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那东西落到冰凉的石子路上,发出柔软的光芒。
“夜明珠?”她虽然没有心情,但还是拣起来放在手心上;这不是平常百姓玩的起的东西,却叫她想起好久前他讲过的一个故事——宰相千金和穷酸书生这种通俗的苦情故事。
他说,每次宰相的女儿思念书生的时候,就会往窗外丢夜明珠。
亮亮的,暖暖的,好看极了。
书生以为这是小姐为了给他考取功名所筹的盘缠,开心极了;他把珠子都当在了当铺里换成了银两,从此更加用功苦读。
一年又一年,穷酸书生终于功成名就回归故乡,当初的恋人却早已嫁作人妻。
伤心欲绝的他从当铺赎回了所有的夜明珠,想原封不动的归还给她,却在那时得知她全家已搬迁的消息。
很久很久以后,书生成了家,有了妻子,有了儿女。
某一****突然想起前尘往事,翻出了那些怎么也舍不得丢掉的夜明珠,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当初的那一颗颗夜明珠,每一颗上都用金针刻上了极小的字,每一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当年的她对他的万千情思。
他花了一个晚上读遍了那些珠子上的话语,读到最后一颗的时候,终是老泪纵横。
原来,那时候的她知道他要赴京赶考,就在珠子上请求他一起带她走,纵使一辈子粗茶淡饭四处奔波她也心甘如饴。
明日午时,十里长亭外,不见不散。
区区十三字,他念的惊心动魄,想也不敢去想,那日的长亭外,有个女子痴痴的等了多久,又是带着怎样的心灰意冷离开的……
书生死前有个心愿,他请子女把那个珍藏夜明珠的盒子与他一同下葬。
生不同衾,死亦要同穴。
这是个悲伤的误会,她泪眼婆娑的听他讲完这个故事,结果他却揉着她的脑袋,笑着说,傻瓜,哭什么,这明明是个美丽的故事呀。
因为不论是千金还是书生,他们最终都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生儿育女,过完了幸福的一生。
至于他们的爱情,则正是因为遗憾,才会那样的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那时她听的雾里云里,似懂非懂。
周夏止半分无奈、半分好笑的瞪着掌心上那颗晶莹圆润的珠子——现在的她成了故事里那个穷酸书生了么?
即使是这样,她也还是很好奇这小小的珠子里,会藏了什么样的话语?
“笃笃笃——”
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大清早的,谁呀……泰伯揉着惺忪的眼角探出半个头。
泰伯是玉漱坊的管事,原来也是周家一处宅院的管事。
一过中秋,天儿也开始转凉,清晨一阵冷风吹过,他哆嗦着打了个激灵。
还这么早,会是谁呢?
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母鸡!
夏止打心眼里给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找了一个十分形象的比喻。
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皇上御赐的玉淑坊,若非昨日起她姐姐便跟着皇上去了苏州游玩,这个名叫苏倩儿的女人压根别想在这里待上一时半刻。
可如今她已经在这听这不知好歹的女人聒噪了一整个上午,从她用完早膳开始,这个女人就横冲直撞的找上了她这个周家二小姐。
周夏止忍不住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
差不多快到午膳的时间了,今天让橱娘做什么甜点好呢……干脆就油罗酥好了,好久没吃了,倒是有那么点怀念……
苏倩儿心里得意的不得了,她嘴上不停,心里却把座上的绯衣少女鄙夷了个遍。
这就是那天打伤她的女人?不,这估且只能算是个名门豪宅下的小鬼,还是只十足的软脚虾!别说是区区丞相之女,就算是皇帝的亲妹妹,就这不知人间疾苦温室花朵的模样,来十个也别想和她苏倩儿相提并论!
那个男人非她莫属,哼!
“苏姑娘,一同用膳吗?”
啧啧啧,夏止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没想到她竟然可以有耐心到给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同一句话。
她冷冷瞟了一眼苏倩儿额头上那道淡淡的疤——就估且当作是那时候的赔礼吧。
苏倩儿一愣,完全没有消化突然冒出来的问话。
“什么?”
她叹了口气,这个女人神游开外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只得又捺起性子重复了一变。
苏倩儿又是一愣,但原因却和方才大不相同,她突然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周姑娘,你没听到无妄他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喝这杯喜酒哦!”这样激烈的反应,站起来后却是娇滴滴的语气。
周夏止冷眼望她:“你们成亲,关我什么事?”
无妄?!
呵呵,叫的真不是一般的亲切,却让她觉得可笑至极!
这个女人故意不和其他人一样称呼她为二小姐,而是叫她周姑娘,估计也是在向她示威——她想告诉她,她们的地位是平等的。
真是可惜……她斜乜了她一眼,不是她看不起人,而是有些人,看得多了就会眼疼。
苏倩儿如花似玉的脸上,得意之情一闪而过,哼,再会装,到头来还不是和那些嫉妒到发狂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她就说,若单单只是师徒关系,他那晚抚琴怎么会那么心不在焉……等着吧,她一定要在嫁给他之前把这些暗地里偷窥他的情敌一网打尽,告诉她们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偷鸡不成蚀把米!
“呵呵,”她纤手在嘴边一摆,发出刺耳的尖笑:“无妄他常提到周姑娘你呢,再说师傅成婚这等喜事,身为徒弟怎能不去?”
“哦?”周夏止眉峰一挑,她有些饿了,耐心也只剩下一点,但应付这个女人却是绰绰有余,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也从来只在那个人面前犯傻。
她老是一看到他,脑子就不听使唤。
“师傅娶的是谁?”夏止冷笑着问。
苏倩儿脸色一黑,但她也不是什么善茬,当下微微侧过脸,双颊通红:“无妄要娶的是——”
“我可从未听说过有人可以同时成为媒人和新娘的,你说是不是,苏姑娘?!”她这次是明晃晃的拿斜眼瞟她,如同在看一个不值一提的跳梁小丑一般。
苏倩儿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个“我”字就这样卡在了嘴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当即恶狠狠的瞪了夏止一眼,这个没有教养的小鬼,竟然把她喝那些粗俗的媒婆相提并论!
“你给我等着!”
她抽出腰际的鞭子往铺满大理石的地面用力一甩,发出清脆的“啪——”
“别以为他会一直护着你!”
周夏止回以冷笑,她已经不想再和这个女人多说什么,多说一个字她都会觉得那是种浪费。
“别哭。”
他用扯下他全身上下唯一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她源源不尽的泪水。
“别哭。”过了一会,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却比之前微弱了很多。
“都是你,”她一边哭诉,一边接过他手中的布,知道他所剩的力气已经不多:“你这个混蛋……总是害我哭……”
无妄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再出声的时候,他突然低低的笑了,是那种从喉咙底部发出的笑声。
“为师什么时候……又伤了爱徒的心了?”
她别扭的用那布遮住大半边脸:“往事不提也罢,但是今后若你还敢再欺负我……我就……我就……”
“如何?”他收住笑声,很严肃正了正神色:“你这个提议为师十分不赞成。”
她睁大双眼,不懂他的意思,但他的眸中却写着“过来”二字。
她茫然的把耳朵贴近他的唇畔——
“为师……为师要欺负你……直到我死了为止。”他用他最后一点力气得意洋洋的宣告自己的决定,仿佛这是他那么辛苦的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原因。
她的眼泪流的更汹涌了,这个人,总是那么喜欢愚弄她,就是到了这步田地也不肯放过她。
夏止颤抖的把脸贴着他的鼻息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还有气。
绷劲的五脏六腑一下子得到了舒缓。
他还活着,只是昏睡过去了而已。
听着他轻微却均匀的呼吸声,她头一次,觉得老天爷是多么的慈悲。
那些过去的不堪和伤痛就让它过去吧,她现在只想能一直这么守着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