花媛气得眼泪“哗”地喷涌而出,花枝俏也怔怔地看着赵柳钱,说不出一句话来。陶醉坐在旁边的轮椅上,想说话又蹦不出一个字来,只急得一张老脸由晴转阴,气肿了。
赵柳钱第一次看到自己占了上风,也不恋战,屁股一拧,便回到自己屋里,让胜利的回合凝固在外面冰冷的客厅里。
直到十二点,陶花钱才回来。见赵柳钱还醒着,花钱知道今夜无眠,今晚有事。
果然赵柳钱一看见陶花钱就骂开了:“你以前每天在外面玩到天亮,只要那个‘柳’字是好好的,我也没有管过你。现如今,你已是落魄户的子弟,你在外面又有脸跟谁玩去?以前每天在外面潇洒,晚上还有超市券带回家,现在什么油水都没有,是二姑娘倒贴。你又何苦玩得那么窝囊。”
陶花钱说:“有事说事,七扯八拉地做什么?”
赵柳钱说:“我没有事,我守到这深更半夜的做什么?你要是精明,这话也不应当由我亲自来提,你自己早该想到。先说你妹妹,自打从学校出来,有没有上过一天的班?一分钱不挣,却也骄傲得风吹不得,屁弹不得。我们养家养你父母也就罢了,天下父母总是要孝顺的。只是我们如今养个小姑子在家,这算什么事?我告诉你,小姑子我是一天也不会养的,这个理走遍天下我也说得通。再说你爸爸,已经有了这半身不遂的毛病,早晚是个累赘。都怪我嫁人时没有把眼睛擦得雪亮,遇到这么一个不经事的老公公。但遇到了,就得认命,谁让他是你亲爸爸,要是后爸爸,就得另说了。但你有亲爸爸,我也有亲爸爸。当年我拎几瓶酒回家,你们陶家人还一双双眼睛死盯着,好像我是个窃国大盗。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何苦要想着拎那几瓶酒回家呢,你家也不会有多少酒让我拎了。我们俩都有亲生父母要孝顺,那就明明白白地孝顺,不能说你陶家生的是儿子,父母就有人孝顺,我赵家生的是女儿,父母就没人孝顺。”
陶花钱听赵柳钱絮叨得不耐烦了,插话问:“什么叫明明白白地孝顺?说出来嘛。”
赵柳钱索性说:“俗话说‘相见欢,同住难’。我们自立门户吧,搅在一起,又要养小又要养老的,还出力不讨好。依我看,我们和你家老头老太还是分家吧。我们俩每个月贴他们钱用,钱也不能太多,意思到了就行了。但这养老的钱,要有你陶家的一半,也要有我赵家的一半,这才叫男女平等。”
花钱说:“自立门户还不容易?但早不独立,晚不独立,这时候要独立,让我怎么向父母开口?”
赵柳钱说:“非洲那么多殖民地都先后独立了,我不相信我们家就不能独立起来。开口的事不用你来,我要让他们自己开口。”
陶花钱既生气又无奈地说:“那敢情好,你只要不让我背上不孝的骂名,怎么着都行。不但我们门户要独立,我们俩也相互独立一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