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公子,这就是那个世子妃……”
“恩,你们出去设伏,温融一定马上追来。”
“是!”
——东陵叆迷迷糊糊间,听见这些对话。她后脑勺微疼,意识仍旧不清楚,而且头上好像罩着什么东西,令她极不舒服,想要摘下来,可手脚皆被绑住,不好动弹。她来回观察一阵,看见一张桌子摆在面前,便想借桌角蹭掉头上这个重重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她挣扎着往前,把头伸出去,但她浑身乏力,控制不好力度,“嘭”就嗑到了桌子角上。
这响声似乎是惊动了绑架之人,她模糊听见有脚步过来的声音。还不来及往后退躲,她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蒙面人。以为自己就要被弄死了,她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许多。可那人似乎并不打算杀自己,而是抓住她头上罩着的那个东西,一面戏谑地说“这个蠢女人、温融还没来她就要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一面拽掉了那玩意儿。
此物一除,东陵叆的呼吸立马顺畅了许多,她低眼一看——那竟是个猪头面具!这群混蛋!居然给她带的是猪头面具!世界上那么多动物、为什么要挑猪头!她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声张,只是抬头狠狠瞪着那个蒙面人,一来故作威慑,一来给自己壮胆。
那蒙面人好像真的被东陵叆吓到了一样,她抬头的一瞬间,他便动也不动了,像个木偶。可这样更另东陵叆害怕——这种什么反应都没有的人、才最难掌控呢!她自保地往后缩了缩,手下开始小动作不断的想找个石头什么的东西,却忽然听见他说:“你……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他捧在手掌心的……世子妃……?”
“……”东陵叆一怔,心想,完了,他在确认自己的身份,八成是要动手了……她心跳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她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要走到尽头了。她眼泪在眼眶里没出息的打转,屋外鸦类“嘎嘎”阴森的叫声更令她的境况显得绝望。可——她深吸一口气——她不能哭啊!她是世子妃啊!怎么能在这群混蛋面前哭呢!于是死死咬住嘴唇,希望可以把心中的惧怕恐怖都吞进肚子里。
“你……”蒙面人伸手来,一点点逼近她,那眼神……
“公子!人来了!”
东陵叆心中那根弦马上就要绷断的时候,忽然有人进来传,听声音,还是个女子。
东陵叆惊恐地看着他,趁他分心,迅速地往墙边缩。他似乎有了些迟疑,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一点一点地从东陵叆身边退下来,然后竟然起身对后头的人吩咐道:“叫他们都撤了。”
那女子似乎质疑不轻,重复道:“撤了?!”
他不再说话,盯着东陵叆看了一会儿,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小木屋。那女子无法,两头迟疑了一阵,追随而去。
走……走了……?东陵叆惊魂未定,硬提起来的一口气在他们二人走出屋子后一下子便泄了下来,她瘫软地靠到墙上,眼泪这才倾泻而出。可还没过多久,又听到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她一惊,吓得立刻止了哭——不会是又回来了吧、?!
温融一进屋,便看见她如同迷途受惊之兔般瑟缩在墙角,看见他进来,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慌张。见她如此,他便也顾不得他人在场,冲上去便满怀拥住了她!
东陵叆悬着的一颗心在见到他时,才真正的放了下来。却在他的怀里发抖得更厉害、哭得更厉害。
温融心痛极,一面替她解开绳索,一面冰冷地吩咐身后的诸葛良迎:追,格杀勿论。
良迎立刻领命而去,东陵叆被解了手脚,才要抱住温融痛哭一阵,殷赞却从外头进来,询问二人情况,她便只好收敛,歪在了温融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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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王府时肃鸢已经等得心急火燎,看见世子抱着世子妃进来,立刻上前来迎。
而东陵叆却羞于在众人面前被温融这样打横抱着,把脸埋在温融怀里,一直到进了房才肯露出来。等她被安置妥当了,肃鸢便连忙上来查看她的伤,问她有没有哪里痛、要不要叫大夫进来。
东陵叆才张口要答,温融却一面替她盖好棉被,一面抢道:“不必叫大夫了,去取些跌打药膏来。”
肃鸢听见,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一番,出门去取药。
等人走了,东陵叆才拽住仍在给自己盖棉被的温融,红着脸道:“你要热死我呀、”
温融却不管,硬是弄到自己满意了,才罢手。然后安静地在床沿上坐下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东陵叆才要涌出的话被这突如其来、沉寂敛和的目光吓得吞了回去,半晌,才吐出一句话:“这、这样看我干什么、……”
温融这才柔和了下来,手掌抚上她受伤的手腕:“没什么……只是……我也吓到了……”
“……啊?”东陵叆不解他的意思,才要问,肃鸢却拿了药从外头进来,打断了两人。
她把药盖子拧开,准备替东陵叆涂上,却被温融一手拦下,接过她手中的药盒,俯身亲手给东陵叆涂抹。
“你下去吧,这里有本王。”见她仍旧站在一旁,温融吩咐道。
肃鸢愣了愣,转身出了房间。
他细心地替她将手脚破损之处都擦上了药,才渐渐地松了一口气。东陵叆看着他如此担忧紧张的模样,心中喜悦更盛大婚之时。却也有些内疚,她从被裹得像个蚕茧的被子里把自己抽出来,探身到他面前,有些不安地道:“对不起……我、我不应该那么贪玩、害你差点陷入险境……害你这样担心……”
“……”他看着她凑过来的一张脸,依旧还残留着泪渍,用拇指替她擦了擦,道,“傻瓜……”
傻瓜……两个字,为什么他说出来她都会觉得异常亲热异常好听呢?竟比一切情话都令她心跳加速、面上红晕。她握住他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只知道傻笑。
诸葛良迎犹豫再三,才进门扰了这浓情蜜意。温融正要凑过去的动作停在半路,静静看了一阵东陵叆,对她道:“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说完又将被子拉上来替她盖严实,出了门。
两人择了一处凉亭说话,温融向东而坐,诸葛良迎对面战立。
他问,人可追上了?
诸葛良迎似乎面露难色,再三迟疑,才回话道:“殿下恕罪,属下未能斩下贼人。”
“……”温融面色静静,喜怒不形于色,却也并无责怪之意。
良迎却又道:“但属下有一事不解……”
温融抬眼看他,道:“说。”
“属下追上贼人,并非无能而致无功而返;而是……贼人人数众多,且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属下无论怎样看来,这些人都是充足准备而来,绑架世子妃,亦是为了引诱殿下上钩……可为何,花费心思设下这样万无一失的埋伏,却在最后关头撤兵败走呢……?若是顾忌殷王爷,可那时,殷王府的援兵并未到啊……”
“……”夜色愈发森凉,霭气氤氲于池塘之上,亦笼罩在温融周身。可他依旧言语不多,只是思考之中的表情凝重而沉稳。
殷赞却忽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着进了凉亭,且道:“小臣也是这样的疑惑。”
温融见是他,面色才稍微松了些,许他入座,道:“你也绉那些破规矩,在我面前,你称什么小臣。”
“哈哈哈。”殷赞笑得更爽朗,道,“好了好了,不揶揄你了,说正经事。”他看了一眼诸葛良迎,接着道:“我亦觉得良迎之言有理。若换作刺杀之人是我,这样大好机会下是绝不可能放手的,要知道你世子殿下的护卫之周全,再要寻这样的机会可谓是难于登天——”
“所以呢?”温融看向他,静静逼问。
殷赞做一拱,道:“我随殿下赶到木屋时,世子妃虽惊吓过度,可毫发无伤……”
“殷赞。”温融不动声色地打断他,“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本王希望你是深思之言。”
“……”殷赞被这冷峻之气怔了一怔,但回过神来却依旧道,“殷赞谏言,自然是深思结果。我认为……此次绑架世子妃之人的目的,恐怕不是刺杀殿下您——而真正的目标,便是世子妃——”
“接着说。”
“是。看世子妃的伤势,此人并不想伤她;却又大费周章地绑架世子妃、是为何呢……?依我看来,此人与世子妃关系实非寻常、只有如此,一切才可解释得通——绑架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手段,想要见世子妃,才是真正目的……”
“……”温融聆听中起身,背对殷赞良迎,静静看向霭气升腾的塘面。
殷赞之言刚尽,诸葛良迎却又接着道:“良迎亦是此番考量。看世子妃言行,总是有故意脱离近卫保护之嫌,且今日市场分散,若非她执意,后果也不致如此……”
“殿下,殷赞想,世子妃或许……”
“够了。”他声音沉得可怕,留给殷赞与诸葛良迎的背影更令人望而生畏。
那两人噤声对视,殷赞更是立刻起身退后两步。
良久,他才语调平复,淡淡道,都退下吧。
回到房间时,东陵叆已然沐浴完睡下,肃鸢正在替她放下帐帘,见温融进来,立刻退身让开。
他在她床边坐下,那目光落在她熟睡的脸上,一动不动。
肃鸢在旁回道:“奴婢已替世子妃擦完了身,又上过了一次药,请殿下放心。”
他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替她把被子拉高些,又将她滑落的发丝划到耳后。这样静默一阵后,才吩咐肃鸢道:“你下去吧。”
肃鸢一惊,想了想,仍旧上前劝道:“殿下,按规矩,您同世子妃还不能……”
“下去。”未听她说完,他的指令便再冷漠压来,可目光,却始终连绵在东陵叆身上,不偏不挪。肃鸢静站在一旁,看着他,十年前,她从未曾预料,世子会对一名女子用以如此温柔杂陈的表情。
她不再多言,关窗退身,灭掉一半烛火,从房内退出。
烛火减半的房内,他的身影如浓墨勾染,更加深重,一如他此时的表情。他看她如婴睡颜:细柳弯眉,黑浓睫毛,平滑的鼻梁,泛红的双颊,微嘟的嘴唇……一点一滴,都想揉粹了嵌进自己的眼睛里。他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面颊,深叹一口气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不再只是一种责任般的爱护,而是来自心底,几乎自动自觉的,那种每每想起、竟都会有一些些微疼和不可思议的……喜欢……?
“你不累吗?不饿吗?你是铁打的呀?!”——是这个时候么?宗庙之中,毫无顾忌偷吃贡品、又四仰八叉睡倒在自己身旁的时候么?是这个时候,便与众不同地扰到自己的内心了么……?
“我又没有嫁过人,怎么会知道?”——还是这个时候?执堇眠黛、为你描眉时,便为那口无遮拦、天真无知的模样,动心了么?
“我只是笑……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我终于嫁给你了。”——抑或是这个时候?没心没肺的傻笑、没头没脑的告白,令从不会失误惶错的自己脸红心跳……
……
还是你整蛊良迎之时、还是因我试探而无辜落泪之时、还是堇眠花圃前唤出我名讳之时、还是面摊前傻傻自白之时——还是远在大殿之上执手偕老之时、或是近在今日你被人掳走之时——
温融的心乱了,他不觉,才短短两月不足的时间内,她的身影、她的一举一动竟已充斥了他全部的生活与生命。
他静静看着她的容颜,直到夜深,才终于叹息退身,出了房间。更深露凉中,他在她的房门外,在流火日明亮月光下,身影峭拔独立
——可你呢?你值得我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