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能被小柳和小汪送到他家的楼下，下了车，睁眼一看，转动着那对无神的眼珠子看看小柳，又看看小汪，咬着牙关问他俩：“你们要干啥？谁让你们把我弄到这儿的，这是哪儿呀？”
“梅哥别闹了，到你家了，快上楼吧，外面天凉，别感冒了。”小柳说着，挟着他就要往楼上搀，他一甩胳膊，手打在小柳的眼睛上，小柳眼冒金星，便放开梅能，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小汪过来关照他，他说：“没事，没事。你上去看看，梅哥的老婆在不，在的话让她下来一下。”小汪答应着，就上楼去了。
不一会儿，小汪和杨红叶下来了，她见梅能喝成这样，一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嘴巴。梅能又一次睁开眼，摸摸自己的脸，刚要发作，见是自己的老婆，咧开嘴，做出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说：“你这婆娘想干什么，当着兄弟们的面稀罕我？”
“快上楼，像个赖皮狗似的，别人看见，你不丢人，我还丢不起这号子人。”杨红叶说着，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扶着楼梯乖乖上楼去。杨红叶跟在梅能的后面，像赶驴一样，一拳接着一拳地打着他往楼上走。小柳和小汪互相使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到了家里，杨红叶怕梅能缓过劲来，像过去那样再反扑过来掐她的脖子。于是，乘他不注意，一把把他推到卧室里，拿钥匙转了两圈，向圈牲口似的把他圈在卧室里，任他在里面怎么叫骂，她再也不理他了。小柳和小汪见梅能被关，和杨红叶道别，去向汤银汉交差。
到了单位上，会已经散了。他俩到汤银汉的办公室，里面只有汤银汉和倪布然，倪布然问：“送到家了？”
“送到了。”小柳说。
“还闹不闹了？”汤银汉问。
“被他老婆关起来了。”小柳回答道。
“好了，没你们的事了，忙你们的事去吧！”汤银汉对他俩说。小柳和小汪走后，汤银汉对倪布然说，“你也看到了，队伍就这么一支队伍，人员就这么良莠不齐。像梅能之流，工作没有本事，可总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老子天下第一，老虎屁股摸不得。唉，以后慢慢你就知道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倪布然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言难尽哪，”汤银汉说，“除了我在前面说的进人的时候进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人以外，再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有人说这个部门成立的时候，人员是从各部门抽调的，都是本部门的一些闲人，大事干不了，小事又不干。这次治理整顿，下得功夫也不小，可成效一直不佳，想调整一下人员，可谁要像梅能这样的人呀！你问我什么原因，我只能说这些。至于还有什么深层次的问题，我也说不上。你是研究人类学的，好好研究一番。思想政治和职工教育这一块你管上，看能不能改变一下这种积习。”
倪布然深沉地说：“我们共同努力吧！”
他俩就别的话题说了一阵子，就到下班时间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吃过早饭，他和沈惠贞出了门，在广场上溜达了一会儿，倪布然问沈惠贞：“再到哪里去呢？”
“你说呢，夫唱妇随嘛！”
倪布然笑笑，那我带你去个地方。于是他俩来到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车，上去，倪布然说了一个地方，车就一直开到葫芦村，绕过一片池塘，来到目的地。他俩下了车，沈惠贞望了他一眼，不解地问：“一座闲桥，有什么好玩的呀！”
“你知不知道这座桥的来历？”倪布然深沉地问。
“怎么不知道呀，这不是原市委书记宦海淳的瑶池环保工程吗？”沈惠贞不以为然地说。
“谁说不是呢。”
不光他俩知道，只要是乌酉市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个工程，以及它的来历的。夫妻俩来到桥头，站在“乌酉市党风廉政建设教育基地”的石碑旁，互相对望了一眼，倪布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沈惠贞则语带讥讽地说：“你是带我接受廉政教育来了？”
“哪敢，”倪布然也须眉不让巾帼，“我见证过这座桥的修建过程，亲历过它的创造者从辉煌到毁灭的全过程，所以感受特深，因此特意过来瞧瞧。”
沈惠贞笑笑说：“你呀，你！刚当了这么个芝麻大的官，还挺警觉的呀！”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倪布然严肃地说，“那些腐败分子，哪个不是从小事贪起的，不是从较低的职位开始腐败的呀！从披露的腐败案例看，有些巨贪的职务并不很高。因此，腐败可不讲你职务大还是职务小。”
“嗯，我理解，”沈惠贞说，“你是自己给自己打预防针呢。这样也好，将来抗得住诱惑，免得腐败。”他俩就这样边说边往回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民俗一条街上，看见葫芦茶馆，就自然地走了进去。
“唉呀，是什么风把你俩给吹过来了！”诸葛大爷见他俩进来，就笑逐颜开，和颜悦色地把他俩迎进一个包间，嘱咐小姑娘泡茶，而自己却和倪布然夫妇坐到一起，热情地聊起来了。
“上任了吧？”诸葛大爷笑眯眯地问。
“算是吧。”倪布然回答道。
“是就是，怎么能‘算是吧’！”诸葛大爷说，“要搁过去，都县太爷了，哪有我老汉跟你说话的份。”
倪布然笑笑说：“你老人家说笑话了。现在的县级干部比麻雀还多，有什么可稀罕的。”
诸葛大爷乐呵呵地说：“人类学家倒是比麻雀少，可没人问津，一个劲地往比麻雀多的地方扎堆。你是研究人类学的，这算怎么回事呀？”
“我明白。诸葛大爷是在批评我。大爷，你批评得好呀！”
“不是，孩子，大爷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诸葛大爷说着话，姑娘将茶壶和茶具端了进来，每人沏了一杯，倪布然和沈惠贞说了谢谢，姑娘退出后，诸葛大爷端起茶杯说，“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庆贺的。我就以茶代酒，恭喜你了。”
倪布然和沈惠贞急忙站起身，端起茶杯，和诸葛大爷碰碰，抿了一口，不约而同地说：“谢谢大爷。”
“不客气。”诸葛大爷说，“想喝酒，我这里有。只是我不胜酒力，要不给玉洁打个电话，让他来，你俩唠唠嗑？”
倪布然和沈惠贞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倪布然说：“也行，不知他能不能抽出空来，他可是个大忙人哪。”他说着拿出手机，拨打了师玉洁的号码。两人在电话中寒暄了几句，倪布然开玩笑地说，“诸葛大爷想犒劳一下父母官，不知能不能赏脸。”
那头笑笑说：“我算哪门子父母官呀，连芝麻都算不上。要搁到过去，连见你这县太爷的资格都没有。”
“唉，位不在高，有权则灵嘛！”倪布然调侃道。
“看来你角色转换得好快嘛，一下就从一个学者转换成一个十足的官僚了呀！”
“呵呵，不贫了，有空你就快来吧！”
“也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不一会儿，师玉洁来了，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梅雪。他俩上前依次和倪布然握握手，向他道了贺，互相客气了几句，师玉洁就和沈惠贞握手致礼，顺口开了句玩笑，就在倪布然的身旁坐了下来。梅雪和沈惠贞点头致意，她俩的脸上都掠过一丝尴尬的微笑。梅雪犹豫了一下，坐在了诸葛大爷的身边。诸葛大爷就给他俩沏了茶，喊了一声那姑娘的名字，那姑娘就进来了。诸葛大爷吩咐她去拿酒，她问拿什么酒，诸葛大爷说了一个牌子，她就出去拿酒了。不一会儿，她提着两瓶酒进来，放到诸葛大爷的前面。又从旁边的小柜里拿出酒具，用开水涮一涮，摆放在圆桌上，出去走了。诸葛大爷打开酒瓶，倒了五杯，问倪布然：“你说，怎么个喝法？”
倪布然说：“你老说咋喝就咋喝。”
诸葛大爷笑笑：“我不能倚老卖老，还是大家说吧！”
于是大家面面相觑，稍后，师玉洁说：“不管怎么喝，少不了给倪局长敬酒的。来，我敬你一杯，恭喜你加官进爵。”说着端起一杯酒伸向倪布然，倪布然说声谢谢，和师玉洁咣地碰了一下，一扬脖子一饮而尽。师玉洁斟满酒，对沈惠贞说，“来，敬夫人一杯，你教夫有方，倪局长才有今天。”
沈惠贞站起身，对大家说：“你们听，这是什么话，都说相夫教子，你来了个教夫有方，先罚酒一杯再说。”说着上前，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就往他的嘴里灌酒，他半推半就，半洒半喝，干掉了她手中的酒，抹一把嘴，嗔怪道：“就这还相夫教子呢，简直就是一母夜叉嘛！”
沈惠贞回敬道：“等你结婚以后，我倒要看看，叶大记者是怎么相夫教子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哎，师书记，如果不介意，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这恋爱谈得也够长的了，你可千万别把人家叶记者的青春给耽误了呀！”
“是呀，是呀，你俩可都老大不小的了，我们可都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倪布然附和道。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师玉洁身上，异口同声地问着同样的问题。师玉洁看看大家，带点调侃的口吻说：“谢谢各位的关怀，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今年内，一定不辜负各位的期望，完成我和叶女士的婚姻大业。也请大家放心，绝对耽误不了叶大记者的青春。”
“严肃点，”沈惠贞说，“婚姻大事，别这么油嘴滑舌的。”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师玉洁说，“不瞒各位，我俩的婚期都定过好几次了。可不是她忙，就是我忙，一次又一次地给耽误了。”
“真的那么忙吗？”沈惠贞问。
“真的。”师玉洁认真地说，“我一直忙着科技经济园区的事。冰清一天到晚到处跑，不知都忙啥了。”
“瞎忙呗，还能忙什么。”一个声音传过来，大家齐刷刷地望过去，叶冰清就笑眯眯地走过来了。大家站起身，和她握手寒暄几句，她就顺手搬了把椅子，坐在师玉洁的身旁。
“人说记者是无冕之王，怎么能说是瞎忙呢！”沈惠贞望着她说道。
叶冰清笑笑，说“不管人怎么说，自己千万不能把自己当成那么回事。你不见网络上流行着一个顺口流吗，说什么‘投身新闻英勇无畏，采访报道貌似高贵，走乡串巷终日疲惫。一年到头加班受罪，身心憔悴暗自流泪。逢年过节家人难会，分分秒秒不敢离位。抛家舍业愧对长辈，身在其中方知其味。’你听，这哪里是无冕之王，活脱脱一流浪汉嘛。哪像你们坐机关的，上班聊天斗地主，下班喝酒泡小姐。不但安逸，而且社会地位又高，简直就是活神仙嘛。”
“记者就是记者，你看这张嘴，就像刀子一样，谁碰上谁倒霉。”沈惠贞开玩笑道，之后问她，“不说这些了，你俩的婚礼定到什么时候了？”
“你问他。”叶冰清向师玉洁努了努嘴。
沈惠贞把头转向师玉洁，师玉洁说：“科技经济园区成立以后，我向大家保证，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把这婚事给办了。”师玉洁回答。
“到时候可不要再让我们失望哟。”沈惠贞说。
师玉洁和叶冰清互相看一眼，异口同声地说：“绝不辜负大家的一片心意。”说到这里，大家又都给他俩敬酒，祝愿他俩的婚期能够如愿以偿。他俩也就客客气气地端上酒杯，干了几杯。之后，叶冰清对倪布然说，“我是跟踪你来的，请先接受我的祝贺再说。”说着给倪布然敬了一杯酒。她接着说，“领导交给一项任务，要我就这次公选活动，写一篇综合性的报道。你是这次公选的佼佼者，又是我们的朋友，我想就先从你这里入手吧。”
“恭敬不如从命，要我做什么，吭一声就行。”倪布然说。
“那就先从上任后的第二天就来党风廉政建设教育基地进行自我教育说起吧。”叶冰清说。
“真会捕风捉影，”倪布然说，“我也就随便走走，你不要随意拔高主题，不然你的新闻稿子一定会失真的。”
“还挺好谦虚的嘛，”叶冰清说，“记得陈书记刚到乌酉那会儿，也曾乘出租车造访过通天大桥。你这是上行下效，给自己敲警钟呢。怎么就随意拔高主题了？”
“叶记者，”沈惠贞说，“你这是将天比地，怎么拿他与陈书记比呢！”
“不亏是接待处长，什么事都把职务等级分得那么清，”叶冰清玩笑道，“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再说。现在，我们进行第二个话题，”叶冰清说，“说说你参加这次公选的动机好不好。”
“这怎么说呢！”倪布然抬起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应该说，我这是被逼上梁山的。”
“是谁逼你的？”叶冰清追问道。
倪布然略一思索，便脱口而出：“幽灵，对，一个幽灵。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管你愿不愿意，它时刻跟随着你，引诱着你，强迫你就范，把你纳入到它设计的轨道，按它的逻辑走完你的人生。它就像宇宙中的黑洞，只要你靠近它，就一定被它俘获，你不会逃脱被它所吞噬的厄运。”
“谁把你逼上梁山了？”沈惠贞误认为倪布然在影射她，把她比作幽灵，将丈夫逼上梁山的。就有点不高兴地说，“有说的就好好给人家记者说，没说的，就说没说的。何必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呢！”
倪布然扫了大家一眼，对沈惠贞说：“什么指桑骂槐，你也不嫌丢人。”
“我丢人？”沈惠贞真有点生气的样子，“这局长的板凳还没坐热呢，就嫌我丢人了！”
“沈处长多心了，”叶冰清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布然这是即兴套用了一下《共产党宣言》开卷的两句话。不过这里所说的幽灵，不是共产主义，而是官本位主义。这个幽灵在中国的大地上到处游荡，不知把我们多少潜在的学术大师逼上了官场。”她问倪布然，“是这样吗？”
倪布然点点头：“知我者，冰清也。”
沈惠贞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她刚想说什么，师玉洁笑笑，对叶冰清说：“好啦，我的叶大记者，工作上的事，等他上了班再去采访他，再去争论你们的‘主义’。这会儿还是痛痛快快地喝酒为好，你们说呢？”说着，他举起杯，“来，干！”
“好，好。喝酒，让幽灵们见鬼去吧！”倪布然也举起杯，自我解嘲道。
“哈哈哈，痛快！”大家举起杯，开怀畅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