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局长倒台了,仇副局长成了规划局的一把手。赵柳钱出人意料地被提了副局长,贾兮兮像有保质期的食品,为了保鲜而原封不动。
而贾兮兮并不想保鲜,她和别人一样,都是想加速腐烂和腐败的。但这一次,两个人的竞争,拼了刺刀,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贾兮兮这一败,可是一败涂地。心情一坏,身体也接着垮了。自从赵柳钱当了副局长以后,贾兮兮就住进了省中医院,和她婆婆尚忆秋在一个病区。依她的公务员身份,反正住医院又不用自己掏钱,就索性放开来住着。一开始似乎只是心情上的问题,但住着住着就住出了大毛病,竟然离不开医院了。
尚须天天在医院守着老妈和贾兮兮也累,那天下乡到溧水去看一个古墓,尚须仿佛像逃出笼子的鸟,整个人都解放了。
回来路过一户农家,尚须见那农家女子正玩着一尊器皿,未及近前,他只捻动一下那几根胡须,便感觉那是个宝贝。
难怪文物局的人讲,尚局长有一根胡须,是通了灵性的,所有秦砖汉瓦、古玩字画,均逃不过尚局长的那根胡须。
尚须走到农家小院,和主人攀谈起来。农家姓左,名白茶。三口之家,另有一未出嫁的妹妹,名叫白花。
尚须惦记那青铜器皿,见那白花把玩着那器皿,便喊:“小妹妹,那个给我玩一下。”白花一听,抱着东西就跑。
白茶说:“前两年家里变故,小妹妹疯了,先生别介意。疯了以后,小妹把以前男人留下的这个破缸当她的命根子,谁要是动了她的那个东西,那也不得了,她会更疯。”
尚须听此,倒是长叹了一声:“那是可惜了,你家小妹妹生得倒是小家碧玉的秀丽,嫁人了吗?”
白茶唉声叹气地说:“她以前在城里过日子,有过男人,也风光过的。风光时家人也见不到她。现在落难了,却回了家。她的精神又不是时好时坏的,一直是这样疯疯癫癫的,也骗不了哪一个,谁愿意娶她呢?为了这事,我没少和我家烧锅的吵架。”
尚须皱眉问道:“什么烧锅的?”
白茶笑说:“你们城里边叫老婆,我们乡下就叫烧锅的,老婆不就是在家烧锅做饭的吗?我妹妹这样,哪里会烧锅呢?”
尚须看到白花又过来,便小心看着她,试探着说:“小妹妹,让我帮你把那个铁缸擦一下。”白花听见尚须要帮她料理铁缸,才抱着过来。尚须仔细擦拭着,确定是春秋时期的,便不动声色地还了过去。白花又抱着它跑了。
尚须认真地对白茶说:“看你妹妹这样子可怜,我倒想帮她一把。你妹妹天天抱着那个铁缸子,铁缸是凉的,不利于她的身体。不如你将那铁缸哄下来给我带走。看样子她一定不肯,我给你些钱,你就骗她说,铁缸卖了钱给她买衣服。骗她放了这铁缸,走到路上我再扔了它,免得让她再看到,又抱着,抱坏了她的身体。”
白茶说:“那可不行,她和我们常人不一样,否则怎么说她疯呢?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钱,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个铁缸。我哪里不知道这个破铁缸一分不值?但把她的铁缸扔了,也就把她的命丢了。虽然她是我的一个拖累,但毕竟是我的妹妹,我又怎么能看着她死?要是有人看上她,娶了她。她在婆家是死是活,也和我没有关系了。”
尚须怕白茶看出铁缸是个宝贝,再也不肯脱手,又怕白茶真把那铁缸当作垃圾,说不定就真扔了,只好说:“她不肯丢手,那铁缸和你妹妹一定是今世有约前世有缘,就像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一样。既然这样子,那你就好好看着它,万一弄丢了,她的命也没有了。”
尚须愁闷地回来,一路上念念不忘那个青铜货,不知道该如何得手,着急得不得了。回到家时,尚须又见到左右平和柳静薇夫妇在津津有味地把玩着那尊青花凤首扁壶,更是生气。
尚须满腹心思没有地方说,就跟柳静薇提到他在左白茶的家中看到的那个缸,没想到柳静薇淡而无味地说:“我猜也不是什么大漏,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又是农民,又有疯女儿,又有个缸,不会是人家埋的地雷吧?你们古董界这样的事太多了。”
尚须看到柳静薇手持青花凤首扁壶,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样子,也不大受得了,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索性回到自己房间,一边骂车列无用,一边敝帚自珍地看自己收藏的其他宝贝。
这边柳静薇摩挲着那尊青花瓷瓶,口中念念有词,赞叹不已。柳静薇对左右平说:“老实说,你这么费尽心机地把这青花瓷这样弄来,我并不赞成。只是我确实太喜欢这瓶子了,也不能说你什么。我以前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喜欢赚钱,不明白你图的是什么。现在我才明白了,钱是人的胆。这人啊,一生总有个偏爱,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是连做梦都想着,千方百计要弄到它。”
左右平说:“说来也奇怪,它就是个冰冷的瓷,可是想得到它的人多了,把玩它的人多了,它就有了生命。”
柳静薇嗔怪道:“讲着讲着,你就收不住了。既然它有生命,那你让它做你小老婆。”
左右平笑说:“‘梅妻鹤子’是什么?还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话都是有出处的。”
两个人正议论着,尚忆春打来电话说,尚忆秋病情急转,一觉睡过去,再没有醒来。左右平放下电话,心乱如麻,赶紧通知尚须。尚须正沉浸在古玩世界里,突然听此噩耗,惊得从椅子上跌下来,顿时泪如雨下。
不到半个多时辰,忆春、忆美、刁仁、尚须、尚可、右平、静薇全扑到了医院。忆春、忆美与姐姐忆秋情深似海,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刁仁中年丧妻,虽然于内心是个中性事件,但仍哽咽难语。尚须想到老婆贾兮兮还在那病床上久拖不决,母亲却爽快先行,心中五味杂陈,滴下好几颗饱满的热泪。右平和静薇对忆秋姨妈更是心存眷恋,想着忆秋在世时的种种好处,不免泪奔如雨。女儿尚可扑在妈妈的身上,抽搐呜咽,号啕大哭,直哭得人心破碎、草木含悲。
尚忆秋的葬礼虽然一切照例从简,但高河市自发前来吊唁的人们依然像走马灯一样,络绎不绝。尚忆春平常对家人婚丧嫁娶的事管束极严,可对于姐姐的突然去世,她从内心深处,没有办法拒绝那些与她一样怀着沉痛心情的哀悼人群。因为忆秋对于忆春而言,是姐姐,也是导师,是自己人生的主心骨和顶梁柱。这么多年来,忆秋替忆春呵护着她不能相认的儿子,维护着家族的平和与稳定,富足与安宁。忆秋承担得太多了,也隐忍得太多了,她的早逝,也许是因为背负了太多的责任与磨难的缘故。虽然现任市长的家事动静大些于舆论十分不利,但尚忆春也默认了。
整整半个月,尚府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哀伤之中。左右平无心正常上班,正好牡丹银行的行长来约,左右平便陪同其在钟山打高尔夫,放松一下心情。正打着,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也看见左右平,便小步跑过来问好。
左右平细看时,原来是慕容英俊。
坐下来休息时,左右平询问慕容英俊道:“你们契丹基金还有高河陶瓷的股票吗?”
慕容英俊说:“左董事长,我早就不在契丹基金做基金经理了,我在英国学习了半年,现在在雷氏姐妹公司做投行业务。”
左右平甚为诧异,正要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
慕容英俊说:“左总,我前几天刚回国,正准备去拜访您的。您虽然收购了高河陶瓷,但持股比例有限。我看您也就没有更大的积极性去做好高河陶瓷公司,所以我在离开契丹基金之前,就建议他们逢高出货了。现在高河陶瓷的股价被上次青花瓷的关联交易打击了一下,还没有恢复过来。依我的想法,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做一次大手笔。”
左右平说:“你倒说说,我就请你们做顾问。但有言在先,方案成功了,你们才有钱拿。”
慕容英俊笑说:“我们雷氏在华尔街也是第一块牌子,哪有项目不成功的案例呢?想找一个反面教材都难的。”
左右平问:“你考虑的问题正是我考虑的。明天你带着你们的团队来我们公司,我们先听听你们的方案。”
第二天,慕容英俊如约来到左右天下集团。慕容英俊开门见山地说:“左右天下集团在高河陶瓷控股比例低的问题,首先,最简单的方案是,把高河能源集团持有的国有股买过来。但买国有股要按照国有资产管理办法,还有一个评估的问题,说不定要掏许多钱。其次,就是采取稀释的方式。左右天下集团将优质资产定向增发给上市公司,国有股对这种定向增发的表决没有制度约束,随你怎么搞。这样一来就把国有股神不知鬼不觉地化解掉了,既省钱又有效。如同你看中了一家大财东,如果买不过来,就变成他的女婿,一点一点地掏空他的家产,直到继承他的遗产。”
慕容英俊说完这一席话,左右平没笑,成本先笑了。成本发现左右平没笑,想到自己也是做了女婿的,赶紧收住笑。成本在笑与不笑之间折磨,脸上好一阵不自在。
慕容英俊又说:“现在高河陶瓷的股价正在低位,最适合左右天下集团做一个定向增发的案子,将资产注入上市公司换股份。”
左右平思虑半天说:“我们的商业地产业务正在筹划香港上市,不如将商业地产注入高河陶瓷。”
慕容英俊说:“商业地产固然好,但不适合配合高河陶瓷讲故事。我们要做资本运作的案子,一定要故事好听。我倒是有一个建议。昨天成本副总裁给我们看了你们的资产清单,我觉得,你们有两样东西最适合注入高河陶瓷,其他的则适合从香港那边做IPO。”
左右平问哪两样。慕容英俊说:“一个是元代青花凤首扁壶,一个是鼓上蚤时迁。”
成本说:“青花瓷不行,鼓上蚤行。青花瓷是从高河陶瓷那儿买过来的,再注入高河陶瓷怕不合适。”
慕容英俊见左右平沉默不语,便说:“有什么不行?高河陶瓷的主业是陶瓷,大股东将自己的陶瓷产品注入上市公司,消除同业竞争,减少关联交易,那是证券市场的最大利好。现在全国兴起了陶瓷热,陶瓷题材是人人追捧的概念股。我们的任务就是讲故事,你们把国宝级的青花瓷注入上市公司,这是大股东对上市公司的利益输送。现在像这样的大股东太少了,左右天下集团要是有这样的胸怀和大气,讲出这样的故事,资本市场才有人愿意听。”
左右平迟疑不决,说:“我们就是要把优质的资产注入上市公司。但是,现在市场上有些急功近利的基金在,他们不一定认可。还有一些小散户,吵起来也让人烦。”
慕容英俊解释说:“你们是实业家,对证券市场还不了解,这样的例子,你们看看周围这些上市公司,那是比比皆是啊。我问你们,上市公司是谁的?讲起来是股东的,但股东也有个大小贵贱,不服气还不行。这许多证券法规就是为保护大股东的利益而设计的。你比如说投票权吧,一股一票,这就是为大股东设计的。——我的腿伸出来比你腰杆子还粗,你还闹什么闹!按道理来讲,比如说关联交易,比如说重大资产重组,这些应该是一人一票的。因为小股东虽然钱少,但也许那点钱就是他的身家性命;大股东虽然钱多,但那钱也许是从银行借来的,也许是从国有资产掏来的,自然不关自己痛痒。现在的投票制度,就是明目张胆地要保护大股东,我们还怕什么呢?说白了,那大股东就是大老婆,小股东就是小老婆,那散户是什么呢?那就是外面玩的女人!——散户也许连这种女人都不如,玩女人自己还要掏钱;玩散户,是要叫散户掏钱自己玩自己。”
左右平见慕容英俊说得口沫横飞,想到他在英国进修了半年,却进修了这样的成果,他在雷氏姐妹那儿也是高级总裁,却是这样的国际眼光。
左右平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左右天下集团作为大股东,还是要考虑中小股东的利益的。成本,你配合慕容高级总裁快马加鞭,把方案尽快拿出来。至于青花瓷的问题,我们还是要谨慎一些,将所有的瓷器打包评估一下,不要单独地评估,免得流言飞语。慕容总裁,在高河做事不比你们看到的华尔街,那是人吃人的成熟市场。我们这儿是新兴市场,有些事还不能这么明目张胆、迫不及待地做。这里人言可畏啊!再说了,我姨妈尚忆秋前几天刚去世,我总得守住几天孝道不谈资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