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伯伯”正是周诚笙的爷爷,周老爷子。听了她的这句话,本来坐在徐暮凝对面的周老太太“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就要往外面走去,徐暮凝害怕她也摔着了,连忙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嘴里喊道,“您慢点儿。”这时候她哪里顾得上这些,一边朝外面走去,一边朝刘阿姨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摔着了?”刘阿姨脸上也是一片惨白,她在周家住了这么多年,周家两老早就拿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对她从来没有过半点儿亏待,如今听到周老爷子摔着了,心中自然也是一片惊慌,连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对周老太太说道,“老爷子今天下午去浴室洗澡,地板上太湿了,他出来的时候急着看《新闻联播》,动作比平常快了些,就摔到了。”周老太太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动,但是徐暮凝扶着她的手却能够十分清楚地感受到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徐暮凝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将那只枯瘦的手臂握住,生怕一个不小心,连这个老人也出了什么事情。只听她一面朝停车的地方走过去,一面继续问道,“那怎么样了?”刘阿姨刚要说话,却看见徐暮凝朝她使了个眼色,到了嘴边的话又变了变,“已经送去医院了,笙笙也赶了过去,他让我们慢点儿回去。”她这句话避重就轻,没有说周老爷子究竟怎么样了,是安全还是危险,却在无形之中给周老太太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那边的情况尚不清楚,如果这边因为赶回去再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真的就糟了。
她的这句话实在有效,虽然周老太太心中也明白,但身上却不再那么颤抖了,她听见了周诚笙已经去了医院,心里也稍稍放下心来。周诚笙做事情,一向让人放心,有他在,便是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多费神。脚下的步子虽然快,却比之前稳了不少,刘阿姨煞白的脸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徐暮凝扶着周老太太,一步一步地朝外面走去。寺庙中多是经年铺就的青石板,上面生长着细细的苔藓,山间雾气浓重,将那青苔润湿了不少,脚下要用些力道才能走稳,免得一个不小心滑到了。不能怪周老太太和刘阿姨这么着急,人一旦年纪大了,便容易中风之类的,况且周老爷子将近一百岁,他一旦摔着了,便很难让人放心。刘阿姨给了徐暮凝一个感激的眼神,徐暮凝不甚在意地朝她笑了笑,低下头来仔细看着脚下。周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如果因为担心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突发心脏病的话,她们现在又远离市区,到时候难免也有什么事情。就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心理素质好,可是毕竟是跟自己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人,担心自不用说,老年人本来步子就不如年轻人稳健,要是再摔倒一个,那可有的担心的了。刘阿姨也是因为关心则乱,一时之间没有想到那么多,就直接说了出来,没想到居然惹得老人家这么大的反应,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多亏了徐暮凝的提醒,让她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沉定下来,将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一换,才将老人家的心也略微安了安。
司机早就在寺庙门口等着了,因为寺庙后面全是山路,车子根本就没办法进来,所以便停在了外面。他早就接到了电话,他住的地方比徐暮凝她们这些女客们住的地方要远上一些,所以也就没有过来,而是先赶了过去,等在了那里。徐暮凝几乎是被周老太太拖着往山下走的,到了停车的地方,司机给老太太一拉开车门她便自己钻了进去,接着徐暮凝才进了车子。两个人并排在后面坐着,刘阿姨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徐暮凝伸出手去握住老太太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诚笙已经过去了,再说了,爷爷身体一直都那么好,不会有事的。”周老太太没有说话,这一段的路程让她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刚才不觉得,现在坐了下来,才觉得有点儿力气不继。徐暮凝转过头对前面开车的师傅说道,“师傅,麻烦你开稳一点儿。”她的声音温温静静的样子,听在耳中,却让人不由得心中一松,刚才的紧张也减去不少。周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握住自己的那只徐暮凝的手,既像是赞许,又像是安慰。徐暮凝没有做声,只是拿出电话来,按下了周诚笙的电话。响了许久才被人接通,那边是他低沉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喂。”徐暮凝顿了顿,声音温软,“诚笙,我们回来了。爷爷现在怎么样了?”车窗外的景物依次向后面急速地退去,车厢中安静极了,却还是不能听见周诚笙的声音,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便听徐暮凝说道,“奶奶现在就在我身边,我把电话给她吧。”说着,徐暮凝将电话递给了周老太太。老太太将电话拿了过来,她只是简短地“嗯”了几声,听不见那边周诚笙究竟说了什么,挂了电话,老人的神情明显比起刚才放松了不少。她将电话递给徐暮凝,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到了医院的时候,周诚笙和颜续已经到了,白薇还在家里哄舟舟睡觉,等他睡着了,立刻就赶过来。下山的时候尚且还是薄暮,如今已近深夜了。周老爷子被送进了急救病房,如今还没有脱离危险,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老太太一时之间站立不稳,竟仿佛要晕倒,还好刘阿姨早就有了准备,伸手将她扶住了,送到了一旁的休息室里,立刻就有医生上来,给她打了一针安抚情绪的药,没过多久,老太太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幽寂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三个人,这里是高级病房,整整一层楼上只住了周老爷子,也没有值夜班的医生护士过来——他们都还在急救室里呢。颜续看了看他们两个人,说道,“我先去接白薇,诚笙你在这里看着吧。”周诚笙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颜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徐暮凝,转过身走进了电梯。
徐暮凝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周诚笙,往日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衣衫如今上面全是褶皱,周诚笙上面还穿着一件家居服,宽大的男士衬衣,有些休闲的味道,下面是一条卡其色的裤子,看起来隐约之间有种颓废的美感。他衣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白皙细腻的肌肤在幽暗的灯光中有着一种别样的美。可是再美,现在都不是欣赏这些的时候,徐暮凝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来摸了摸他柔顺乌黑的鬓发,低声询问道,“你吃过晚饭没有?”周诚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徐暮凝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那你现在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周诚笙还是摇了摇头,徐暮凝站得累了,索性就坐到了他的旁边,目光柔软地看着他,“再怎么样都要吃的,要不然爷爷还没有出院,你就累倒了。”她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拂,像是要将那些并不存在的尘埃从他肩上拂走,徐暮凝顿了顿,又换了一个提议,“要不然这里我守着,你先去吃饭吧。”周诚笙这次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徐暮凝心中蓦地抽痛起来,明明看着他就在自己眼前,想要对他说些什么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来。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站起身来出去给周诚笙买吃的,手腕上一紧,那人低低的声音传进耳中,一向清冷的音调,此刻竟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凝凝,陪陪我。”徐暮凝看了他一眼,依言又重新坐了下来。察觉到身边那人已经回来了,周诚笙的身体微微朝徐暮凝那边偏去,她也知道他的意思,伸出手来扶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并不厚实甚至是有些单薄的肩膀上。
鼻端是熟悉到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的女子馨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魂牵梦绕的味道。周诚笙修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沉的男声在幽冷的空间中缓缓传了出来,“爸爸去世的那年,我觉得特别的冷,什么都温暖不了我。我妈妈你没有见过她,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冷淡的一个人——起码我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她那样冷淡,冷淡到爸爸去世也不见得有半分的动容,很长的一段时间中,我要么是在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要么就是在猜想,在她的心中,将爸爸放在了什么样的不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