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国次级贷引发的金融危机愈演愈烈,华尔街从非理性繁荣到非理性暴跌。当初被人认为是资本市场呼风唤雨的英雄,一遇到海啸狂飙,才知道再多的光环都是同一种幻象。格林斯潘,打喷嚏都包含了锦绣文章的人,他走后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杯冰凉的茶,更有人认为格林斯潘留下的是一壶毒药。
资产的泡沫破了,海水退去了,许多天之骄子光着身子从华尔街的沙滩里跑出来,斯文扫地。
慕容英俊正在左右天下集团会议室,和左右平、成本一起讨论高河陶瓷进一步整合的方案,他神情冷俊,精神有些恍惚。他边讨论边上网,不时盯着香港的恒生指数,这个指数晚上将影响华尔街市场,而那边有他的投资重笔。
慕容英俊比画着说:“左右天下集团针对高河陶瓷的定向增发股份已在实施中,集团对高河陶瓷的控制比例进一步提高,对上市公司普通员工分流的方案已实施大半,后面将是对上市公司经营团队的整合。基本上与我们釜底抽薪、温水煮青蛙的并购战略相吻合。”
慕容英俊继续慷慨陈词说:“高河陶瓷的股价自从被上次的墓地概念刺激了以后,创出了历史新高,定向增发的方案受到市场的认可。但近期因为美国金融危机对中国资本市场的影响,高河陶瓷的股价也有所下跌。”
成本觉得慕容英俊对高河陶瓷股价下跌故意轻描淡写,便插话说:“高河陶瓷的股价不是有所下跌,而是本轮下跌的跳水冠军。现在股民叫高河陶瓷不叫高河陶瓷,叫跳手皇后。”
自上证指数从六千点高台跳水之后,高河陶瓷的股价更是跌了三分之二有余。炒家在资产下跌的年代本来就心慌气短,炒股的基本炒成了股东,炒房的基本炒成了房东,更不敢接触墓地概念的股票,怕炒墓地会炒成墓主。
左右天下集团以高河陶瓷的股票抵押融资,股票市值不断缩水,还款和增加抵押物的压力越来越大。左右平说:“慕容总裁,你对提高高河陶瓷的股价有何好的方案,我最想听的是这一块。”
慕容英俊便激情四射地说:“股民们对墓地概念是高度认可的,我们只要看增发方案公布出来的那几天的股价走势就可以知道。只是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会疲劳的,审美有审美的疲劳,概念有概念的疲劳。所以,我们要不断地讲故事,以吸引投资者。我们第一个故事讲完了,下面要讲第二个故事。第二个故事是什么呢?我觉得就是改造经营团队。经营团队很重要,好的经营团队能够把死的企业带活,差的经营团队能够把好的企业带死。我已经注意到,我们收购后,第一次董事会对上市公司的管理层便进行了改造,但我觉得力度不够。这一次我们更要对高河陶瓷进行外科式手术,形成大换血的态势,造成视觉冲击,让市场对我们的变革投赞成票。市场对我们的所作所为认可了,就不怕股价不探底回升。”
成本有所担心地说:“巴菲特曾经讲过,他最喜欢投资的公司就是,哪怕总经理是个傻瓜也一样能赚钱的。可见经营团队并不是公司的核心要素。单以时间来说,高河陶瓷有六十年的历史了,我们左右天下集团才十年。把一个持续经营了六十年的团队换掉,就一定能刺激市场吗?我看未必。”
左右平说:“成总,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对于经营团队很简单,没有什么标准,和能力也没有关系。为我用者留,不为我用者除。至于以调整经营团队的方式来刺激股价,我和成本副总裁一样不太认可。调整经营团队如同国外的内阁总辞,皇帝的‘罪己诏’,都是用来平复众怒的,根本上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这种账算来算去,很容易算到我董事长头上,何苦惹火烧身?这种危机时候,还是要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才好。”
慕容英俊说:“左董事长,金融危机的时候,更要刮骨疗毒,美林证券的CEO是第一个下课的,后面还会有人纷纷倒下。”
突然慕容英俊看了看他的电脑,停止了讨论。他在电脑前像是一只迷失的羔羊,仿佛寻找着回家的路。
许久,他沮丧地对左右平说:“左总,我不能为你们工作了,虽然我喜欢这种挑战性的工作。”
左右平惊讶地问:“为什么呢?”
慕容英俊说:“我在公司中的网络用户刚被切断了,这意味着我被雷氏姐妹解雇了。”
成本惊讶不已,叹道:“这太残酷了,资本家!”见左右平看着自己,成本才想到自己有骂左右平之嫌,便说:“没想到你步了美林证券CEO的后尘,不过能步他的后尘也是荣耀。”
慕容英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左右平说:“很荣幸能为左总提供了一段时间的服务与支持。资本市场就是这样,不是人吃资本,就是资本吃人。刚才我对高河陶瓷经营团队的看法也是一孔之见。其实,经营团队也好,个人也好,有时候是很渺小的,都是靠天吃饭。有的人命好一点,塘口好一点,专拣皮夹子;有的人命差一点,塘口差一点,专丢皮夹子。但那命好的人,若把这些天时、地利、人和都算自己的能力,狂妄到要跟天斗、跟地斗、跟金融海啸斗,那早晚要头破血流。”
左右平笑笑说:“保重,慕容总裁!成本,你代我送送!”说完便回自己办公室了。
成本说:“左总马上要参加重要会议,不能亲自送你,往日都是亲自送你的。”
慕容英俊淡然一笑,说:“还有你成总送我呢。人类有送行的、有接风的,都是自信心不足的表现。好像没有人送行,世间就没有人牵挂,好像没有人接风,世间上就没有人欢迎似的。”
慕容英俊走了,临上车前,他佯装笑着对成本说:“再见了,成本。百年不遇的重大历史时刻被我遇上了。其实,雷氏不解除我的职务,我也无心继续工作了。我下午就飞美国。”
成本问:“你不回英国找边妮娜吗?”
慕容英俊吃惊成本对他太太的名字叫得那么顺口、自然,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说:“我在华尔街的投资远比我在中国的投行业务重要,也比英国的家庭生活更加重要,需要我亲自到华尔街去处理。”
成本晚上回到家,见谭花正在写文章。成本说:“你们写财经文章的记者们可要受罪了。以前都是被你们吹上天去的人,现在纷纷摔到地上。你们下次还敢不敢写文章了?”
谭花说:“有什么不敢写?其他官司都有终审判决,笔墨官司可没有。不要说我们财经豆腐块一样的文章了,就是那正经历史,也不是修来修去的?有人曾说过的,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再说了,就是同一本书,文学书写的是虚拟的人,历史书写的是死去的人,但你看我看,最后是不同感受。同样一个林黛玉,有人看出林黛玉的爱情,有人看出林黛玉的刻薄;同样一个杨玉环,有人看出她的美丽,有人看出她的荒淫。——何况我们记者是写活人的。”
成本还要奚落谭花,谭花不给他机会,继续说:“你也别说我们,你们搞财务的人在我们普通人眼里代表着严谨、真实,但那又怎么样呢?年初的时候你们搞经济的说什么人口红利,什么流动性过剩,反正都是用我们普通人不懂的词往大处忽悠。怎么半年不到,老母鸡变成了鸭子?”
谭花总结说:“这世上的人,哪一个不是一斤的鸭子八两的嘴?何止我们记者呢?不得了,又撞死一个!”
成本问:“谁撞死了?”
谭花说:“德国的,一个亿万富翁,撞了火车。”
成本有感而发地说:“德国那人估计尸体还是热的,这消息就不远万里,瞬间传到了中国。我看呢,这金融危机一半是你们媒体的人鼓噪出来的。”
谭花说:“你们经济学的天之骄子把经济搞崩溃了,倒来找我们媒体,亏你有脸说!”
成本说:“我说这话是有道理的。别的不说,昨天晚上那个《迫不及待看华尔街》的专栏节目你也看了,是不是?上面有你们记者采访一个美国妇女,你知道他问什么来着?”
谭花说:“问什么了呢?”
成本说:“你全忘了,我可记得。他问,‘夫人,你怎么在这儿走路呢?’那个妇女说,‘我要去一个地方,不走路怎么去?’那记者问,‘你为什么不打的去呢?’那个妇女见有个摄像机在对着她,知道是记者采访了,就说,‘现在都金融危机了,我哪里有钱打的呢?’
“我相信,任何一个记者在去年,在道指牛气冲天的时候,在经济一片繁荣的时候,想找到一个不打的妇女肯定能找到,这跟金融危机有关系吗?一个人的消费观念不能代表消费能力,你们记者往往是先立意,再找证据现写文章。反正现在金融危机了,什么事都是金融危机引起的。结果,金融危机本是个局部问题,最后演变成了全局问题,本来是百分之一的金融危机,最后是百分之百的金融危机。本来一个人撞了火车,经你们一传播,估计还有许多人要共鸣,要撞火车。你说,该不该找你们媒体?”
谭花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成本得意大笑:“你说的苍蝇……”
谭花打了成本一下,说:“我说的是你,你是个浑蛋!”
成本边躲避边意味深长地说:“那个德国人不懂中国文化,他要是懂‘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话,他就不会撞火车了。钱嘛,放在哪个口袋里不一样呢?”
谭花说:“你这几天看股市了吗?”
成本说:“我没敢看。”
谭花说:“你的山东镰刀连续几天都是跌停!”
成本跺着脚说:“这可怎么办?我赔大了!再跌下去,我也要跳楼了。”
谭花笑道:“刚才你还‘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说什么‘钱嘛,放在哪个口袋里不一样呢’,怎么现在也要跳楼了呢?告诉你吧,我逗你出洋相的,没有跌停!”
成本说:“那也要怪你,你不传递信息,我就不会伤心,还是你们媒体的责任。”
谭花对成本翻了一个白眼,说:“你就掩耳盗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