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没有跟来。
夏止松了口气,游走在一片花海之间。
皇上给她选的屋殿位置极好,一出门直走没多久,就是百花齐绽的御花园;花园里一派姹紫嫣红煞是好看,香甜的味儿冲刷着心头的灰暗……心情到是一下子好了不少。
也不管花园里其他娘娘的眼神,她就那么大咧咧的选了一块平坦的花斑石坐了下来。
“瞧,那就是周后的妹妹吧?”
“依我看长的也不怎么样,同一胎出生,怎么会比姐姐差那么多。”
“哎呀,这下可以放心了,皇上终于不会总去柔仪殿了。”
“呵呵,这你也想多了,就算没有周后,皇上也未必会去你那。”
“你……”
耳边是后宫女人们的勾心斗角,周夏止勾了勾唇——共侍一夫……这真真是全天下女人的最悲哀,那么她……在三年后会不会也如那些女人一样,为了争一个男人你来我往明刀暗枪?
不,她不会!
她死也不会!
因为她是周夏止,她不畏权势、无心地位、也不爱龙椅上的那个人,所以根本就没有争宠的必要!
那些目光中的敌意、轻视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想为这种无聊的事多花一二分心思。
姐姐一走,她已心无牵挂,孑然一身,这世上不会再也令她记挂之事。
包括他——你当初就该知道,你一次次走出我的世界,我就不会再奢望你回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决不是世上最悲最惨之人,她就再无必要为他多流一滴眼泪。
从今往后,她周夏止的心里就只有她自己。
她似乎想开了。
无妄侧身立在一棵树后静静凝望她,为她眉间的释然而偷偷松了一口气,树下光影斑驳,与他的背影融合成一体。
结果他还是回到她身边了,这一次是正大光明的以“随从”的身份,即使她刚才警告他不要跟来,但出于责任和义务,他必须得片刻不离她身边,时时护卫着她。
“出来——”她突然朝他这咕哝了一声。
心念转处,他已经想好该怎么解释跟上来的理由,前脚才刚刚探出去,却听到旁边的草堆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立即又把脚收回去,屏住声息。
“干嘛鬼鬼祟祟的跟着我,谁派你们来的?”周夏止双手叉腰,瞪着那两个刚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小太监。
一个小太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另一个却吓的瑟瑟发抖,拼了劲把头往地上嗑。
“行了行了,”她从小便最看不来这一套,皱着脸呵停,却歪着头瞄了一眼那个说不出话的小太监那紧紧缩在袖子里的双手。
“也别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拿出来给本小姐看。”她心情陡然一上来,唇边露出一丝坏笑。
“现在拿出来还来得及啊,说不准本小姐心情一好,还能保你们两条小命。”
那个拼命磕头的一听,忽然停止发抖,一把掰过另一个太监手里的东西,力气出奇的大。
他双手一摊,把手里的东西原原本本的展现到周夏止眼前。
夏止心里一阵好笑,这算不算新官上任三把火呀,可她顶多算个状元郎。
那两个太监自然是眼尖识得她的身份,怎么说这位还是跟去了的皇后娘娘长的有几分相似的;这未来的皇后娘娘,哪是他们小小奴才敢得罪的?
“呀——”夏止目光一落到那太监的手心上,就轻呼了一声,转而失笑:“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宫中聚众赌博,可知这按大唐律法该当何罪?”
没错,那两个小太监拼命藏匿的东西,正是一口大瓷碗和六个方方正正的骰子;看来他们刚刚偷藏在那草丛之后,并不是要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而是人家原本就在那赌博,是她打扰了人家才对。
两个小太监一听,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连声喊道:“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
哟,这边还知道她是谁呢?
夏止挑眉,正待要再逗逗她们,忽然一个清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周姑娘,这两个不得体的奴才是臣妾的人,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过他们这一回如何?”
夏止迎声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一身蓝烟宫装,那特有的清冷味从她的骨子里散发出来。
什么叫清铅素靥,貌若雪莲?
什么叫素骨凝冰,玉肤似雪?
那一刻,她突然有了更深层的认识。
是她一直以来的眼界太小太小,只以为世上最美不过她姐姐周蔷和那人两种,却不知这大内深宫三千佳丽,怎会没有一个超凡脱俗的绝代之辈?
眼前这不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位?
“这是宁贵人。”不知何时周无妄已站在她身边,轻轻提醒了一句。
“你一直跟着我?”她怒目相对。
他笑而不语,只是拧正脸对上宁贵人的时候,眉心已微微拢紧。
伏地的两个小太监,本来只是仰头跪着,这会却连脸都埋到了胸口,周夏止瞟了他们一眼,心中却略微有数。
她只是个半吊子的主子,今儿个刚刚入的宫,奴才们再怎么犯规,也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赏罚他们;这两个太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刚才才会乖乖的把东西在她面前摊出来。
可长住深宫里的这些主子,哪一位不是把自个儿消磨的锋芒锐利的;又有哪一个是好忽悠了事的?
下人们犯了错,若是其他宫里头的那还好说,自己手下的反而是不会包庇和轻恕,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难保今天你留了个情面,明儿人家就拎着你的小辫子暗地里狠狠踩了你一脚。
“唉……”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正想为这两个可怜的奴才求求请,却被他一把拉住。
“别多管闲事。”他一脸卑谦的表情,要多耿直有多耿直。
周夏止忽然觉得牙根有些发痒,一脸别扭的把袖腕从他手里扯回来。
“要你多事。”不管就不管,但她咽不下这口气,这个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人,看以后谁还会在他犯错的时候拉他一把!
“不会有需要爱徒出手的时候。”他语重心长的瞥了她一眼,看似正经,但那目光……那目光里分明夹带着一如往常的戏弄。
可恶——
他竟然把她心里在想什么分毫无误的猜了出来,还以此为笑柄告诫她:他压根不会犯错,就算犯了错,他也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不会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
“周姑娘?”那头宁贵人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又唤了一声。
“呃……”她连忙回过神,先福了个身子:“自然是按娘娘说的办。”
她现在还没嫁给皇上,论名位,她只不过是个民女,连这儿的一个女官都及不上,何况眼前站着的这尊贵人。
现在后宫里这些人对她客客气气,是承了谁的面子大家心知肚明;何况皇上娶她也要等到三年后,现在皇后娘娘又走了,这三年里谁又知道会发生个什么事,没准哪日皇上改了心思……
所以,她现在的位置,那是悬崖勒马——不好不坏不上不下,尴尬的不能再尴尬,稍有不慎一觉醒来都可能跌了下去,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思及此她又有些心怀愧疚……他刚才是在帮她;不过……左右也是为了任务吧,哼!
宁贵人对她点了点头,目光游移到她身边的男子身上,只是疑惑的一眼,又立刻移回到她身上,柔柔的一笑,仿若天下至冷至寒的雪山在一瞬间被融化了一般。
“周姑娘比妾身小,妾身可以称呼姑娘为止儿妹妹吗?”
夏止微措,她算是在被拉拢吗?没想到才进宫那么点时间,她的身份不但被人知晓的一清二楚,还有人能顺藤摸瓜的找上门来。
她报以一笑,没想到那头刚失去了个姐姐,现在又自动送上门来一个,这等美事,哪有拒绝之理。
“那止儿就不客气了,姐姐。”她心里暗暗多留了个心眼,悄悄瞅了一旁的无妄一眼,见他也是一脸笑眯眯的假笑。
无耻,虚伪,卑鄙小人!
她心里忽然冒出这几个词,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形容在场的哪一位。
此时宁贵人抬头看了看天,眉眼弯弯道:“现在时辰尚早,妹妹初来乍到,想是不熟悉这里,姐姐今日反正也没什么要事,就带着妹妹在这后宫里逛两圈吧,晚点我再命人准备午膳,一同用了便是。”
周夏止诺诺点头,心里却在苦笑,其实她更想多在这待一会,闻闻花香,听听鸟啼;这几****实在是又困又乏,好不容易兜着空子舒缓舒缓——
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她一惊,低头看去却是他的大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撑在她的胳膊下,一股暖暖的力量从那他的指尖传来,汇入她的四经八脉,一时间整个人都仿佛轻了不少。
“别勉强了,”他悄悄冲她眨眼:“为师传些内力给你,虽为持不久,却比你那身半吊子功力好上不少。”
她心脏一缩——这个人……怎么总是让她的心情像打了一捅水,不是狠狠的摔了下去,就是高高的被悬起。
又突然想起个事,紧张兮兮的小声道:“你身上的伤……”
“死不了的。”他语调轻快,仿佛在谈和他完全无关的话题。
但她还是面色凝重上上下下仔细的扫视他全身,发现确实没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才安心的跟上前面的队伍。
宁贵人不知何时已遣了一批下人离开,此时她身边只跟了两个随身丫鬟和一个太监,加上夏止二人,一共五人,慢悠悠的晃出了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