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看过我的电影吗？”一个矮矮墩墩的中年男人坐在桃太郎的对面，有些愕然地问。
他是最炙手可热的大导演，对面这漂亮的男人只顾吃龙虾，完全不看他。
“桃花树，小高粱，四面楚歌，你没看过？”矮墩子列数着自己的代表作。
漂亮男人连眼皮都懒得抬。
矮墩子牙疼似的倒吸了口凉气，但凡参演过他电影的演员，全都成一线大腕了，他捧红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演员。
一阵黑风飘过，一张笑到变形的脸，凑到了大导演的面前。
“木导，我是毛小小，是太郎的经纪人。”毛小小热情地伸出一只手去。
木导懒懒向后一靠，一个悬着的心落了地，他什么都能忍，就是忍受不了别人不认识他，刚才他几乎都感到恐惧了。
“新人？”木导挑了挑八字眉。
“太郎一直在日本影坛发展，这不刚回来。”毛小小用臀部拱一下桃太郎，将他挤到沙发里面，两个人挤在了一张小沙发里。
“奥，不会说中文。”木导带着调皮的语气说，原来是个小日本子。
“太郎不怎么会说中文，能听懂。”毛小小面脸堆笑地看着矮墩子。
木导用鼻子哼了一声。
“木导，我在日本对您的大名就如雷贯耳，那桃花树实在是经典中的经典，我看一遍哭一遍，哭一遍看一遍，感人啊。”毛小小使劲揉了揉眼角，硬是把眼睛给揉红了。
桃太郎将一只大虾吃得干干净净，虾肉全掏空了，虾壳还完好无损。
木导上下打量着桃太郎，觉得他实在是漂亮，不光漂亮，还有气质，不光有气质还有气势，不光有气势还有气场。
比他以前捧红的任何一个男星都要优。
“最近在拍一个战争片，不过演员都进剧组了。”木导恰到好处地停顿一下。
“我们太郎只演男一，太郎的父亲是日本的大财阀，石井先生不赞成太郎进演艺圈——不过是木导的片子，哪怕就是龙套，我们太郎也愿意参演的。”毛小小沉吟着说。
“太郎是日本人，我可以加一个日本军官的角色，不是主角，也绝对不是龙套。”木导不再卖关子，他是真的看好这棵苗。
毛小小颤着手摸了摸衣兜，“木导，我今天没带名片，木导能给我留一张名片吗？”毛小小深吸一口气，缓声问。
木导犹豫了三秒，掏出薄薄的名片夹，他的名片很值钱，能得到他名片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毛小小双手接过了镶金的名片，看来我要在演艺圈大干一场了，她惆怅地想。
龙富贵端着香槟从旁边经过，他翻了个白眼。
等他溜达回来，这三个人还坐在一起，他再次翻了个白眼。
最后龙富贵干脆站在毛小小身后，气呼呼地瞪着桃太郎的板寸头，恨不得在他头上盯出几个洞来。
木导瞥了一眼龙富贵，觉得这个人的样子也还行，但是跟桃太郎摆在一起，他就不能入眼了。
恭送走木导，毛小小带着桃太郎去乘酒店的观光电梯，让他开眼看世界。
“太郎啊，我给你买一双鞋吧。”毛小小抓过桃太郎的手，轻抚着他的手背说。
半个月前，桃太郎开口要买一双新鞋，她给驳回了，她只在桃太郎衣兜里放了十块钱，给他零花。
“不要地摊货。”桃太郎难得说这么长的话，他脚上的鞋子实在是太臭了。
“太郎要进军影视圈了，当然不能买地摊货。”毛小小拧着眉说。
桃太郎望着远处的景色，不说话了。
“太郎啊，干巴带啊！”毛小小重重地握住桃太郎的手，用日语给他加油，从现在开始，她有必要教桃太郎说几句日本话。
日本军官嘛，没什么难说的台词，无非就是：要希，八嘎，米西米西，花姑娘的西，死拉死啦滴。
“太郎，你的快看，花姑娘的西，要希！”毛小小指着大街上的美女，教道。
桃太郎抬眼，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他现在已经不想剁她了，只是时常会觉得她很欠揍。
我是揍她呢，还是不揍她？
他面无表情地想。
毛小小叼根胡萝卜半蹲在桂花树下，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用力嚼着。
冬去春来，她已经十八岁了。
数月前的那场奇遇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桃太郎不给她长脸，在片场摆出一副扑克脸，日本军官这个诱人的角色生生被他弄丢了。
反倒是跟去凑热闹的龙富贵捡了个便宜，演了那个角色。
龙富贵现在已经不叫龙富贵了，起了个艺名：龙非凡。
龙非凡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毛小小也曾经给龙非凡去过几次电话，都是他的助理接的。
龙非凡陡然见了那么多的美女，品位也上升了一个层次，他挥刀斩乱麻，告别低俗的过去，这低俗里面当然也包括了一位毛姓女士，跟那些天仙似的女明星一比，毛姓女士简直就是个屁。
放出来的屁，风一吹，就散了。
此刻在医院的后厨，桃太郎俨然取代了龙非凡的工作，挥舞着菜刀干净利落地切着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土豆。
“吧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毛小小扭脸向后望去，鼓着的腮帮子突然就僵住了。
沈墨寒点上烟，低头深吸了一口，似有所感，他转过身去，两个人的视线一下对上了。
毛小小朝他点点头，费劲吞咽着嘴里的胡萝卜，她犹犹豫豫地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再三思量还是蹲着没动，小小，这是最后一次。大半年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犹言在耳。
她向来没皮没脸，反倒是在沈墨寒面前生出几分羞耻之心，她甚至考虑过等她发达后，就把沈墨寒给她的钱，连本带利息的还给他。
沈墨寒遥遥对她笑了一下，那笑不是很明显，他消瘦了些，五官显得更立体了。
“沈大哥。”毛小小吞下最后一口胡萝卜，满脸堆笑地跑过去，心思跟她的脚是相悖的。
“小小。”沈墨寒抬起一只手放到她头顶上。
毛小小眉开眼笑地望着他，眼中闪过浓浓的喜悦，能看见他，她还是开心的。
什么东西从楼上砸了下来，池冰趴在五楼阳台上，跃跃欲试地准备跳楼，池澈和曲恒一左一右拉着她。
沈墨寒扔了那半截烟，转身朝楼上跑去。
毛小小半张着嘴巴，仰头呆望着楼上的景致。
她没法理解池冰的心路历程，反正她穷尽一生也不会有轻生的念头的，活着多好啊！
桃太郎拿着两根黄瓜走过来，递给毛小小一根，他自己咬一根。
“活干完了？”毛小小没好气地问。
他垂了个眼睑，一副没脾气，没表情的样子。
“天生劳碌命。”毛小小咬一口黄瓜，饮恨骂道。
桃太郎转过身背靠着树，闲闲适适的咬着黄瓜，现在他的心出奇的平静，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隐约觉得从没这么舒坦过。
毛小小叹了一口气，她也没觉得太失望，只是有些不忿，替桃太郎不忿，连龙富贵那样的货都能混得那么好，他怎么就不知道争口气呢。
毛小小把桃太郎当成肉垫子，背靠到他胸口。
这货也就这样了，连当乞丐都当不好，他也就比毛斯多半根筋。
晚上八点多，毛小小嘴馋了，拉着桃太郎下楼觅食去。
两人并排站在麻辣烫摊位前，七毛钱一串，荤素一个价。
毛小小吸溜溜地咬着猪大肠，又麻又辣，真好吃。
桃太郎咬着一块冻豆腐。
“七肉，乃七肉。”毛小小斜着眼，口齿不清地说。
桃太郎吃完冻豆腐，又自顾拿了一串金针菇。
“你别吃了，浪费钱。”毛小小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金针菇扔回去，一下子拱开他。
桃太郎抬起一只手，他现在实在是想揍她一下，忍都忍不住了。
“怎么，乃打我，打啊！”毛小小嚼着一个牛肉丸，挑衅似的挺胸抬头将脸送到他面前。
看她两只眼睛都斜了，桃太郎放下手，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乃笑了？”毛小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桃太郎扭过脸去，唇又抿成了一条线。
毛小小再怎么逗他，他也不肯再给她笑一个。
最后被毛小小缠得头疼，他抬腿先回家了。
毛小小站在摊位前，吃了个肚儿圆，临走前她又买了几串金针菇，冻豆腐，生菜，打包带回去给桃太郎吃。
毛小小一颠一颠地穿过长长的胡同，朝出租屋走去。
“毛小小。”清脆的声音自斜对面响起。
借着微弱的路灯，毛小小看清了那人，正是白天闹自杀的池冰。
“你好。”毛小小朝她点头哈腰。
池冰一声运动打扮，伶伶俐俐地走过来。
“沈大哥没来？”毛小小扫一眼她身后，客套地问。
“他没来你很失望？”池冰眼睛闪闪发亮。
“不失望，不失望。”毛小小连连摆手摇头。
脖子上一紧，毛小小双脚一下离地了，池冰跟她差不多高，她一只手居然就将她拎了起来。
“大嫂。”毛小小弱声叫道。
“我呸。”池冰一口痰啐在了她脸上。
“大——”毛小小闷哼一声，脑袋重重地撞到了身后的墙上，好多小星星。
池冰按着她的脑袋朝墙上撞去，没撞几下，毛小小就昏死过去。
有脚步声从后面响起，池冰下意识地回头。
“咔嚓”一声，没看清来人，她的脖子就被人扭断了。
桃太郎弯腰抱起地上的毛小小，踩着池冰的尸体走了。
毛小小刚到家就醒了，她趴在马桶边狂吐，脑袋昏昏沉沉。
桃太郎蹲在旁边用湿毛巾擦去她脸上的血。
“太郎，我不行了，快送我去医院照个爱克思光，曲大哥不是外人，我的医药费他不好意思要。”毛小小闭着眼睛，一丝两气地说。
桃太郎转过身蹲下来，毛小小摸索着爬到他的后背上，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经过客厅时，桃太郎顺手拿起墙角装土豆的空麻袋。
毛小小只觉得天旋地转，难受得厉害。
胡同里空荡荡的，池冰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桃太郎停住脚步，弯腰单手拎起池冰的尸体，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把车钥匙，他将池冰扔进大麻袋里，提着麻袋朝胡同口走去。
毛小小趴在他后背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要一动她就想吐，连话都说不了。
一辆车停在胡同口，桃太郎试着按下手里的车钥匙，车门开了。
先将麻袋扔进后座，然后抱着毛小小坐到副驾驶座上，桃太郎极其淡定地开车朝医院驶去。
下午他扫了一眼，看到了要跳楼的池冰，现在他就去帮她完成这个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