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陆好久没这么热过,就算是三伏时节也不曾,更何况这个本该“红泥煮酒,淡看窗外小雪纷扬”的冬日。
不错,已经是入冬的时间,往常的时候江面上都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深谙享乐之道的西弦人还研究出一种叫冰鞋的东西,穿上了就能在冰面上滑行,那身轻如燕的姿态别提多么羡煞旁人了。
可惜今年的冰鞋怎么也没想到,本该是自己一展身手的好时机,怎么就是这副模样。火炉一样的天气,烤得人汗如雨下,即便是夜里铺着凉席,撒了凉水仍是热得捂出一身的痱子。
难道这就是天监师们常说的“天降异象”吗?
过了子时,紫宸殿依旧灯火通明,御座上叠了两碟半人高的奏折,加起来就是一个威武汉子的高度。
而那个曾经如谪仙一般无欲无求的白无尘,此刻身着单薄的绣金线寝衣埋在奏折里。
奏折大多也是关于“异象”的,那些从前朝旧臣皆忧心忡忡。千百年来不曾遇到的情况,怎么就赶这时出现了呢?偏偏要在白族长登基不到百日的时刻,莫非帝主之位名分不正,所以上天有此警示?
更有有心人士,以此为名在地方上小动作频频,大有制造乱象、割据一方的姿态。这实在是尚在重伤期的新朝伤口上撒盐,加重病情。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本该在这时候稳定人心的白无尘反而没什么作为,每天只是坐镇紫宸殿。该看的奏折他还是会看,只是没有批复;该上朝的时候他也不含糊,就是任凭大臣们吵破天,他也不发表意见。真是叫人摸不清他有什么打算。
锦木安顿好小安平睡下之后在紫宸殿外徘徊了许久,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忍不住进去了。
她也没说什么,将一只不常见的簪子轻轻放在御座上。
白无尘眉心大动,声音像是绕过三座大山传过来的一样波折回旋:“这东西你怎么拿到的?”这是他给丫头做的簪子,是他送的第一件礼物,至于后来这东西无数次被用作他途,但次次都是用来提醒他想起一个人,一个曾经是他徒弟的女人。
这一回的功效大抵也是一样吧。
锦木道:“白天有人刻意引我出去,可惜他轻功太高,我追赶不及。回来的时候,在桌上看到这个。”
白无尘起身,披在身上的龙袍滑落在地也没注意:“那人是谁?”
锦木沉默。
白无尘竟笑了起来:“我竟是多次一问了,这东西是她离开之前我放进她的行李中的,除了是她还能有谁?”
看着白无尘疾步出殿的模样,锦木不知道自己把这东西交到他手里是对还是不对,她更不知道,这么欺骗他真的好吗?他得知真相后,该是如何的伤心伤神。
守宫门的侍卫不明白怎么这么晚还有人要出去,本想拦下查问,却见那人微微一抬头。侍卫惊得跪倒在地:“皇上,您、您……怎么……”
白无尘不过淡淡一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出宫去,留下满头大汗的侍卫不知道该怎么办。
需不需要将这事告知丞相?说皇上出宫了?不不不,万一皇上只是出去散散心呢,自己擅作主张泄露了皇上的行踪说不定会被砍头。
白无尘不带一兵一卒,只身来到离皇宫两三里地的小树林,方才他从城门站了好一会儿,却见这里生出一道不明显的幽蓝的光,很不寻常,猜想着是不是跟她有关,这才过来看看。
却没想到,等待他的不是她,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怎么来形容此男子呢?他墨色长发披散在风中,身上还透着一丝丝幽蓝的光泽,着实诡异,但他面容平和,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明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认识,却散发着一股故人的味道。
“你是谁?”白无尘问。
那人牵动嘴角:“活得太久,忘记叫什么了。”
这话说得……真是诡异。
“你到底是谁?”白无尘脱口而出,急切地想知道他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
“他们都叫我权主,你大约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权主忽然扔了一只黑色的包袱过去,“接着。”
白无尘本能地接住,入手,心一惊。正要打开包袱上的结,又听得权主说:“夜深了,回去吧,一国之主在外头滞留总是不好的。”
白无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淡笑:“权主不在若耶泉,来我中原大陆是为何事?”
这话倒是让权主一惊,单从权主两个字就知道自己来自若耶泉倒是难得。中原大陆的人听说过若耶泉不稀奇,毕竟有不少勇士奇才经常关顾耶若泉,企图参透泉中奥妙。然而耶若泉却不是平凡人能轻易闯进去的,因此千百万年来,外界的人还没有能活着进去还活着出来的。也就更别提有人知道若耶泉里面究竟有什么,作为若耶泉的主人——权主,更加不为人知。
权主勾唇一笑:“白族长好见识。”
说话间,白无尘已经解开了包袱,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禁皱眉,似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将原物奉还,朗声道:“权主此物,在下不需要。”
权主身形未动,轻笑声起:“连日天降异象,难道连白族长都认为是因为你帝位不正,上天降下警示吗?”
白无尘皱眉,却没说什么。
权主继续道:“若你真这般想,耶若……那小子便真是所托非人了。”说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权主还是有些不适应,在此之前的好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唤自己这个名字。
白无尘眼眸中闪过一丝迟疑:难道他……不会,不可能!很快他便否定了那个毫无根据的想法:“纵使如此,权主送我这些个女子画像又有何用?”
权主倒是放声笑了起来:“自然是觉得白族长深宫寂寞,想帮你添几个可人儿。”
“不劳费心。”白无尘的语气冷了些,想到自己竟然大半夜出来同这样一个没有半点关联的人鸡同鸭讲了半天,不觉烦躁,因而打算回宫。
“那些画白族长还是留着吧,说不定有看得上眼。另外,此次天象与白族长毫无关系,这个皇帝的位置本就该是你的,你大可心安理得地坐稳皇帝的位置。”
这话叫白无尘收住了脚步,他目光犀利地望着权主,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看了许久,他并未看到不妥,但是眼前的人身上的的确确有一种熟悉感,那股气场他在哪里见过?
“耶若,若耶泉,这两名字何其之像。”白无尘蓦地望进权主眼中,“你究竟是若耶泉的人,抑或者是……”
“我什么都不是,白族长多虑了。要说这若耶泉和耶若那小子有什么想象的话,倒还真有一个。”
“是什么?”
“再过几日,世上也再没有若耶泉这个地方。”权主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他的话却不那么的……云淡风轻,因为他说,若耶泉要没了。
怎么个没法?消失?永远的消失?
白无尘似乎抓住了什么,直言道:“你不会告诉我这些时日持续高热就是因为若耶泉?”
“白族长还不算太迟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