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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二十七、“闰土”再也悠闲不了啦

从夏锄结束,到秋收开始,中间有大约一个月的农闲时间。其实农闲也不是放假,生产队总有些活儿干,都是零碎活儿,分也不高。

农家忙了半年,一般都趁这个时间走亲串友。

这个时候,绝大部分庄稼还没有熟透,瓜田里的瓜倒是全熟了。

生产队种瓜,只能是一小块地。瓜熟了以后,各家分一点点,其余大部分拿到集市上去卖,销路很好。那时是“以粮为纲”,生产队这么干,是打擦边球。能种多大一片地的瓜不算犯错误,我当时没注意了解,总之会有一定潜规则。

瓜这个东西,在东北是个宝。那时候,东北人除了苹果、鸭梨、西瓜,大概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水果。所以,香瓜一熟,就有人惦记,瓜田里必须有人24小时看守。

看瓜人住在一个小窝棚里,守着瓜香四溢的瓜田。这情景,有点儿熟悉吧?是不是像“少年闰土”?

阳历8月下旬一到,东北大地上,千千万万的“闰土”,就挥开了镰刀,开始秋收了。东北老农把秋收叫做“割地”。注意,“割地”要念成“嘎地”。

割地时期比较有技术的活儿,是割谷子。谷子就是小米,宣传画里农民抱的一大捆一大捆的庄稼,一般就是谷子。割谷子留的茬儿,也是不能多也不能少。留多了,浪费,谷草是要拿来喂马的。留少了,镰刀割到土上,岂不费劲儿?

割谷子那可是很神奇的,老农们用镰如飞。右手割,左手抱住一把一把的谷子,到抱不住了,就撂在垄沟里。等一小堆够大了,就抽出一缕谷子来,把它捆上。

捆谷子的方法,我在城里闻所未闻,一阵儿左绕右绕,就成了!

你就是怎么搬、怎么摔,也不会散。

中国农民的劳作,90%没有现代化工具,全靠两只手。有些技术之巧妙,匪夷所思。中国的农业,我想起码也有7000年以上的历史了,一代代的农民,就这么靠着原始的智慧生存下来。

到我下乡时,农民中威望最高的,仍是力气大、心灵手巧的人。

只不过,他们跟乡村中的“贵族”无缘。

现在的人可能难以想象,即使在那个极端“革命”的年代,农村中也有一个相当固定的“不劳动者阶层”。可能中国的农村,自古以来就有这样一个阶层。能在劳动量奇大的农村,享有不劳动的特权,还能保证收入,这不能不说是“革命”背景下的一个奇迹。

关于这一绺子人,我等到后面再详细说。

他们并不是因为劳动技术高、或者劳动卖力而进入这个特权阶层的,他们之所以被“选中”,成了游手好闲阶层,不外两个办法:一是裙带;二是钻营。当然,最基础的文化水儿,还是要有一点点。

时间,所有在大地里站着的庄稼,都要放倒。在下雪之前,所有带籽粒的秸秆,都要运到场院(打谷场)去。

那一个半月,人们耳朵边响起的声音,就是枯叶摩擦的声音、刀锋挥砍的声音。

那时候,离战争结束只有十七八年,即使是开国之时穿开裆裤的人,等到做了领导,也都习惯于指挥千军万马。所以,农村里所有大型的农活儿,在那时一律被称为“大会战”。

人多呀,杀过去吧,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正因如此,那时候有悠闲的生产队长,却很难找到悠闲的“闰土”。

二十八、我在谷垛后仰望星空

说到少年闰土,他那就是在看瓜。鲁迅先生写《故乡》时,已属“老人”,但笔触还很年轻,写得传神。在东北乡村,秋天里有一种活儿,跟少年闰土很相似,就是“看青”,意即“麦田的守望者”。

看青,守望的是什么呢?

说来难以置信。未收获的庄稼,名义上是集体的财产,而要防的又是谁呢?全体老农。

这是个悖谬的事实,为什么主人要自己偷自己?我印象中,只有在《明清笑话选》里才有“厨师偷自己家肉”的笑话。

这是因为,大田里的庄稼,没有哪个社员认为是属于自己的,大部分不都要交公粮吗?那就等于是城里人的。偷生产队的庄稼,等于偷城里人的财产,老农一点儿都不觉得悖谬。

我初到农村时,因为秋收技术不精,老农们体谅我,委派我做了看青的,和另一位老农轮班守夜。

这守望着者,虽然不必像割地那样辛劳,但也有另一番难受。东北的阳历8月底,就开始冷飕飕的了。入夜,更是寒意侵入。9月上旬开始下霜,在露天地里过夜,很不好受。

从理论上讲,看青的需要一整夜在地里逡巡,一眼不眨地看护集体的庄稼。可是,人是肉长的,谁能挺得住?

于是看青也有偷奸耍滑的诀窍。具体做法是,两人换班,一个人上半夜,一个人下半夜。初上班时,拿着镰刀,在生产队地里走走——不光是防人,也要防猪。农家穷,靠打的猪草和自家的泔水养猪,远远不够,秋后就把猪放到地里去吃庄稼。

有经验的老农告诉我:看青,抓人不要太积极,吓唬跑了就行,本乡本土的,抓住了两方都尴尬。对猪,则可以往死里打。

走两圈之后,就要找一个地方,比如地里的谷子垛。这地方背风,把谷子捆摆好,美美地睡一觉。差不多到半夜一点多,就去叫醒另一个,另一个也如法炮制,一直到天亮。这样还不算太辛苦。

那时,我穿着厚厚的棉大衣,每天晚上躺在有霉味的谷子垛上数星星,然后就打盹儿,醒了就看一看北斗七星。等到北斗星歪了,就差不多到时间了,可以去换班的老农家里叫人了。

这样的露宿,令人百感交集。看看远方,天际夜空微微泛白,那天底下就是大城市,可望而不可即。田野上万籁俱寂,偶有响动,那就是猪来了,令人一阵兴奋。

经常跟我搭档的那位老农,跟城里人有点儿沾亲带故,对我还算友好。有时候,我在后半夜接班时间不长,那老农就来找我,叫我到他家去睡觉。他家里比较“趁”富裕),居然有一个专用客房,他拽出一床新浆过的大被说:这是我家来亲戚用的,干净。”然后嘱咐我道,“你放心睡,天亮前,我叫你。”

完了他就回自己屋子,搂着老婆上炕了,到天亮前,跑过来把我叫醒。

至于我们脱岗,问题并不严重。一是没人查,二是只要设置了看青的,一般人就不大敢偷。偶尔脱岗,不会出差错。

我连续两年看青,都没遇到过什么盗窃事件。只有一回,偶然撞见另外一个与我搭档的“贫农社员”自监自盗,那老头儿平时刻薄,一下被我撞破,居然理直气壮地威胁了我一下,大意是:你要是揭发,我也不承认,还是识相一点儿好。

我哪能揭发?过了几天,那人对我的脸色,才缓和多了。总体说来,农民的伦理道德,还没有全面沦丧,似乎很多人信奉“穷死不做贼”的法则。还有就是当时对犯错误的人,整治和羞辱都比较厉害,老农觉得丢不起那个脸,故而极少有盗窃行为。

小时候,我曾经迷恋过欧美的流浪儿童故事,看见插图上流浪小孩挖个土坑栖身,很羡慕。等到在田野里看青,在霜冷风寒的夜里露宿,才知道,无家可归的感觉可不好玩。

我那时就仰望过星空,觉得它太浩瀚了。后来读到康德的名句,非常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人之苦难等等,都太渺小,不值得一提。“闰土”之流,活又怎样,死又怎样?跟星空能比吗?

二十九、场院上的“高尔夫”

近几十年,由于有的文人对过去年代进行了过度丑化,以至现在的年轻人都以为,过去的农民全都吃不上、喝不上。其实20世纪70年代的农民,物质生活还是正常的,就是水平极低,且与城里人有一个巨大区别,就是凡事都要自己动手。

很多从小生活在城里的人,不大有“凡事要自己动手”的概念,喝的水,是自来水龙头冒出来的;吃的米,是从粮店买来的;取暖,是小区锅炉房供的热。而在农村,这几样基本的东西,都要自己动手解决。

我们今天了解一下“原始”水平的生活,对娇生惯养的孩子极有好处,可以知道世界不是平的,凹的地方简直不可想象。最近全国的“富二代”在北京办学习班,学习将来怎样接班。那么,本书就应该是他们最好的教材——知道苦日子苦到什么程度,才能设法保住好日子。

从清末到如今100年来,我国还没有过“富四代”这个宿命,“富二代”们最好引起重视,未雨绸缪。

我接着说粮食是怎么变成粮食的。种在地里的,那叫庄稼,收割后运到场院里的,才是粮食。但是,场院里堆放的,是没有脱粒的粮食。比如谷子,是整捆整捆地运回来的,在场院堆起一个高高的谷堆。

在割地告一段落后,农村的活儿就是打场了——给收割的庄稼脱粒。

每种庄稼脱粒的方法不大一样。玉米,是发动妇女劳力到地里,把秸秆堆里的玉米棒子掰下来,运到场院,再撕下叶子,只留下金灿灿的玉米棒子。那时,生产大队有玉米脱粒机,全机械化的电动机器,一开动,把玉米棒子往敞口里面倒,另一头就喷出金灿灿的玉米粒子,机器还有一个出口,是吐出被打碎了的玉米芯儿。这样处理过后的玉米粒子,细胞组织受了伤,不能发芽,所以留种的玉米不能用机器脱粒,要用手搓。手搓的方法很原始,就是拿两个玉米棒子互相搓,玉米粒子就“蹦蹦蹦”地掉下来了。

这还不算完,机器脱粒的玉米粒子,不大干净,有杂物,需要进行“扬场”处理。扬场,有专门的场地,事先要用碾子压得实实的。

扬场是我所见到的姿势最优雅的农活儿,堪比打高尔夫球。要端好架势,用一支大木锨,铲起一锨玉米粒,迎着风扬上去,金黄的玉米粒就会像小喷泉一样扬起、落下。风一吹,玉米粒和杂物就自然分开了。这样,反复进行三四遍,粮食就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这活儿,一般都由老资格农民干,年轻毛孩子干不好。

谷子,不用机器脱粒。具体细节我有点儿模糊了,反正是把谷穗铺在场院上,用毛驴拉着碾子一遍一遍地碾压,其间要有人用木叉不断翻动,谷粒就能顺利脱下。

这样处理过的粮食,是不是就可以吃了呢?牲口可以吃,但人不能吃,因为都还带着皮儿呢。

这粮食运到国家粮库或分给各家后,要进行“磨米”处理,有专门的电动磨米机,把米粒和糠皮分开,旧社会过来的农民把那叫做“火磨”。米一般要磨两三遍。如果只磨一遍,那米粒上还带有糠皮,如果磨四遍,就成“精白米”了,营养损失太大啦。

民以食为天。我们在没下乡之前,也曾埋怨过粮食不好吃,定量的粮食里,高粱米和玉米面太多,又涩又酸。可毕竟你拿了粮袋子到国营粮店,售货员就给你哗哗地倒粮食,跟老农吃到一口粮食比起来,省事儿多了。

7000多年来,世世代代的农民,就是这么活过来的。活一辈子,为的甚?种粮食。

种粮食为的甚?活着。

活着又为的甚?别提了,又拐回去了。

直到我下乡那会儿,农民也还是旧式农民,甚至比旧式农民还忙。春节,只能从年三十休息到初六、初七,而后就是夏锄后大概有半个月的闲散,其余全年时间,要一刻不停地干。只要“老爷儿”升起在平线上,老农就是在干活儿。

不在地里,就在去地里的路上——这样地奔命,就为的一口粮。

现如今,不管一个人信奉哪种理论,谁还愿意做这样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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