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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灭权国遗老复辟,平乱斗缗遭屠114

权国被灭,权君迁走,权国的武装被解除,如疾风卷败叶,呼地一阵就让一个国家换了人间。这一切一天之内解决了,接着熊通也带着楚国的人马凯旋回国了。斗缗的脑袋也好长一阵子跟不上形势变化,侄子的雄才大略让他深感震惊。熊通与分冒,兄弟俩悬殊竟如此之大,熊通的智慧远远高过他的估计,这对他的人生选择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送走熊通回来,斗缗就成了权城内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斗缗的辈份很高,人却并不老,才四十多岁。他是若敖的儿子,是熊眴和熊通父亲熊坎的兄弟,是熊通的亲叔叔。楚国自远古的先祖以来,就在大山里过着艰苦拮据的生活。外部的挤压,居无定所的生活条件,一代一代养成了强悍的性格。他们尚武而疏懒于礼教,爱的是弓箭和刀剑,喜的是征战厮杀,因而大多人日子俭朴,并习以为常。斗缗自小受着先君的教诲,在氏族中担负着教育后代的责任,就尤其节俭朴素。他的哥哥死时对他交代,要他帮助扶持新君,十几年来,也的确克勤克俭,兢兢业业。熊眴和熊通能够自立成人,与他的教育呵护分不开。他被派到权城,就是因为他是楚国第一个靠得住的人。

没想到,去时雄赳赳气昂昂,没要几天就成了温香国的俘虏。

权城的历史有了几百年,几百年来基本没有遭到重大破坏。它是个商业中心,集中了各国能工巧匠,天南海北的高人和好东西都在这里露面,在这儿交易,在楚国很难一见的金银珠宝,在这里却很平常。正因为如此,也有许多殷商的政治家混迹于民间,这些人对政治的关注盘算,也养成了一些人对政权政治的敏感。权城内的建筑与北方的风格相近,里面的布置体现着北方的文明,有的甚至体现出早已逝去了的殷商文明;它的街道十分繁荣,居民们大多是做生意的,都彬彬有礼;那里的贵族都很富有,谦和而又大方。

更有一样让斗缗喜不自禁的,是权国的女子非常漂亮,每个人都具有大国之风范,尤其善解人意,而且很会伺侯人,又不是只知服从的小家女子见识。那是一代一代权君养成的传统风格。在权城这些男女面前,斗缗觉得自己真是山里来的,穿着不合时宜,吃相也不够斯文,遇见好东西都不认识,更不知道怎么吃怎么玩。

起初他住进权城,也还是很认真地工作了几天,对各行负责的人逐个登记认识,对城里的财产亲自过问统计,对军事布防也每日检查,一如他在楚国时的作风。可惜这种精神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发现权城人会干事,许多他认为复杂的事情他们都轻松地解决了,就连他带来的人,在这里也变得聪明。凡事不要他操心费力了。

权城内有了楚国的军队,但那是斗缗大夫的私人军队。权城内也有楚国的官员,但那都是受了斗缗大夫好处的官员。城头上插着楚国的旗帜,侄子熊通镇住了周边诸侯,使这个独立王国不受外国的侵犯,使斗缗大夫更能安心入眠。斗缗由大夫成了权尹,这个大尹比楚王更有可支配的财富。

跟随他左右的人们也都兴奋着,因为他们都将沾大尹的光捞到好处。权国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哪座店铺是谁开的,哪个最有钱,哪个对权君不满,都一清二楚。过去他们进权城,望街道时都带着羡慕的眼光,现在自己当了主人,权城内那些瞧不起楚人一身土气者,都成了下等百姓,不愁他们不来讨好。

这伙人首先为大尹选好了上好的住处,那是权君的宫殿。那里已经打扫干净,喷洒了香料,充实了女侍。除了国宝级的好东西被运回楚城外,其他的依然原样。权国大夫们统统被解职了,但三老还在,大户还在,他们过去为权君驱使,现在自觉地为大尹效力了。这些人也参与进来,向大尹提建议,出谋划策,该大尹管的事情由他们代劳,该收的税收和该敬献的礼物照例敬献。

当他晚上进到那座宫殿的内宫时,还多少有些心里不停当,那可是王者的住处啊!看那豪华的摆设,看在那回廊站着的一排排漂亮的女子,还有那用薄绢蒙着的红绿灯笼,还有让人体内躁动不知名的薰香,就连历代楚王都不曾享受过。不,岂只是没享受过,他们连看都没有看到过。

带着的随从进一道门就减少几个,陪着的就只有投降的老内侍,和一位叫子般的老者。子般将他领进内宫门口,望着关着大门的内殿里的灯光,就不走了,将他交给老侍者,并交代说,要好好地服伺大尹。然后对斗缗说道:

“大尹哪,权城也就只这座殿好一点,您就将就在这里住下。宫内的内侍和女侍也要吃饭,不过是混个日子罢了。您要不住,他们就没处可去了,您就安心住下吧,他们都是您的仆人,会好好地服伺您的。您呐,也就不必客气了。”

子般走了,老内侍叫出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他介绍说“您就叫她如玉”,然后吩咐如玉把斗缗大尹伺侯好,就将他们让进去然后带上了门。如玉姑娘风姿绰约,脸儿含笑,眉眼如烟,进去就摊开双手望着他的衣服。斗缗不懂这些礼数,却也明白了那是要他脱去衣服。然后她伸出手来,牵着他的手走向屏风后。那手柔软而温和,传递出无尽的情谊,让他晕了醉了。

屏风后面另有一个门,屋子里是水池,池子边站着几个半裸的姑娘,她们不但要伺侯大尹,如玉姑娘也在她们的伺侯之列。斗缗大夫在这些花容月貌的姑娘们面前明白无误地是个土老头儿,他的脏身子如何敢于亮出来?可如玉姑娘却为他做榜样,她伸开双手,让她们脱去了她的衣服,然后扶着她们的手进到了水池。斗缗学着她的样子让那一身脏衣落下。下水池时如玉伸出手接他一下,使他全然跟她成了一路人。碧水泛青波,不冷不热,却好解暑气,他闭上眼睛,让她们的肌肤在他的身上做文章。

他带人挨着搜过内殿,这内殿之内殿他居然没有看见,熊通更没有看见,现在他庆幸这一点。

将身上洗了一遍,然后再躺上床,让姑娘在身上抹着什么东西,如玉是这么做的,他也这么做。洗澡是这样洗的?原来洗澡也是享受,这在他完全没有想到过。他的身上永远都是风尘仆仆,不知道这一池子水会不会污染成浑水。想到这一点他有些不好意思,再一想,她们不伺候他这个最高长官,到哪里吃饭去,这么一想,又觉得是在做一件善事。

抹好了,再洗,几个女子用干净的绸布为他和如玉将身上擦个遍,然后再换上了睡觉前的睡袍,如玉姑娘将他拖到镜子前一照,整个面貌焕然一新,不觉信心大增。

“惭愧,惭愧,身上脏得一塌糊涂。”他谦虚地说。

如玉姑娘笑意不减,说出的话更让斗缗浑身发酥:“大尹您想的是治理国家,向来过的是戎马生涯,南征北战,驰骋疆场,培养出好一副男儿身胚。权城的男人倒是保养的好,可一个个女里女气的,像是抹了奶水,没哪个女人不觉得腻味……”

说着,如玉姑娘就将大尹领上了床,让他像个孩子似地闭着眼,她便在他身上下工夫,整得他云里雾里不知东南西北了。那床铺软硬适度,且幽幽放香,他都不知道那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而这女子的床上工夫更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竟感慨人与人同在一个天底下,过的日子竟是如此不同。

他在肚子里念着:灭权灭权,灭了天下所有人的权,却给了他斗缗无上的享受之权。

他一边享受着如玉姑娘施给他的温存,一边不免对过去的半生来了一番反省,反省的结果,是前半辈子简直白过了。接着他又想起了熊眴熊通兄弟两个,当的是楚君,拥有无限权力,却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等享受。他庆幸自己被派到这里来了。

撒尿有人递夜壶,吐痰有人捧痰盂,吃饭旁边围一圈,上厕所出恭都有专人服伺,更不用说想拉女侍们上床了。这些姑娘们都不是楚国的土丫头能比的,无论肌肤还是神态,无论吃相还是步态,都让人爱不够,疼不够。才过一天,他就不想再当那个穷大夫了。

不过第二天起来,仍觉得艰苦朴素是他的本分,不觉为昨夜的思想堕落而自责。他不可能一下子忘记跟他朝夕相处的大夫们,也不可能忘记自己对后辈人的谆谆教导。可是,那内宫女子的引力如此巨大,他不知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人能够抗拒这强大的吸引力。白天办公、反省,夜里奢糜、纵欲,这样矛盾的日子过了许久。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斗缗大夫认识到讲卫生是个好习惯,讲整洁更是一个人所必须的好品质,因此他的衣服穿得好了,头发梳得好了,走路迈的步子也优雅而有风度了。

怕就怕时间长久,他到底没能逃脱权人的同化。

衣服脏了要洗,衣服旧了要换,吃的菜要买,伙食要变,不知不觉间,他就发现吃的比以前要可口,穿的比以前更鲜亮,出门时坐的车更稳,走到一处,眼里看到的比以前更美。跟权国的遗老遗少们一来二往,他认识了张三李四,这些人原来都是那么善良,那么知情达理。他的变化是要花钱的,钱从哪儿来,他装作不知道。

其实权国虽亡,但臣民还在,尤其人心没亡。他们并没有因为生活待遇跟以前一样就心安理得。在那表面的谦卑之下,是刻骨的仇恨。经长期与各种人物打交道的经验,他们会做生意,也会搞政治,第一大本事就是会察颜观色,能够把人哄得舒服。斗缗当权尹一上任,甚至还没有超过一天时间,他们就掌握了这个人是个无权无钱时就讲道德,有权有钱时就独吞的伪君子。于是,一个个有钱的有谋的就往他面前凑。他自觉地住进了宫殿,这些遗老遗少们就看出了他想些干什么,也就很自觉地在他身边安排一批同样怀着仇恨的美女,让他享受着一个帝王才能享受的生活。果然不要几下,就让斗缗很快感觉到了当个君王的优越。这些遗老遗少很快都成了斗缗的朋友,经常在他家里打发时光。

他们都是有钱人,据他们自己说,过去常常跟权君一起聚会,权君虽说是君主,但私下里跟他们都是好朋友,谁家有了好东西都得拿出来共同品尝,权君的后殿就是他们的聚会处。斗缗大尹说,权城还在,换君不换民,过去怎么过日子现在还是怎么过日子。于是他们就还是跟过去一样过日子了,时不时将一些斗缗不认识的好东西拿来让大家“同享”。

高山的美玉,深海的珊瑚,会翻筋斗的小狗,会跳舞的女子,都在权君后殿展示。每当客人们散去,那些共同品尝的东西却没有带走,再看城内殿内的夜色,竟比白天美了十分。红灯绿灯,挂满了树竹间,在里面走动的美人儿婀娜婆娑,一走就香气四溢。他常常忍不住要摇摇头,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舍不得那些新朋友了。有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日子就过得快,也过得有意思。那些人都见多识广,尤其在鉴赏吃喝玩乐方面的知识,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同时他们对世界对人生的看法,也让他见识大长。人生在世图了什么?无非是过得顺心一点,舒服一点。须知,人生在世只有一次,断不会还有下一次。

渐渐地,他对过去的生活有些后悔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侄子熊眴、熊通都是君王,那又怎么样呢?言行照样受着条条框框的束缚,当大夫的更不用说,更得自觉地用先王遗言管住自己。现在所享受的一切,楚国的大夫们都不知道有这样的花样。

享受的日子过得快,那日熊通派人要他去议事,其实他正在享受美女的服侍,正经历着从未有过的斗争。

那是秋后的一天,夏天的暑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几个人又在斗缗家喝酒品宝欣赏歌舞。按照预先的约定,这聚会将要持续半月,夜晚太热难耐,却也是****涌动的良宵,睡不着,就请那些遗老遗少们来喝茶消暑,每个人都要负责一晚上的节目。那些人都不会白吃白喝,他们会带来了让大尹消魂的玩艺儿。在这消夏之夜,带的大多是音乐舞蹈。吃的喝的已经不成为礼物了。

后宫的亭子间隔着一池水,水池那边就是舞台。每次聚会时,这里就成了争奇斗艳的场所,成了高等贵族打发时光的最好去处。这日来表演的,据说是过去权君精心培养的艳女,玩柔术的女子柔弱无骨,她能将身体绻缩成一个肉团;歌唱的女子嗓音甜美,那歌不知是什么歌,唱得人心里牵心挂肠。那舞也不知是什么舞,跳得人心痒难抓。

而在大家兴致最高时,如玉姑娘也会去献上一曲或献上一舞,她的舞蹈堪称一绝,斗缗发现,如玉的舞蹈并不亚于女荪,她的舞蹈是另一类型,具有挑逗性,每当她上场,他就飘飘欲仙。因为这是他的人儿。

楚城有人送信,告诉他什么时候去楚城议事。他漫不经心点了一下头而已,没有往心里去,过后自然忘记。从下午一直喝一直看,直到天晚,那时斗缗已经半醉了。他问他们,还有什么好宝贝能够让他见识见识?那些人说,再怎么好的宝贝比不上楚国的至宝。斗缗笑道,楚国有什么宝贝我还没见?于是有人便说出那个让人心醉而又恐怖的名字:

“荆山之玉!”

斗缗一下子愣住了。

紧接着又有人趁机上榫:“早听说荆山之玉,拥者称王,这是诸侯间都知道的秘密。可有此事?”

斗缗猜着了他们说这话的含义。若是在楚国国内,仅这句话就足以受到严惩。他的脑袋好半天转不过弯来,也就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住说话的人。

“大尹,”那人向斗缗一揖,“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斗缗清醒了些,摇头遮掩:“没说错。荆山有宝,拥者称王,是有这么一说。可也仅仅一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又有人问了:“大尹见过吗?”

斗缗这时便卖弄了,自己推翻了刚才的否认:“当然见过嘛。看外表那不过是一块顽石,凡人的眼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等到一定时候,它就放出光芒来了。一次是大殿失火,其实并没有失火。一次西山夜晚出现白光,闹得天子那里都有动静。为了它,熊通竟然杀了好几个玉工。”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楚国还没有强大,难以保护自己的珍宝,倘若露出了真情,就会引来灭顶之灾。你们可不要在外头瞎说。因为大家都是好朋友了,我才告诉你们。”

“大尹,”有人又说话了,“小人有一件事想问问,还想请大尹说说内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楚国内外,惟大尹威信最高,惟大尹最得民心。许多人说,楚国应该是大尹当家。他们的理由是,既然蚡冐死了他熊通可以即位,那么当日大尹的兄长霄敖升天之后,也应该是您即位。您德高望重,全楚国人民也只服您,我听人说,要不是您当初为熊通顶着,他早就身首异处了。大尹,‘楚有乱,季必实之’,外国都这么说。”

一番话说得斗缗眼睛散神了。谁说不是呢,假如当初不是自己带头称熊通为大王,楚君的桂冠何致于落到他熊通的头上!那时王者之剑就在自己手里,熊通根本没有认出来,若是自己举剑号令,会是什么结果?须知那时候他的威望远远高于熊通。再远些,当初哥哥霄敖升天之时,熊通年幼,熊眴柔弱,假如那时候自己下狠心也给他们一刀,今天会是什么境况?……

几个人轻轻地叫了他好几声大尹,他才从迷雾中醒过来。那些人继续给他灌迷魂汤:

“既然天假其便,将权国让给了您,凭权国的实力,远在楚国之上。您宽厚仁爱,深得民心,不知您有没有长久打算。”

“长久打算?什么意思?”

“大尹,权国成了县,您成了权尹,可实际上,它还是一个国家。地盘还是这么大,来往的也还是这些人,现在比起权君来,老百姓显得更有精神。假如再把它恢复成国,由您来治理权国,那会怎么样?权国上下都将拥护您爱戴您,这样对权国也好,对您也好。只要把那块石头弄到手,也就生米成了熟饭了。”

斗缗忽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这群朋友喝道:“大胆!楚国的事情也是尔等议论的?”

所有人随着这一声吼,齐刷刷地跪下了,一个个都低着头。

斗缗恨了一声重新坐下,命令他们:“算了,起来吧。”

聪明的权城人心里明如镜,大尹的发脾气其实是强装出来。称王的欲望一直在心里,并非这帮朋友点明了斗缗才动心,其实斗缗早就有了当帝王的欲望。他们说的是呀,若不是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候帮熊通一把,那个小混蛋能够当上楚君吗?倘若当日振臂一呼,数熊通弑君之罪,那将如何?可是,大好机会丧失,一切都晚了。他没有想要惩办这几个人,毕竟都是为了他好。

“你们怎么不起来?”

内中那个叫子般的老者身上直发抖,原来他跪在地下泣不成声了。斗缗要扶他起来,说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可是老者不起来,也并不是因为怕大尹怪罪。他说:

“斗缗大夫!我有话要说,说完了该杀该剐,我毫无怨言。”

“有话起来说吧,不必这样。”

但子般不起来,他涕泗横流地说道:“小人的话乃大不恭敬,但小人绝无冒犯之意。想我权国与楚国,世代近邻,你来我往,君臣黎民相互都亲密无间。权国有盗贼入侵,是楚国帮忙平息的大乱;楚国遇灾欠收,权国开仓相济,这些都是昨天的事啊!权君贪图安逸,那是他不对,他也受到了惩罚。可是我们这些昔日的臣民,只知安份守己,从没有过越轨行为。既然天谴权国旧臣民,一切皆是天定,也没有话说。我要说的,是楚国需要一位宽厚仁爱的长者,不唯权国百姓受惠,周边诸侯国的百姓也受益良多。大尹啊,像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亡国之臣民无所谓,倒是大尹您,处于危险之中,我们实在不愿失去您……”

斗缗的酒有些醒了,摆摆头问:“你这是从何说起?”

“权国变成了权县,天下可有先例?”

“没有。”

“是呀大尹,权县乃国外之国,城外之城,天下还没有这样称县的先例。熊通现在对您言听计从,一是因为您得到了上下拥戴,二是因为他翅膀不硬。可到了一定时候,他能够左右局势之后,您还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吗?既然他能够对并没有得罪楚国的聃国权国下手,那么就可以断定,他的志向是要实现先王熊渠的未竟事业。您看着事情不管,那不是您的为臣之道;倘若事事都操心,待他长大成人,必将视您为心腹大患。假如您不忍心让亲侄子遭难,那么权国正在您的手中,我们从此与楚国世代通好,那该是多么令人欣慰的好事!荆山之宝现形,是等真正的主宰降临人间。他熊通也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若是比实力,楚国无论如何比不上权国。只是我们都不会带兵打仗。假如大尹能够出来领导权国三军,为楚国做个近邻,对楚国也是有好处的。大尹呀,您已经失去了几次机会,现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斗缗被说动了,好一阵子沉默不语。

“从长计议,你们去休息吧。”

那群人都先后走了,斗缗的酒也醒了。没了外人,几位美艳的姑娘适时出现了,搀扶着并不需要搀扶的他,往他的寝宫走去。

天色已晚,环顾左右,宫内红烛高烧,殿外走廊红灯一排排,宫女和侍人站在每个拐角处。他已经有了一把年纪,假如当初能够把握时机,现在说不定就是楚国的君王了。但他们说的是呀,现在还不晚。现在所享受的一切,不正是一个王者所拥有的吗?不,熊通的内宫还远没有达到如此境地。如果熊通要他挪窝,这一切岂不是都失去了?他的心情越来越坏。

他被如玉姑娘和****着的姑娘扶进了水池,任凭她们为他擦洗,心却开了岔。他是熊坎的兄弟,无论兄长为国君,还是侄子做国君,他都是最为贴心的自己人,这么多年来,他肩负着对晚辈进行楚国法度和传统教育的责任,尽管春时的云梦大会可以让民间的年轻人放纵,但对贵族子弟,却实行着最为刻板的规矩。他教育人家,自己也以身作责,从来都是循规蹈距的。也正因为如此,熊通才把他派往这里,仿佛只有他才能够经受住香风迷雾的薰染。不想在这里呆了不长时间,他就察觉自己的半生实在不值得。过去他虽说常来权国,却不知权国竟有如此多的鬼名堂。他庆幸当了一回县尹,尝到了在别的位子上永远不可能尝到的滋味,这滋味足以让他舍得用命来换。假如让他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那无异是要他的命。他怎么都舍不开这偎红倚翠的日子了。望着身边几位美妙绝伦的美女,她们的一频一笑,她们洁白无瑕的肉体,他不敢想象离开她们后将怎么活下来。

“大尹想什么呢?”如玉姑娘操着甜美的桑音问他。

他勉强笑笑说:“没想什么,有些心烦意乱而已。”

“莫不是子般那老家伙的话引得大尹不快?”

他正眼盯住这位甜妹儿,见她浑身的肌肤如雪,脸上的笑意如花,猛然感到这漂亮的小姐莫不是那些人派来的奸细?他问她:“你都听见了,说说你的看法?”

如玉回答时有些怔怔的:“他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过这些都是男子的事。如玉是个女子,女子要的是强健的男人爱她,正当青春年少,贪恋的免不得就是个耳鬓厮磨,夜夜欢娱。如玉把什么都给了大尹,自然巴不得大尹成为天下第一,如玉也跟着水涨船高。沾些风光。但也不过只是想想而已,如玉也知道,大王那么容易做的话,还用得着厮杀不断吗?一国之君谁不想做?可那是要大智大勇,雄才大略者才担当得起的呀……”

斗缗反而被这些话激起了雄心大志:“不是不能,而是不忍。熊通是我的侄子呀!……”

如玉笑起来了:“大尹呐,您可真是个好人。但您这么想只能是个普通好人的好心肠,却不是个君王的好心肠。大王灭聃取权,迅雷不及掩耳,如风扫残云,多大的气魄呀!之所以气魄大,就在于没有宥于儿女情长,没有优柔寡断。”

他猛地将他箍在怀里,死死地瞪着她,任凭她的腿脚在水里乱蹬。“告诉你,你可别小看我了。楚国谁最大?是我,斗缗。只要我令旗一举,所有大夫谋臣和武将都会唯我命是听。”看看如玉像是要憋死过去,他才放了手,让她咳嗽了好半天。

如玉缓过神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哀哀地说:“那你还等什么?只要看着大尹成了大王,如玉死在大尹怀里也心里甘甜啊!”

楚君派人送来的信,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他不想跟如玉或是子般说得太透彻,他有他的计划,要在他们面前一展雄才大略。但那姑娘发现,斗缗时时散神,这是要有一番作为的表现。

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天快过去了的时候。那些遗老遗少们不再提起要斗缗称王的事情,但对他的恭敬比以往更甚,全是按照一个君王的规格伺奉着。见面时低头,离别时后退,说事时跪匍,这一切在无声中进行,斗缗都没加斥责。他们还注意到,大尹悄悄地将楚城内的财产都弄到了权城。家人来了,却不让家人跟他住在一起,办公的地方成了他的销魂窟,那一帮子朋友为他服务的内容,就是如何让他舒服再舒服。

忽然有一天,那位子般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斗缗说,楚君熊通偕夫人来权城了。

“来了就来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斗缗对这个消息的重要性并没有在意,也就不以为然。

但子般却另有看法:“大尹您想,熊通既然要来,为什么事先不通知一声呢?显然是要突然来看看大尹在怎么过日子的。您看大殿里的摆设,还有这么多侍女,这吃的喝的玩的,站在权国看这没什么,可是站在一向节俭的楚国方面一看,说是花天酒地甚至****奢华也实在不过分。您说是不是?”

这么一说斗缗才慌了。是的,假如自己过去看见谁在过这种日子,绝对不会轻饶。“快说,现在该怎么办?”

“赶紧要把大殿里豪华的东西全部撤掉,把男侍女仆全部从后门弄走,办公的赶紧去干。假如他看见你过的是这种日子,您在这里的任期也就到此为止了。”

斗缗来不及深思熟虑了,当即按子般的主意,命令迅速将东西撤走,一如当年蚡冐在古城糊弄诸侯使臣一样。

大家仓仓惶惶地收捡东西,那些男女刚刚撤出,熊通的坐骑就到了门口。斗缗累得气喘吁吁,额上的汗怎么也掩藏不住,急忙忙地迎了出去。熊通仿佛很兴奋的样子走进来,见了这位叔叔,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放。

“叔叔啊,你还好吧?看您的气色还行。没有你在身边,我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把你调回去吧,这里交给别人又不放心。让你在这里吧,议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我就要想,要是叔叔在这里就好了。唉,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啊。”

这几句话遮掩了要斗缗回去议事的缘由,为斗缗不听命令解除了忧虑。斗缗不必为没有听从命令而背包袱了,意识忽然回到了过去的岁月,不觉十分得意,真的以为自己在楚国起到了无可取代的大责任。他以长辈的姿态笑道:

“你现在成熟了,打聃国,取权国,连我这个做长辈的也自愧不如呢。即使还没有成熟,我老是在你的身边你也长不大呢。你要知道,楚国的振兴,还在你的身上。”

熊通也笑道:“难怪请您回去您老说忙,原来是要侄子独立挑担子。”

斗缗这才忆起许多次要他回去他都没有理。好在熊通不是恶意,于是两人都笑了,看表面,那是心灵沟通的笑。

这时邓曼在一群侍女的引导下进了院门,适时地接上了话:“所以我就硬拉着他来权城玩玩,叔叔没时间回去,就要他来找叔叔聊聊。”

熊通笑道:“叔叔别听她的,她想到权城玩玩才是真。叔叔,您看天气这么好,要是您没事的话,跟我们一起逛逛权城吧,顺便也给我们介绍介绍也好呀。我也有事要跟您说说。”

斗缗要的是他们马上离开。尽管一切奢华的东西都撤掉了,也难免露出什么破绽,便欣然同意,领着熊通夫妻离开了大殿。权城好玩的地方多,熊通夫妻玩到晚上才回去,玩得很开心。跟斗缗告别的时候,双方都显得愉快。

然而一出城,双方憋了半天的笑脸都收起来了。熊通夫妻各骑一匹马并辔而行,随从落在后面。邓曼问他:

“看出点意思来了吗?”

熊通笑道:“看出来了。隆冬天气,他的头上却有汗,这显然是为了掩藏什么弄出来的汗。尽管那座大殿里收了不少,但时间太短,东西太多,还是没有收完,不然他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内殿去参观呢?其实他的这套把戏我早在古城就玩过了。那时候,为了不让各诸侯和天子的使臣看出楚国的富裕,一个时辰内将所有摆设都换成了原样。不过即使一个楚国的王宫,也没有我这位叔叔的后花园排场。”

邓曼:“那可是王宫啊!”

熊通悻悻道:“我这位叔叔过去常搬先王之法教训我们,教育我们不忘先王的志向。他以身作则,一生清贫俭朴,每当我们有非份之想的时候,就想起了他的教导。可我就没有看出来,那一切都是假的?”

邓曼摇头,表示不同意他的意见。

熊通愤愤然道:“你注意到了他后宫的情况吗?尽管他匆匆忙忙撤去了房里的布置,赶走了服伺的女子,但那么多的胭脂水粉都还在,大殿里的薰香还在燃烧,女人的裙子还晾在竹竿上。还有那些玉石象牙摆设,绫罗绸缎,哪一件不是天下极品?还有,他的夫人和儿子女儿们呢?”

邓曼说:“这正是问题所在。过去斗缗的俭朴不是假的,只是到了权城之后,那些人给他的教育才致使他一反过去几十年的信条,一跤跌进了温柔乡里去了。”

熊通道:“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了,把他调回来。”

邓曼再摇头:“他不会回来了。作好准备吧,这位叔叔造反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你还拿他不好办。”

熊通现在必须学会克制,他点头答应:“那就等着吧。”

漫长的等待令人难耐。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又过去了,斗缗并无什么动静。熊通越来越烦躁了。权城问题不解决,其他事情都办不成。他常常站在宫内最高处望着权城那一方发呆。邓曼看在眼里,知道他是为了就自己的面子才没有作出反应。见他实在需要她开口了,趁他又在上面发呆的时候,她走到他的身边说,斗缗肯定没有歇着,她断定,斗缗在加紧修城,在操练士兵,还在与临国拉关系。

“他是这样不伸头,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那只有引他出头了。”

“怎么引?”

“调他回来议事。假如他回来了,一切都解决了。但我估计他是不会回来的,还将借很多理由赖在那里。”

“要是他不回来呢?”

“那就另派权尹,调他回来另分职务。要是那样,他还是楚国的大夫,还是你的叔叔。若是他拒绝,就说明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攻打。”

熊通点头同意,当即回大殿,马上派人去权城送信,要斗缗回来议国家大事。果如邓曼所料,斗缗推三阻四不答应,说他事务繁杂,而且又得病了。熊通再派人去催,要他务必回来商量大事。斗缗这次回了一封信,说侄子现在大了,能够独立了,他不想再参预朝政,要侄子让他当一辈子权尹,在权城过一辈子算了。熊通大怒,召集大夫上殿,当众念了斗缗的信,问大夫们,怎么办?大夫们早就对斗缗看不惯了,一致拥护制裁。

熊通命令屈瑕为权尹,带着人去上任,并命令斗缗交出权符,回来听候另行任命。

屈瑕到了城下,权城居然紧闭城门不让进。

屈瑕火速派人送信回来,告诉熊通那里所发生的一切。这时候熊通才算彻底明白,斗缗那么积极地要夺取权国,其目的就是要自己去那里闹独立称王。总算到了时候了,熊通一怒之下,亲自带着大军将权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了城下,熊通惊异地发现,过去缩头躬腰彬彬有礼的权国旧臣民,此时竟全副武装挺立在城墙之上,一个个披甲持戟,怒目横眉,英勇得很。从拿武器的姿势到服装,都是楚人风格,显然这都是斗缗操练出来的。同时这模样很能说明问题,殷商的遗老遗少们骨子里还装着殷商王国,对周朝既不服气,对楚人的占领更是怀着满腔仇恨。是他们怂恿这位叔叔独立的。他站在城墙下命令斗缗出来说话。

斗缗其实早就到了城楼上,下面一叫他就从人背后出来了。站在他左右的居然是一队执剑的女兵,一个个飒爽英姿,让熊通暗暗叫绝。斗缗不但没有病,反而气色空前地好。他不称大王,熊通也不叫叔叔。

熊通问斗缗为什么不听号令,并说这是最典型的造反,早开城门,还可以保住一条命,要是不听劝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斗缗心里更知道,无论他开不开城门,落到熊通手里都将只有死,再无生的可能。因为楚先君有规矩,背楚者死。即使能活着,离开了现在所享受的一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拼或许还有条生路。于是他说:

“熊通,你自己也清楚,你的这个楚王是怎么来的。我是你的叔叔,按你的那一套作为兄死季实的话,楚君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连你的哥哥也没有份儿。再说天下无邑不是封国,也没有把国变成县的先例。我现在已经老了,你还是当你的楚王,我当我的权公,互不干涉,世代友好,你看怎么样?”

“胡说八道!”

斗缗冷笑:“要是你硬要攻,那我就告诉你,也没有这么简单。权城里粮食充足,足以吃三年。人人皆兵士,你也看到了,武器也更不缺。郧国是权国的同宗,救援大军正往这里赶来,你还是回去吧。”

熊通正做着往北扩大疆域的计划,岂能在刚迈步的时候就打败仗?他冷笑一声道:“让我最后叫你一声叔叔,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侄子了。你要明白,从你开始搬家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一次次退让,是要让你自己下台阶。可你一意孤行,那也没有办法。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

他再不跟斗缗罗嗦,攻城的一声令下,楚国将士无不奋勇争先。权国的旧臣民虽说样子做得可怕,其实他们从没有打过仗,不像楚国有铁的纪律;再加经过多少年的劳作蓄养,人人家里都颇为丰盈,原本见了楚人就有些心虚,现在见来了真家伙,觉得实在不划算,转眼间就跑得没了影子。更有的不愿斗缗当他们的太上皇,就赶紧打开了城门。

还没真正动手,攻城的长梯还没派上用场,那城门就打开了,楚国兵士们一涌而进,见了拿武器抵抗的就杀。不过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守在城门口操武器的,竟是一群女子。有楚国军人不忍跟她们较劲,竟被刺死了好几个,兵士们一时性起,再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锋利无比的战剑对准那些女子捅的捅,砍的砍,不要多一会儿,街上就摆满了尸体,满街是红色的血。

领头的姑娘是如玉,她负了伤,满身是血,仗剑立在街头,摇摇晃晃。女兵们都香消玉殒了,她一个人也抵不住大军,却没有投降的意思。有士兵叫:

“姑娘,你看你何必呢?放下武器吧,我们不杀女人。”

熊通见城门口的一侧窝了许多兵士,走拢一看,原来是个负伤的女兵还在顽抗,不觉暗暗叫绝。见楚王来了,兵士们闪开一旁,让他站到了那女子面前。他走过去好言说:

“姑娘,寡人是楚王熊通。看你正是花季年龄,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何必这样呢?放下剑,好好地回家养伤,伤好了好好过日子吧。”

那姑娘却在冷笑:“熊通,我的父母都被你杀掉了,心怀深仇大恨,还能好好过日子吗?”说着她举起了剑,是要自杀的光景。

可就在这个时候,斗缗大叫着“如玉”奔来了,竟然不顾大军抓的首犯就是他。有军人要拦他,熊通示意放他过来。熊通意识到斗缗和这女子有些关系,要看他如何表演。果然,斗缗一身狼狈,跑来就哭叫着“如玉”,张开手臂要搂抱他的小美人儿。

不幸,如玉的剑指向了他,使他不敢靠拢。

这真是滑稽的一幕,竟让硬绷绷的斗缗如棉花软了下去。

如玉辛酸地笑了一下,然后高扬着头,后脑勺对着斗缗,不屑一顾地说:“你也不必过来,我也不叫如玉。从头到尾,我也没有爱过你。我有我的意中人,他被楚国人杀了,我有的只是深仇大恨。我自幼不出闺门,满指望有朝一日夫唱妇随,好好地过日子,一点指望就这么破灭了。你自己看看吧,你算个什么东西?猥琐不堪,一身肮脏,比起他来百不及一。可笑你自以为权国女子都看中了敌人,都崇拜在强权铁骑之下。可怜我大家闺秀,却如一个娼妓投进你的怀抱,忍住恶心任你蹂蔺。我是要用我的身体换来报仇的机会!可惜呀,你不但外形丑陋,才气也等于零。熊通,我叫你一声大王。你做的是你该做的,我做的也是我该做的。我不恨你,也不觉得冤。”

熊通被这女子的气势所感动,细细品味她的话的时候,她飞快地抹了自己的脖子。熊通要抢已经来不及了。他走过去在这位烈女的面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她闭上了眼睛,才吩咐对这女子厚葬,掉头望目瞪口呆的斗缗一眼,厌恶地“哼”一声,就走了。

熊通在手下人的簇拥下来到斗缗的寝宫,这时的寝宫远不是那次来看见的情况,其排场令楚国来的将士们目瞪口呆。那大殿的布置完全就是参照天子的排场安排的,可见斗缗做国王梦非止一日了。熊通进了宫里,里面已经没了人。他参观着里头的摆布,差不多大半不认识。他惊异世界上竟有这么多好东西。

有人捧来了斗缗准备登基的王冠,有人抱来了国王穿的服装,还有立国的大印和调兵的权符,都放在大殿。有这些东西作证,斗缗的狼子野心可说是昭然若揭了。

攻城的将士报告,斗缗被押来了。

熊通命令干脆押到大殿里来,吩咐完就走进大殿,坐上了斗缗准备称王的宝座。左右依照国内楚城的规矩,站满了文武大夫们。不一会儿,斗缗被兵士们五花大绑押来了,同时押来的还有一大排背后纵容策划者,斗缗的几位贴心朋友包括子般也在其中。

斗缗的气势本来被那女子一瓢冷水泼得一丝不剩,但到了这一步,又表现得颇硬朗,尽管双手被反绑令他娇贵的身子十分难受。当着过去同僚的面,当着这么多新朋友的面,同时还要挽回那女子给他的难堪,因此他的腰杆儿挺得很直。

熊通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准备称王的罪证都摆在这儿,想瞒也瞒不了。那女子的话已经足以证明,叔叔是上了他们的当了,他已经杀了侄子,不想再杀叔叔了,只要斗缗认个错,他就将放了他。他问:

“你还有什么说的?”见斗缗不吭声,便替他开脱,也是暗示他怎么回答问题。“寡人知道,是这些家伙贼心不死,怂恿你自称为王的。来呀,把他们当街腰斩,灭了九族!”

斗缗却不同意,喊道:“慢点!”那位如玉姑娘当街对他的作践让他面子丢光,如果再熊包一次,即使活着也无脸见人了,所以他要以死挽回光荣。他望着这位侄子笑道,“熊通,让叔叔再教你几句吧。王者无私,你要救亲叔叔,就把罪名往这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人身上推,可不是好男儿所为。”

熊通点点头:“好,不愧是我的叔叔。赦你不死。”

但斗缗不买帐。挽回了些面子,就升起了些豪情,他感谢这么多朋友让他了解了生活的另一面,他们都将灭了九族,自己怎么能够抛下他们苟活着呢?再说即使不死,从今往后再也过不成以往的好日子,活着也等于死了,还有什么意思?所以他要跟他们一道。他说:

“楚国人没有投降的,无论向谁投降。”

熊通道:“我就是楚国的国君!”

“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老子般原本是利用斗缗,这时见斗缗还很有情义,就开口了:“斗缗大尹,是我们不好,连累了你……熊通你杀了我们吧!你灭了我们的国家,但权国的臣民永远记得我们是哪个国家的人!我们敢做敢当,让我的同胞看看,我们是死在你的刀下,我们对得起权君,对得起自己的国家!”

熊通见这些人不忘自己的国家,舍了身家性命,还捍卫着这个没有了君王国家的尊严,也不禁为之动容动情。他带着感情点头说道:“老伯,说的好!你们都是好样的。你的话寡人都记在心里。寡人还将告诉所有的楚国人,以你们为榜样,楚国永远不能有投降的人。请上路吧。”

斗缗和那些人被拉走了,不一会儿就尸首分了家。

有子般做了模范,俘虏们也都个个挺直了腰杆儿。熊通扫视着从大殿直排到殿外的俘虏队伍,感到放了他们都将是楚国的威胁,也就不想一个一个地审了。他站起来发布命令:

“将贵族之家全部杀掉,不分老幼;这些人就地处决,包括宫里的所有男女;财物没收,带回楚城;将老百姓赶出城外,权城全部烧掉,片瓦不存!开始!”

随着这声命令,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兵士们同时拔出了剑,无须经过什么程序,就展开了大屠杀。只片刻功夫,大殿内外再次躺满了尸体。熊通这才站起身,兵士们赶紧拖开尸体,为他闪开一条路。左右大殿及花园里一片哭喊,那是正在追杀男女侍人。

熊通出了殿就骑上了马,只见一排排士兵跑步在大街上,他们冲进了各个大门,收缴财物,屠杀主人。他到了城边下马,走上了城墙。浓春的原野风沙漫漫,远处水泽的芦苇在风中如千军万马奔跑,增添了许多肃杀之气,满城墙楚旗在风中呼呼发响,使这屠城更加显得惨烈。他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跟着他的大夫们也不敢多话。

在南城角,那里正在开杀戒。大概因为人太多了,没有那么多绳子捆绑,那里挤满了待杀的人。只见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走向血淋淋的专用以杀人的砧板,朝那里一跪,刽子手就手起头落。连小孩子也是如此这般。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哭喊,走上前挨刀的都如机械木偶。熊通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了,手下的斗伯比、远章、屈瑕、阎敖都跟着他。

城内卷起了浓烟,显然烧房开始了。一处,两处,不久就全城开花,浓烟滚滚了。夹着人们的号哭声,喊叫声,大骂声。城门外,顿时如潮水般涌出了仓惶出逃的居民们,一个个背着包袱,拖儿带母。

权县的叛乱算是平息了,但这么多人往哪里安呢?谁来这里主持呢?会不会再出一个斗缗呢?他想不出个主意。尽管他强迫自己要心硬如铁,强迫自己即使作了错误的决定也不要轻易更改,但看到这么多人都被杀鸡似地宰杀了,到底难以心安理得。他不禁为自己的命令惊惧了。

“现在怎么办?你们说说。”

说什么呢?是如何管理,还是这些人的去留?一帮人不明他的要义,这个这样说,那个那样说,莫衷一是。熊通却通过这次政变,思考得更远了。权县处在通往北方的要道口上,不能让它挡着这条道。他在城墙上走了半圈,后来到了西北城角,遥望着西北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斗缗是楚国的望族,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何以跟殷人在一起就变了心肠呢?这些殷商遗民在这地方呆得太久了,他们自成一体,谁来谁就被他们同化。再者如果留下权城,让楚国人看到了一个享受安逸的范例,战斗力就会削弱,楚国什么时候才能振兴?所以不能留下。让他们搬地方。”

往哪儿搬?

熊通指着西北边:“那处。”

“那处叫什么名字?在哪儿?”

“那处就是那处。阎敖,由你负责镇守。”

远章会意,道:“那个地方的名字就叫那处。”

那处,中国历史版图上一个以不确定位置为名词的地名,就是楚武王熊通站在权国的城墙上随口说出来的。他是最高权威,他的话就是法律,他说那处,“那处”就成了地名,并定格在中国的历史典籍中……

阎敖是随熊通带兵的年轻将军,才十几岁,却能文能武,为人忠心耿耿,熊通让他带兵镇守那个不设防的地方,对内是管好这些权人,对外是训练军队以备战。再给他派些能干事的人帮助他。他就成了那处的最高长官了。

熊通安排好了这一切,腰里的剑似乎响了一下,他猛然地心头一阵悸动。远章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这心动的缘由,没有马上回话,只是脚步慢了许多。忽然间,他想到了太平山。斗缗妄想称王,总是有什么来头,莫非他去把那块石头骗回来了?关于荆山之玉的事情,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真情,一般的庶民或大夫是不敢做这个梦的,谁都不敢拥有楚国之宝。那么王室中除了斗缗再无别人。他猛地停住脚,回头道:

“回去!”

果然在太平山上,演出了一幕惨剧。

本来通太平山的路被重重封锁着,守在要道口的都是楚君派在这里的武士。这些人无不是忠于楚君身怀绝技的杀手,他们表面的任务是防备北方的卢国和罗国,和西边的庸国及西南的巴子国,但其实在的意义是守着卞和。另有许多表面看似种地的人家,也是守着卞氏家族和那块石头的楚宫内侍们。

浓春的一天,来了十几个人,守兵见是本国的使臣,斗缗的家人,又听说是奉楚君之命为卞和送东西来的,就放他们过去了,并且还为他们指路,告诉他们卞和住在什么地方。这一行人上了山,见上面好大的场地,又见卞氏家族的住处经营得颇为不错,个个赞不绝口。那时候,卞家族人正在锄地,种菜,因为来了远客,就都早早收工了。他们对远来的客人客气有加,招待的是山上的野味和自制的好酒。

但这些人是要见卞和,跟卞家人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卞和的家又被整顿了好几次,因为不停地有人上山,大多是冲那块石头而来,为了保护卞和不受侵害,他的住处被围了好几层,一般人见他还很不容易。

没见到卞和,倒首先见到了女荪。

每当听说楚君派人来了,女荪就兴奋一阵子,仿佛来的都是娘家人,在来客身上可以看到她昔日生活的影子,找到共同熟悉的东西。女荪现在比以前实际得多了,能够种菜操持家务了。她扛着锄从外面回来,认得他们中间的人,高兴得不得了,问这问那,双方说话也就少了许多沟通的麻烦。

女荪只顾了高兴,却没有卞和考虑得那么多。卞和其实就在后院,客人看不见他,他却看得见客人。他的脚虽跛,眼却不瞎,那些人在跟卞家人和女荪说话时很热情,却似乎回避着熊通的名字。因而他就警觉起来了。等一阵子热闹客套过后,来人再次提出要见卞和,卞和就用双手代脚出来了。他知道这些人要跟他说着不愿别人听见的话,挥挥手让家人和女荪出去。没有要许多过门,来客中的头儿谈话就切入了正题。

“我们是奉斗缗大夫差遣,来看望你。”

斗缗就是那次在楚城把女荪抢进宫去的家伙。卞和不冷不热:“替我谢谢他。”

“斗缗大夫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吗?”

卞和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

卞和不想跟他们多罗嗦:“不为什么。卞和一介草民,只愿过安稳日子,不想跟大人物们搅到一起。”

来人对他深表同情,叹息道:“是呀,好好的脚被砍掉了。不过你应该明白,处罚你的不是斗缗大夫,大夫其实是不同意楚君这样干的。”

“不都是一样吗。”

“不,不一样。”那人知道卞和痛恨熊通,见谈话到了火候,便诡秘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斗缗大夫现在是权县大尹了。权国你知道吗?比楚城还大,被我们楚国灭了,派斗缗大夫在那里坐镇。斗缗大夫,乃先王若敖的季子,当今楚君熊通的叔叔。他为人仁爱,德高望重,是全楚的精神支柱。熊通是个什么东西?他弑新君,篡王位,滥杀无辜,乃虎狼心肠。今天人心所向,诸侯所望,全在斗缗大夫矣。现在斗缗大夫据权国而扼要津,权国地域辽阔,民富国强,积粮充盈,武库齐备。斗缗大夫首先忘不了的是卞和你。因此,我们受斗缗大夫差遣,前来请义士同赴权国,恢复楚国之信。”

卞和瞪了他们好久,忽然笑起来了。他们问他笑什么,卞和说道:“你们是为那块石头而来的吧?”

“是,但也不完全是。斗缗大夫敬重义士的精神,还夸你面对着那么多人,刀加颈而不肯说假话,这就是楚国人的不简单处。他还说,为了让卞和这样的义士精神能够发扬光大,也应该有个有道明君带领楚国。我这说的句句是真。”

卞和又笑了,笑得宽厚。他现在看他们蹦跳有如大人看小孩子游戏,有些不过瘾。他有些遗憾地说:“你们谁好谁坏我弄不清,也不想弄清。这块石头呢,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什么得者为王,反正我这个六根不全的人也没有做这个梦。我时刻都想把它送人,放在我这里一天,我就多受一天的磨难……”

那人迅速接上了话:“对,说的好。我们斗缗大夫天佑人望,他要把这块石头琢磨出来,让天下人都明白你的话是真的,错的是那个熊通。卞和,怎么样?”

“我还没有说完呢。”

“你接着说。”

“你们打得过熊通吗?”

“若没有把握,斗缗大夫也不会动这个念头。你也知道,斗缗大夫是个极谨慎极细致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轻举妄动。你,你们家族,还有我们,就靠斗缗大夫了。大夫还说,要与你共享天下。”

“共享天下我没有想过,我只想与天下人共享太平。”

“那好说。”

“不,”卞和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没了说话的兴趣,却又不得不说。他悻悻地摇头,“那还不好说。这块石头不是我的,我时刻都想把它送出去。可是,送不出去。熊通设计卡我,就是要我永远地替他保存。看见了吗?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多仆人,都是给我的报偿。可我不在乎。我送了多少次,都没有送出去。你们要拿走,只怕也不那么简单。熊通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管,是好是坏我也不清楚。我与他有仇。可是比起文韬武略来,你们的斗缗大夫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熊通是君主,能够为天下苍生享太平着想者就是好主,他个人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管。这块石头本来是上好的美玉,可毕竟是个无用之物,可你们就上了他的当,拿它当什么镇国之宝,从这一点上看,你们比起他的脑袋来就百不及一。他可以让一块没用的石头身价百倍,我扔了好几次都扔不出去,谁沾上它谁就死,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没办法,也就只有我把它抱在怀里了。若是这块石头让你们拿走,不光你们的性命不保,那些被炒得沸沸扬扬想一睹它的容貌的,也将流多少血!你们知道在这里死过多少人吗?你们看看身后吧。”

这些人回头一看,只见女荪带着人等在门口,屋前屋后围得如铁桶,连窗外也满是人,个个手里拿着刀斧。除了女荪脸上有些笑容外,其他人脸上都如铁铸铜浇,冷冰冰没一点儿表情,像是才从岩石中劈出来的。女荪笑道:

“你们来了是贵客,在这里好好地玩几天,我们会感谢斗缗大夫的,你们说的话我们只当没有听见。要是你们不听劝告,那就没办法了,这些人都是保护这块石头的。不信我们试试,我把这块石头扔在当中,看你们谁能够拿起它走出门去。你们要是不死心,就只能让你们死,也不能让无辜的人不明不白地亡。卞和,把石头扔这儿吧。”

卞和问客人:“想试吗?”

来的客人大多是有武艺的,见过多少场合,对女荪的话根本没当回事。头儿一使眼色,这些人马上就抽出了家伙,拉开了阵式。卞和悻悻地将石头扔到了门口,有个人要去拣,手还没有挨着,胸口就中了一剑,他甚至没有看见那一剑是谁刺的,捂着胸左瞄右瞄,还没瞄着就倒了下去。又有人去试,便又裁倒了。于是大家不再怀疑女荪的话的真实性,不能不认真对待了。他们一齐铆足了劲,在小小庭院里拼杀起来。尽管斗缗派来的人武艺高强,但经不住守在这里的人武艺更高一筹,再加人多,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正打得热闹,院大门口又进来一批人,看那气势,显然来自王宫。打头的是个女人,随从闪开一条道让这女人进来了。倒是女荪认得来人,她是邓曼,便高叫夫人来了。

斗缗派来的人也傻眼了。

邓曼笑脸盈盈,却有一股威势,她径自走到两边冲突者中间,也不怕他们一剑刺来,对那些人说道:“你们的斗缗大夫已经身首异处了。是要继续顽抗呢,还是放下刀剑?你们也是楚国人,是受人差谴,天大的错也不怪你们。”

的确,武士们都是楚人,受上司差遣,谁愿意干背离楚国的事情?邓曼是国母,现在见邓曼光彩照人,那股王后之气具有震摄人的力量,又听说斗缗死了,都放下了刀,跪倒在夫人面前。倒是那个带队的进不是退不是,犹豫半天,最后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就这么眨眼功夫,一场杀戳就避免了。虽说还是死了几个人。女荪也不得不敬佩夫人的神采。邓曼这时才顾得上跟女荪说话,开口就叫老师。女荪要下跪,被邓曼拦住了。见到这么好的场地,见到这么多纯朴的人,邓曼也为卞和和女荪高兴。大家将邓曼请进里室,备来好茶好果好点心,然后行跪拜大礼。

等坐定了,女荪问夫人怎么来了,邓曼说,大王知道有人要上山,特地派她来看看。说着向后面打个招呼,从大门外抬来了许多东西,那都是夫人送给卞家人的。女荪很喜欢这位夫人,等她歇了会儿,扯着她进屋去看卞和,一边夸赞卞和的沉着冷静。

卞和守在更里面的房里,平时懒得与人见面。他与夫人算是老熟人了,他们在楚城见过面,那时他还以为她是谁家的跟班。但现在,却没有因为夫人亲自来了就激动。他年纪轻轻,就已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所没有经受的事情,他越来越明白,自己这一生算是陪着这块石头了。只要一天熊通不让他献出去,他就得跟着它受累受罪。因此他不冷不热地说:

“夫人,我没有脚了,恕我不能下跪了。”

邓曼看出了他的情绪不佳,却并不见怪,笑嘻嘻地说:“卞和大哥,我们可是老熟人,我下嫁到你们楚国,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看重了楚国有你这样的义士,这比荆山之宝更可贵呢。”

夫人的仪态可以化解任何怒气,卞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为国家出力或是牺牲有许多方式,他对这种牺牲并不情愿。他以为夫人要看那块石头,便从坐椅旁边拿出来,双手虔诚地递了过去。夫人从来都没有认真打量过它呢。可是夫人并不伸手,她不要看石头,却摇头说,她是来看看他们在怎样生活的。卞和这时才正面打量这位见过一面的夫人,见她正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便问:

“夫人,记得在楚城的时候,我连城都不能进,是您帮我见到楚王的。那时你还要我好好地收好这件宝贝。这几年来,在这山上,多少人只为看一眼这个东西,连命都不要了。没想到,夫人对它并不看重。”

夫人还是那样笑着,说:“卞大哥,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楚国之宝不是这块石头,而是像你这样的义士,是楚王这样厉精图治的君主,还有那么多为了楚国的振兴而奋斗的大夫们。大王知道斗缗派人到这里来了,他相信你不会轻易交给他们,是我要求到太平山,来看看你们。卞大哥啊,其实你一直在保护着这个荆山之宝,你恨大王,大王知道,可是大王更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还捍卫着楚国的荣誉,因此尽管你对他那样恨,他还是从心底敬重你,挂牵着你。他常对我说起和你一起唱《犁田歌》的情景,讲你们坐在古城台阶上谈心的情景。他说你是一条真汉子,还说他和你同龄,你保护着楚国的镇国之宝,还牺牲了双脚。他说他的脚还是好的,他要把自己的双脚变为两个人的脚,你不能走的路由他去走,你不能打的仗由他去打。为了楚国的臣民安享太平,他要开疆拓土,不敢懈怠。他和你干的是同一件事,要达到的是同一个目标。我走时他要我转达,要你恨起来就骂他一顿,只要心里好受些就行。他说他在别人面前是楚王,在卞大哥你的面前,却永远是熊通,是那个和你一起演戏的兄弟。卞大哥呀,当今诸侯各国,有哪一个国家有你们这样的胸襟啊!所以我要嫁到楚国来,所以我要为楚国的振兴出一把力。楚王的志向是图霸中原,你要知道,那可是我的娘家呀。可我嫁到楚国来了,楚国就是我的家,我就是楚国的人,不能不为楚国说话。这块石头的确不能吃也不能穿,是一件无用之物。可是它的身上记载着先王的抱负,沾着卞氏数代人的辛酸泪,还沾着你和你爷爷的生命和鲜血,就不能再以等闲之物看待。它就是楚国的镇国之宝!等到这件镇国之宝现形之日,就是楚国强大之时,那时候,他说他要与你同饮共庆。”

邓曼的感染力就这么强大,一番话说得卞和热泪双流,后来痛哭失声。这些道理他并非不懂,可是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战场上捐躯。他边哭边点着头,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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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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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遭受侵袭,第二天的光辉还会降落吗?外星物种与黎明的纠葛之争反抗还是接受保护还是囚困看黎明怎样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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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佚大《潇然梦》的同人小说,看过步杀,祁然和冰依之间的友情以及冰依与祁然间的爱情故事后,我想每一个读者都哭过笑过悲过。也许这部作品文字上可能过于杂乱,语句也有不通顺,但却是一部不可多得同人续写小说,希望每一个爱过佚大《潇然梦》读者也会爱上这部《穿越之一梦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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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九州之滨,莫非王臣。少年牧雨,寻古迹,踏乾坤,列灵阵,炼神药,斩凶兽。修武在于修德,修德在于修心。最终谁能成就无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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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防大世界

    这一款根据《植物大战僵尸》《塔防世界》等等TD塔防类游戏改编出来的策略游戏!同时也是一个游戏王者带着记忆中的所有游戏资料回到过去的故事。重生后是十步一杀人的做个独行侠?还是建立军团重塑辉煌?其实混在美女堆里打打怪,扯扯皮,耍耍小阴谋也是很不错滴!